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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目的地

2024-05-17王忆

山东文学 2024年5期
关键词:墓地老师

王忆

春天晚霞里,邹川才将父母送进高铁站,就猝不及防接到了邹小琪班主任的电话。他还来不及从送站人群中逃进车里,只听见电话那头和身边都是乱哄哄的。他一再道歉,给老师添麻烦了。但具体给老师添了什么麻烦,他目前也不能完全确定。只是有预感,邹小琪最近的反常,加上今天老师突如其来的电话,一定不是什么好事。父母临走前,跟他说了一件有关终生的大事,他们这次回去,是打算跟几个同龄亲戚为百年之后“选房”的——墓地。邹川这人向来很佛系,他不信宗教,不敬神灵,只照着顺其自然过日子。虽然也说不上这事哪里不对,但父母提了,他也不太反对。临进站前,他一想这事还是觉得哪儿有点膈应,多心问了一句:“您二老确定没别的事吧?现在买是不是太早了?”父母一笑而过,满脸轻松地回答:“我俩这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能有什么事?也就是家里几个亲戚想到今年是闰二月,说是去看看。也可能就是去看看,买不买还没定呢!”说着老两口打着哈哈就走了。邹川还没把这事理明白,老师的电话就来了。至于闰二月年提前买墓地的说法,听起来确实有点令人匪夷所思。

对于邹小琪的教育,朱同霞一直保持“盲目”又不可理喻的自信。她总说,我们家孩子从小到大一向不让我们烦心,大人说什么她听什么。又何止是如今,从幼儿园善歌善舞,五六岁的年纪乐器就会两三种。上了学每科分数都不可能有不考满分的概率。除非某一次临近考试出了“瞎猫碰到死耗子”的差错,那名次也绝对不能够低于年级第三名。所以,她能犯什么错?否则她这么多年的奖状,岂不都是白拿了吗?邹川不说话,背过身摇摇头朝屋里走去。朱同霞说的话也不是完全不对,从小到大邹小琪确实很听话,只要她妈说的话,她听什么便是什么。也不止是邹小琪这样,鄒川对朱同霞说出的话向来也养成了“唯命是从”的传统家风。而这么多年和谐生活,差不多就是在近一年内出现了风向偏航的状态。正确地说,这是从邹小琪上中学开始。朱同霞说,这应该是从邹川爸妈来到他们家开始的。

邹川爸妈入住他们家,最初也并非主动。他们在老家有自己的居所,一年前要不是朱同霞临时调到外地工作,担心他们父女俩一日三餐没着落,她也不可能主动打电话向公婆示好邀约,请他们过来帮忙照顾。当然这样的说法在朱同霞看来是不予承认的。“什么叫我主动邀请,还示好?他们是乐呵呵来照顾自己的儿子和孙女的,我当媳妇的有必要这么低声下气求他们来吗?”这么多年邹川早已习惯了她的强势,以及甚至有时不可理喻的蛮横。他一如往常默然摇头,叹气说,“谁请他们来不重要,不过两个老人这段时间费心费力帮我们照顾家和孩子,这点你总不能不承认吧?”朱同霞想接着辩解,看到邹川生闷气的脸色又不得不忍了回去。他们一直是这样,有矛盾但架总吵不起来。

