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的高地
2024-05-13霍岩峰
霍岩峰
德川走进大学成为大学教授之前一直在跟红薯打交道。
豫西南的岗坡地,唯一旱涝保收的就是红薯。他母亲用红薯做饭做馍做菜,年头吃到年尾。德川想到红薯,胃就向外吐酸水。
爷爷告诉德川,有口红薯吃,再苦的年景也能过去。
德川出生时,母亲受惊吓回了奶水。
没奶的襁褓,哪还能活命。母亲说,俺把手指咬破用血喂孩子吧,不然他会饿死。
奶奶说,那可不行,你也会没命的,俺有办法。他们把红薯煮成糊糊往德川小嘴里扒,每次德川只是舔一点儿。一天天过去,德川长得像个外星人,四肢细长,眼睛黝黑,挺着大肚子,骨瘦如柴,却奇迹地活着。
德川长大后,母亲常说,德川是用红薯糊出来的红薯人。
一听这话,德川胃就打嗝。他在学校使劲折腾自己,头把墙抵个窟窿,就是要离开红薯地,撂了那碗红薯饭,脱去一身红薯味。
德川出门上课时,学院门卫室值班的校工老魏打来电话,德川教授有你的邮包,麻烦你顺路时取一下。
德川忙回答,老魏叔,我让爱人小娇去拿,谢谢老魏叔。
老魏不喜欢德川叫他叔。俩人操着一样的豫西南口音,即使姓氏不同,德川向他叫叔也很容易让人认为是真的。老魏连他是哪里人都不让德川知道。
准确地说老魏已不是校工,他已从校工岗位上退休十多年。当别人拿着退休金安度晚年的时候,老魏却坚持退而不休,分文不取地在门口做义务安保员,像学院门口的那棵塔松,既坚挺又古老,既真实又奇葩,既崇高又伤感。
德川坚持认为老魏更像老家的红薯,现在的生活都是一把白面一口肉,老魏这棵红薯却倔而吧唧地长着。
老魏笑起来说,小娇的力气太小拿不动,得来个壮劳力才行。
德川边走边想是谁发的邮包,事先也不发个信息。电话里德川没向老魏细问。莫说德川跟老魏说话有些怯弱,就连学院院长、学校校长都对他恭敬有加。
老魏身上的故事很多。几任校长一直用“老魏是个老兵”来肯定老魏对学校做出的贡献。老魏乐于这个称呼。在学院门卫室值班,老魏站着标准的军姿,一床军被叠得像豆腐块,天不亮就起床,把学院前前后后细细打扫一遍。大西北的冬天得多冷冽,春天得多漫长,夏天得多躁闷,秋天得多狂飙,无论春夏秋冬老魏天天如此。领导们说,他像颗钉子钉在大门口,有老魏在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学院。退休后他依然如此,风雨无阻地站在学院门口,穿着军大衣或旧军装,目光锐利地审视每一个进出学院的人。学院与现在的大学合并之前,是一所军事学院。老魏的举止,像担负着重大而秘密的特殊使命一样。
老魏从部队转业后,学院按调令给老魏落实了保卫科长的工作,落实了工资待遇,给老魏分了一套两居室的小房子。老魏当时已经三十几岁,却是个没结过婚的红薯娃子。冲着他工作的那份革命热情和责任心,很快便吸引了姑娘们的目光,说媒牵线的接踵而至。这个时候,老魏把老家七旬老母接来,住进学院分给他的房子里。魏母来时已重病在身,行动不便。她拄着手杖,佝着身体,移着小脚,在学院里东边挪挪西边站站,撵着太阳等老魏下班。老魏对母亲无微不至,给母亲洗衣洗脚,端吃端喝。学院放电影、组织文艺演出,他就早早把母亲背过去,抢头排视线好的位置让母亲看节目。
魏母跟着老魏一起生活之后,像坏红薯掉进姑娘们的碗里咋看咋恶心。一晃二十多年老魏变成了老红薯种,最终也没有女的踏进他的门。
德川到学院上大学时,魏母还活着。德川很远看见旧宿舍楼前,一个中年人背着一个老人,杵在墙根晒太阳。那背着老人的中年人就是老魏,背上的老人就是魏母。西北冬天的太阳太金贵,特别是中午的太阳,一不留神就没影了。老魏背了一会儿母亲,便换换姿势,把母亲抱在怀里。
德川剛到大学人生地不熟,还是个没长大的红薯娃。他走到老魏跟前,没个深浅地搭腔,叔,你这样一会儿背着一会儿抱着,你别扭,老人也不舒服,我给你找个墩坐吧。
老魏盯视了一会儿德川,点点头,中。
学院里哪会好找德川嘴里说的墩。德川老家方言叫“墩”的这个物件,指的就是椅子凳子,能坐的东西。德川找了很久,才在墙角找到六块砖头。他把砖头放在老魏站的太阳地,正好摆成一个稳稳的墩。
老魏抱着母亲一屁股坐在砖墩上,说,你这个红薯娃找这个墩怪中哩。
方言是有营养的。老魏嘴里缺少大西北的长腔拉调,说的尽是德川的家乡话,特别是用红薯娃来称呼后生晚辈,用墩来称呼椅子凳子的方言,只有在德川老家豫西南的穷山沟里才能用得这么生动贴切。整个冬天,只要有太阳,老魏中午就坐在德川做的砖墩上,带着母亲晒太阳。从老魏嘴里撂出的家乡方言,也成为德川漂泊心灵甜美的慰藉。
老魏有时像没看见德川似的,不跟德川说话,只跟母亲说话,有时又像认识德川,说些土得掉渣让德川听起来过瘾的家乡话。
德川问,老魏叔是哪人?俺越听你的口音越觉得咱是一个地方的。
老魏并没有直接回答德川的话,抱紧母亲茫然地望着远方,说,以前穷,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就剩个妈,小的时候是俺妈用红薯一口一口把我喂大,俺就跟那红薯娃一样走到哪哪就是家。老魏却突然嚷道,你这个红薯娃子整天跟着俺扯啥闲,滚回教室学习去。
大学快毕业的时候,系里有个女生把德川拉到墙角说喜欢德川,把德川吓得几个晚上都合不上眼。那个女生就是小娇。小娇是城市姑娘,还是系里学习最好的学生,被定为留校学生之一。
德川上学的目的是脱去身上的红薯味,像他这样至今还是一身红薯味的农村学生,根本没敢想过娶个城市的大学生做媳妇。他想了好几天也没拿定主意,晚上拿着碗去打饭,刚到饭堂门口便撞上小娇。小娇把眼一瞪,手指比了个八字,又指了指后操场,暗语的意思是八点在后操场见面。
德川八点在后操场见到小娇便埋怨起来,你是要留学校的人,干吗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小娇说,怎么会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你说上学是为了不用吃红薯饭,离开学校回到老家你还得跟红薯打交道,吃红薯,种红薯,你是想当个红薯人。
小娇的话说得僵硬别扭,德川倔着头返回宿舍。多日没有见到德川,老魏到宿舍楼找德川。德川把心里的苦给老魏说完便哭起来。
老魏拍了拍德川的肩膀,说,身上的红薯味你是脱不去了,不过只要努力学习,小娇就是你的。
果然被老魏言中,德川一直认为是老魏给学校做了工作,德川也同小娇一样成功留校,成为一千多毕业生中仅有的五名留校生之一。
老魏是个老兵,德川考虑着让老魏给临近毕业的学生上堂课,但是主题他还没有想好,也不知道怎么跟老魏说。在教学楼前,德川看到两个强壮的男生,便让他俩去找老魏取邮包,自己夹着电脑进了教室。
因为再过一个月就要毕业离校,绝大多数学生会就此结束自己的学生时代,步入到新的开始。学生们有些躁动,一些表现得踌躇满志想到社会的大海大浪中当弄潮儿,一些表现得心浮气躁面对生活像抓刺猬无从下手,还有一些表现得郁郁寡欢对未来感到迷茫。
德川把电脑放在多媒体桌子上,一边擦着桌面上的灰尘,一边等待着教室气氛的平静,可教室里一直弥漫着一种焦躁,乱糟糟的。
德川坐在桌子前看着学生们,你们这些红薯娃都做好准备了?走出学校都能养活住自己?就知道闹,等你们闹足闹够了我再讲课。
有几个同学觉得浪费时间,站起来给德川提意见,教授,我们在学校学习的时光如此宝贵,你不能这样挥霍浪费呀。
德川冲话筒喊,请想发言的同学上台来讲。德川的声音有点儿大,或者是话筒的音量开得有点儿大,整个教室安静下来。
德川说,今天的课本人索性跑跑题,请大家谈谈准备好向未来出发了吗?
学生们回答得乱七八糟。德川像再次捅到马蜂窝一样,教室里再次嗡嗡一片。正是青涩的时代,学生们心里的那点儿想法全写在脸上,挂在嘴上。
德川说,本人不想给大家讲大道理,希望每一位同学无论是走向社会,还是继续深造,都要去做一个红薯人,走一条像红薯一样的未来之路。
学生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为什么呢?