邹小琪进入中学以后,出现状况的频率越来越多。小到上课睡觉,大到拖交作业。这是初一阶段频发的。老师先是找学生本人谈话,规劝她应该在最早阶段打好基础。她也像对朱同霞态度似的,老师好言相劝,她也好语认同。再者上课睡觉,拖交作业在学生日常学习中也算是司空见惯的小问题。何况邹小琪也并非可以划分到“后排座”的差生。然而时间一长,她不知怎么地又把老师的好言相劝抛之脑后了。从一开始第二天补第一天作业,到第二周才开始补上一周作业,从课上小心趴着睡,到明目张胆仰头大睡。这一学期,她的面子和胆量真是一天比一天强大。这让原本对她充满期望的老师终于忍不了,把她叫到办公室吼了起来:“邹小琪你想干什么?就这么几个月你是越发目中无人了,各科老师都向我反映你的学习态度。你跟我好好说说,你到底想干吗?一个女生怎么这么不知道要面子呢?”她低头不正面回应,只说了一句,“我要面子的呀!要不然这个期末考也不会总分考到前三。”说到前三,邹小琪才把头板板正正抬起来。既然考试成绩是硬核数据,老师也只好暂且把一肚子怨气忍了下去。憋住气用食指敲打她:“现在的分数只代表了你过去的底子好,不要以为你小学阶段拿过数学英语竞赛奖项,就一直自我感觉良好,靠吃老本过日子,初中学业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再不回去端正态度有你哭的时候。”邹小琪前一步走出老师办公室,后一步就来了个一笑了之。心想,反正朱同霞不在家,她想咋耍就咋耍。这是出生十几年来,她头一回过上了舒服自在的日子,至于邹川只管听她回来报喜的消息,分数名次是呈现的事实。他始终认为闺女还是从前那个本分学习的好孩子,爷爷奶奶更是好吃好喝伺候。

朱同霞虽说是外派工作,但并不可能从开始待到最后。最开始一个月回来一趟,后来半个月回来一趟,最近听说了邹小琪的反常。干脆每周五下午往家赶,周日晚上再赶回去。不过朱同霞和邹川最早得到的还不是学校老师的消息,而是钢琴老师的电话,说邹小琪已经两个周末不来上课了。理由是肚子疼,或是家里有事来不了。朱同霞一到家不问三七二十一,抓住邹川一顿训斥,“她人呢?周末为什么不去上课?你在家是干什么的?她两个周末不去上课了,你在家的人为什么不知道?”见朱同霞拽住邹川一顿猛如虎的斥骂,邹母从厨房里不干了,赶紧冲出来替儿子挡道:“这事我知道,孩子上次是肚子疼,所以没去上课。疼得在床上直打滚,你让她怎么去。”朱同霞一脸不屑地问,“好好的,怎么会肚子疼,别扯了!”没承想被邹母反将一军,责备她,“她也是十五六岁的女孩了,你这当妈的怎么连孩子每个月那几天肚子疼都不知道,你可真行。”朱同霞一时被邹母怼得也无话可说,却又不得不追上去问,“那还有一回呢?也肚子疼?”邹父原本不爱搭理她,应付回了一句,那是我肚子疼行了吧!朱同霞特别不爽地瞟了邹川一眼,邹川一如既往的闷葫芦不敢吱声。晚上借着洗碗的间隙问邹母,“我爸说他肚子疼,不是真的吧?他哪儿不舒服一定得告诉我。”邹母扑哧一笑,说你爸那是懒得搭理她。朱同霞不在家时,邹父邹母和邹川当作闲聊天,就聊起过准备回老家考察墓地的事。邹川只听他俩说,不发表具体意见。可能也是觉得这事他们当时只是说说而已,毕竟没发生什么特殊的大事,也没必要当机立断。可是邹父却说,这也是早晚的事儿,如果现在完成,自己还能看见将来在哪儿落地,也不给你们添麻烦。如果非要等到哪天神志不清,再着急忙慌去张罗,就太仓促了。邹父望了望不再有雄心壮志的儿子,拍着他的手说:“这事你就别操心了,人到最后的目的,还不都是墓地吗。”邹川觉得父亲虽然没读过书,但说起道理来比他这所谓名牌大学毕业的都到位。

这事没过多久,两个老人找了个借口就回去了,原因自然是跟朱同霞每周回来有关。要不怎么说,孩子还是怕凶的,自从朱同霞每周定期回来管理,邹小琪的学习态度立竿见影回到了正常状态。这中间当然也没跟邹川少抱怨,“我妈这是何必呢,我又不是几岁毛孩,又不是明天就考大学,她有必要这么楚河汉界地来回折腾吗?我是个人,不是她控制的对象。她连自己都没顾好,一天到晚想着怎么折磨人,你应该知道,她这是病态,得治。临近春节时,朱同霞因为被领导评为管理团队表现突出,原本半年的借调时长又被延长了一年。朱同霞向来是喜欢被人认可的,她是态度凶猛些,对事对人一向一丝不苟。不过这一旦忙起来,也不可能每周往家赶,好在邹小琪状况如今是她满意的,初二上学期又拿了三好学生回来。她又催邹川打电话给老家的父母,让他们再来帮忙照顾一段时间。邹川坐在沙发上好一阵不作声,挠了挠头说:“我觉得这电话你打会更好。”

邹小琪在学校有一个关系挺好的闺蜜张慧雯,两人想尽办法从初二开始坐成了同桌。邹小琪最早是不太爱搭理张慧雯的,就像她也不爱搭理原来的同桌。她初三是要分到快班的,从第一次踏进这间教室,她就明确自己不能和这些人同流合污。毕竟她当初是凭真成绩考上这所学校的,而他们近乎是凭学区房或人际关系进来的。邹小琪一开始以为张慧雯也是这样的,过了一学期发现她还真不是靠“托人”进来的。张慧雯别的学科和邹小琪不相上下,甚至作文水平要比她高出一筹。张慧雯说写作文就是说话,话说好了,作文也就写好了。但是邹小琪每回一写作文就感到毫无动力,最近发生的事情也让她一再词穷,偏偏这时候是关键的月考,朱同霞这周回来就是为了赶上她成绩出来。五月,夏天刚诞生的时候,她们路过篮球场认识了邱泽,这可是全年级受人瞩目的篮球明星。邱泽跳起来一个帅气的扣篮,邹小琪的心猛然动了一下。接到学校老师来电,必然是邹小琪在学校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纰漏。这纰漏竟让老师在电话中都有些难以启齿,老师说:“邹小琪是不是近期有什么心事,或是家里人没太注意她?按理说,她不该是这样随随便便的孩子。”邹川从人群中逃出来,也没听出她具体犯了什么错。可是老师最后特地补充了一句:“我们见面谈吧,最好让她妈妈也一起来。”邹川坐在车里思量许久,正想拿起手机,朱同霞的电话就打来了。铃声一响,邹川不自觉一哆嗦。果然这问题严重了,还没等他去通气,老师也把电话打给了朱同霞。

从学校回来路上,夫妻俩谁也没说一句话。一个是不敢说,一个是硬撑着等车停下来再爆发。幸亏晚上邹小琪有补习课,要不然邹川都担心今晚会不会发生一桩不可挽回的事实。他们忍气吞声上电梯,邹川开门进家,来不及开灯,便感到身后一声猛烈巨响,刹那一回头,朱同霞摸到修门的铁锤,“哗啦”就把门口整面两米高的穿衣镜砸碎了。他要开口劝她,但嘴都不用张,朱同霞如同全身烧了火一样扑向他,如此疯狂的情绪至少持续了半小时。他们都听不清朱同霞在他身上来回撕扯,嘴里都骂了些什么。邹川能想到,她今天势必不能放过自己。他不止一次想逃脱朱同霞这般不理智,甚至病态的情绪。她也不止一次这样,十多年过去了,朱同霞始终无法改变自己内心的冲动。而这一切的发生,也只是因为老师说出了那两个刺人的字眼:早恋!

折腾完邹川,她蓬头垢面坐在地上喘气,没过多久,气到发黑的眉头朝邹小琪房间望去,仿佛她就知道这房间里一定窝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赃物”。而这会儿,邹川也已经拉不动她了,也只好垂头丧气任凭她在房间里肆虐翻腾。到最后,又看着她冲进厨房,举起一把粘着菜叶的剪刀将一件蓝色签名球衣,面目全非胡乱扯断。这是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愤恨。然而尽管她已将愤怒和毒辣发挥得淋漓尽致,但直到目前为止,她或邹川都还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一直等邹川跌跌撞撞爬起来,开了灯,刚好又不巧邹父给他打来了电话。朱同霞才又像头发了狂的猛虎冲了上来,恶狠狠地揪住邹川衣领破口骂道:“你们一家子废物,管个孩子都管不好。你你不管,老的老的不问,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走的时候撒腿就跑。都安了什么心,这一家子废物……”可是她没料到,邹川即便再怎么能容忍她,也不会忍着让她对着电话里的父母大放厥词。就这么,趁朱同霞一个不小心,邹川一把推开了她,顾不上穿鞋迅速逃离了此刻废墟的家。

邹父在电话里分明已经听清了朱同霞声声嘶吼的发狂,邹川边走边解释:“没事,她今天碰上了点事,不是冲我。”邹父不由得替儿子叹了叹气,说:“她总是这样不由人分说,碰到事就把气往你身上撒。你哟,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就不能把她降服吗!怪不得这么多年你妈老说,你这日子过得真是作孽哦!”他自然也有自己的无奈,一拍脑袋想想,算了,谁家没有本难念的经。朱同霞……以前也不是这么蛮不讲理。其实邹父这回打电话来,是为征得邹川同意,他们看中了一个风水位置不错的墓地,他和邹母都很满意。假如邹川也觉得没问题,他俩这两天就打算把事办了。邹川听完,心头突然感到一颤。也不知是被晚上的风吹干了喉舌,还是体会到了人到中年的无奈,他恍惚间竟说不出话来。走到一处亮灯处,他才结结巴巴问了一句:“买墓要多少钱,我来出……”

然而紧接着等到的却是朱同霞跟在后面的应对:“你有多少钱!你们家是蛀虫吗?都只会啃骨头的嘛!”

邹小琪已经一周没有去学校上课了,朱同霞也没有继续回去工作的打算。此时,她们的关系好比是“囚犯”和“牢头”,当然在这之前邹小琪早已經历过邹川经历的撕扯。青春期叛逆也让她头一次有了对朱同霞口无遮拦的讽刺。“看看你这蛮横霸道的样子,好像全天下都要被你统治。连爷爷奶奶也被你嫌弃,你凭什么对每个人都要掌控,我谈恋爱怎么了?犯罪了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了?你知不知道,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是我和我爸过得最轻松最舒心的日子。”就在邹小琪就要冒出“你滚吧!”三个接近死亡的字眼时,朱同霞终于如暴雷发作般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水果刀,毫无章法地朝邹小琪刺去。此刻母女两人眼里双双充斥了血泪,万幸这一幕发生在邹川下班开门前一分,要不是还有一份朝九晚五的职业,邹川恐怕也会落得如此下场。他每天下班回来洗菜做饭,却总像是踩地雷似的,走一步看一步试探母女俩一天在家发生的事。邹川每天临出门前,也要小心提醒邹小琪,千万再不能和朱同霞发生激烈冲突。他说:“你是了解你妈妈的,她不论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你都要顺着点她,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日子过得小心翼翼,哪怕出房门上个厕所也尽可能不发出动静。不过老两口买墓地,邹川打算出钱这事还是没绕得了她。

她本能出现两种反应:“你爹妈是疯了吗?买墓地,他们知不知道现在墓地要花多少钱。人活着好好的,他们闲着没事提前烧钱,这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觉得日子过得太好了非得整出幺蛾子才高兴。”“叫你出钱,他们的钱呢?我们当年买房,他们出钱了吗?没有吧!现在凭什么出钱给他买墓地,想的真美!”

买墓地这事,似乎一开始也并不是邹川父母个人的想法。而是在老家那儿刚兴起的“新家风”,上了年纪的人们都在传,今年闰二月是买墓地的好时候。但这种说法在朱同霞眼里就是不正常偏执的想法。事实上,她的行为也存在着同样的偏执。朱同霞长年在单位担任接访工作,凶猛的行为处事习性实则早就对她本身侵入了不可逆转的“病毒”。

那晚通完电话一回到家,朱同霞就翻箱倒柜翻出家里的三张存折,似乎是充满了怒斥道,你记住,你爹妈想从我这儿套出一分钱都不可能。从头至尾,他们从来没帮我办过一件像样的事,我凭什么出钱给他买那没用的玩意儿。他们诅咒自己早点入土没问题,敢动我的钱,想都别想!朱同霞总是这样自说自话,即使邹川就在她身边,她也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后来才知道,她说话的时候,邹川也把她当空气。邹小琪说他净化得好,这不是一般人可以修炼出来的,对付她妈这样自大妄为的人就该这样。邹川抻起身体哀叹着朝厨房走去。

邹父邹母早就领教过朱同霞这“不是玩意儿”的东西。他们这回是真相中了一块“宝地”,反正迟早都得买。刚好在清明前,墓园居然在搞促销,十二万的价格,打完折只卖九万一。老夫妻俩对视一眼,决定就这么着了。

一周后,他们给邹川打电话。拨通了问,你这会儿没在家吧,说话方便吗?

方便!爸,您说。

事儿都办妥了,你甭操心了。

邹川一直以为父母多少还会有些存款在手上,他向父亲打听价格,父亲也只是说赶上清明节搞促销,没花多少钱。

邹小琪回到学校,才发现张慧雯早已调换了座位,并不再想与她有任何瓜葛。等到下课时,还是有人给邹小琪透了风。你那事,是她报告老师的。邹小琪站在原地傻了一会儿,不分上下课时间,从厕所一把就将裤子还没拉好的张慧雯,连拉带拽拖到了不起眼的角落。“什么意思?我哪儿得罪你了,你非得这么对我?”张慧雯也一改从前对她友善亲密,咬着牙:“你在学校谈恋爱本来就是不良行为,你作为一个每学期年级排前几的三好学生,在学校不是勾就是偷,我不挽救你一把,不觉得可惜吗?”邹小琪听得满脸涨红,大概听出张慧雯说的“偷”是指什么。看来她是知道了什么。这回换张慧雯揪住了她的胳膊,拼了命把邹小琪往老师办公室拽。一边拽一边在校园里大声怒斥着邹小琪不检点行为:“邹小琪不但勾引男生谈恋爱,还偷同桌试卷,改成自己名字。你真当别人看不出字迹呢?邹小琪是个贼,偷卷贼,我抓到了偷卷贼。走,跟我去找老师。”邹小琪当然不能承认这一点,她哪里偷了?她只不过看见了张慧雯比她多做了一道附加题。她只是忙着去等邱泽下课,来不及做那道附加题,又不是不会做。邹小琪万万是不能承认偷了卷子,顶多算换,除了字迹和最后一道附加题不同,其他都是一模一样。她狠下心把张慧雯猛咬一口,再一推倒地,自己撒腿就跑。但纸哪有包得住火的。等张慧雯把她的所有“案底”统统往老师面前一交,邹小琪本就岌岌可危的“好学生”人设彻底崩塌了。

她總习惯站在比别人都要高的地方看待别人,这一点倒很像朱同霞的鲜明个性。可她哪里会想到有人群的地方,总有人比你“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张慧雯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早在她看上邱泽之前,他们之间已经是相处多年的邻居。有一天,张慧雯情绪失落地找到邱泽问,你和邹小琪是不是关系特别好?她每天下课都急匆匆去找你。

邱泽却听得一脸蒙,邹小琪?每天来找我?说到这儿,他才有一点想起,好像是有个女孩经常下课去看他。但是他每次都是匆匆忙忙不经意礼貌性跟她打声招呼或笑一下,别的他似乎应该是对这个人没什么具体印象。张慧雯也纳闷,那怎么很多人都在传你和她……

哎呀,我就说不可能。可她怎么能坑了我,也坑你呢?

邱泽问这话怎么说?

就是那天,考完试我着急去洗手间,把试卷放桌上,她还在急急忙忙写,然后回来时候我无意间从教室窗外亲眼看见她把我和她的试卷做了调换,还改了名字。我正要冲上去制止,老师就收卷了。还骂了我一句,怎么还没交卷就跑出去上厕所了。

还有……她说她在跟你交往……张慧雯支支吾吾地说。

邱泽听完愤愤然,说这是人渣啊!我压根就没注意过这个人,她这是从哪儿编出的瞎话,一个女生怎么能无耻成这样?不可思议。以后我见着她,真得离她远点。要不然真是会害人不浅。偷你试卷,你怎么能不报告老师呢?

张慧雯懊恼说,算了吧,好歹是同学,之前关系也不错。说不定,她只是跟我之间关系不介意,才这样做的。

邱泽不能认同她的想法,坚持说,这些都是原则性问题,你不能总看在“旧情面”上纵容她。应该要让她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下周我和你一起去找老师把所有问题说清楚。她自导自演的戏码,我们可不配合她演。

作业拖拉、上课睡觉,自大妄为认为课堂上内容不在话下,加上早恋、偷同学试卷,记大过、给予处分……老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一股脑转给朱同霞,这意味着一场“世界大战”即将来临。邹川得到消息时,家里血腥味浓重,朱同霞近乎将邹小琪折磨到“濒临灭绝”的境地。朱同霞说这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邹小琪所做的一切都太丑恶了,她生不出这样丑恶的孩子。她说:“你真的可以别活了,连自尊都可以被人踩在脚底下的人,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去偷去抢,去勾引男人!你起来——起来,去照照自己,还像个人吗?连同我当你妈的都被别人往脚底下践踏尊严,你这样无耻到没有退路的人,还有脸活着吗?”她死拖着邹小琪往镜前看。

“我当然有脸活着,我为什么没脸活着!我今天还就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想这么放荡自在活着,我就是要拿实际行动反抗你活着。怎么了?你问问爸爸,难道他不想吗!”说着邹小琪对着镜子里的朱同霞放声大笑,这种笑声令朱同霞和邹川听得都不可思议,甚至让人有些发怵。邹川打算上手拉住邹小琪叫她不能再往下说了,可她偏不,继续发表言论道:“你知道吗,你有病,你已经疯了,两年前的检查结果你看了吗?你知道自己得病了吗?这么多年,我爸一直忍着让着你,就是因为你有病!还说让我别活了,你自己难道活着不累吗!”邹小琪的语气是如此平静,就像已经很久没有和朱同霞好好说过话一样。邹川听她这么一说瞬间泄了气,只是也发了狂叫她们全都别再说了。这会儿朱同霞看似安静了下来,在邹小琪阴暗的笑声中又一次猝不及防将她的头摁进了水池里,瞬间放开水龙头拼了命对着她冲。朱同霞只感到全身上下有火在烧,这火已经烧到邹小琪身上了,她肯定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她被烧糊涂了。她必须要帮她把身上的邪火浇灭。浇她,冲她,将邹小琪所做的事,所说的话全部冲掉,她要将邹小琪冲到一个她认为干净的地界。她没病,两年前检查结果是好的,医生亲口告诉她,所有焦躁不安,易怒暴躁只是处于更年期暂时的症状。

而邹川两年前得到医院详细诊断的是,朱同霞患上了双向抑郁症。

不过,今天这一幕是他从未预料到的,也是最后没能力挽狂澜阻止了的。邹小琪闷在水里憋足了气,也没能抗衡得了朱同霞发病期地狱式的癫狂。

邹父邹母再次来到邹川家里时,仿佛进了一间黑白颠倒的屋子,他们家里的窗帘从那一天以后就没再拉开过。邹川还像往常一样静默着坐在沙发上,只听父母低声哭诉。

“命运就是这样,人走的走,散的散。父母,夫妻,子女,谁都说不好。”

“谁到最后都只有一个目的地,就像你爸……去年就查出了胃癌,迟早的事……”

不知道秋天是否都是用来怀念的季节,金灿灿的枝叶,一下子就枯萎了。他想起邹小琪从小在阳台上朗读过《秋天的怀念》,朱同霞在一旁迎着阳光晾晒衣服。

接近隆冬,他最后一次去医院看望朱同霞。告诉她,直到将邹小琪送回老家,才看到父母买的墓地,才发现这是老两口用卖老房子的钱一半换来的,他们瞒着他卖掉了那间平房。怪不得在这儿的时候,他老喊肚子不好,其实是胃疼。赶到市医院也才了解到,父亲隔三差五来这儿化疗了好一段时间。他攀爬了很久很高的地方,才找到这块风水宝地,在一座小小的山峰上,墓碑也被修砌得很漂亮,四周风景很美,有阳光也有微风。特别是落日余晖的时候,不会在这里让长眠不起的人感到孤单。他拉着朱同霞的手说,放心吧,小琪心里是明白你的,她不会真的记恨你,她在老家会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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