德川说,因为红薯耐旱,在山岗地也能生长,在我们生存的地球上三山六水一分田,毕竟山岗地多,做个红薯人好生存好活命。
学生们被德川的幽默感染,哄堂大笑。
德川继续说,红薯是粗粮、保命粮,做个红薯人就不会饿肚子,走出学校就能渐渐地生活得自足和美满。
学生们的笑声,渐渐被德川的话淹没了,教室里只剩下一双双注视着德川的眼睛。
德川接着说,红薯这种东西不记归途,这一点儿像我们的人生,只要一出发就没有回头路。不同的是,我们的人生是无情又自愿地在真实与虚无、搏杀和忏悔、华丽跟浮躁的碰撞里去衰老、去腐朽、去消亡,而红薯走到哪就在那里扎根安家。无论是高山平地,天南地北,国内海外,它都无声、踏实、安稳又真实地生存下来,更重要的一点是它拯救了很多生命,甚至挽救了整个贫苦的人类,却默不作声、沉默无语地活着,这种沉默意味着付出,意味着隐忍,意味着淬炼。
在整个教室陷入沉寂的时候,那两个学生吃力地抬进教室一个超大的邮包。它是从德川老家寄来的,打开是一大袋红薯。德川不由得胃酸直冒,是一个不知名的人在这乍暖还寒的暮春,从千里之外的老家给他这个大学教授邮了几十斤重的红薯。
学生们批评德川说,刚才还赞美红薯,让我们做红薯人,现在看到红薯居然是这副表情,前后反差太大啊!
德川忙解释,本人自小吃红薯长大,落下了吐胃酸的毛病,但这不影响我对红薯的认识、理解和感情,我赞美它更说明它的可贵和价值。
学生们理解德川的感受,这像紧追自己的那个自己不喜欢的男生或女生,虽然见到他或她就反胃,但不能因此就否定他或她的品质,说,既然德川教授被红薯伤了,吃不了红薯,那教授不如请我们吃红薯吧!
德川被学生们的表情逗乐,摊摊手,好,这么多红薯怎么吃得完。
听德川这么说,学生们都激动地鼓起掌。现在即使在农村也很少见红薯,很多农民吃红薯也要去超市购买,而且还是在这晚春季节里吃红薯。下课的时候学生们都欢呼雀跃地上台,很有仪式感地给德川鞠躬后,从德川手里接过一个红薯离开教室。
德川把剩下的红薯抱回家,小娇正准备做饭,看到红薯两眼发亮,跟德川商量,今晚做红薯茶怎样?
德川说,好。
红薯茶不是茶是饭。把红薯去皮切块,放到水里煮熟,红薯和水一起盛着吃,这就是红薯茶。小娇从邮包里拿出红薯去皮时,却有一片纸落在脚前。
灯光下纸上暗淡的铅笔画,像飞机飞过晴空时的尾烟,慢慢地一点点清晰起来。上面画着一个用某种果实拼成的小瘦人,肚子的位置画了一个很大的果实,头顶的果实上还画着长有心形叶子的长藤。
小娇叫道,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画。
德川看到画顿时陷入沉思,这画分明画了一个用红薯拼成的红薯人。德川看着看着有了感觉,接着想到一个人,他终于找到了画的由来和邮寄红薯的人。
德川想到的那个人是老舅。老舅不是德川的亲舅,但绝对是德川全家人最敬重、最感激、最亲近的人。母亲常说要不是老舅,回娘家的路早该断了。
老舅是个哑巴,憨憨傻傻,鳏寡一人,却异常勤劳,种得一手好红薯。他住在山腰,围着大山开垦出一片一片荒地。这些地干巴巴的,只能种一季红薯,如果农时抓得不紧,连红薯也种不活。种上红薯,老舅一筐一筐不停地向地里背羊粪,到秋里结出的红薯又大又圆,吃起来像板栗。
荒春的日子最难熬,每到这个时节,母亲就让德川和哥哥一起到老舅家背点儿红薯下锅做饭,背点儿红薯干打面做馍。有时候母亲会做一双鞋或把破衣服改造一件,让德川和哥哥送给老舅穿,送去的目的还是去背红薯、红薯干吃。那个时候每个月都会去老舅家一次,二十多里山路德川和哥哥要走一晌。到老舅家,如果老舅进山不在家,那就惨了,等回老舅倆人背着红薯返回时天已黑透,能听到狼的嚎叫。一想到走夜路时狼的叫声,母亲便心惊肉跳,德川和哥哥也惊恐万分。
德川说,真碰上狼就完了,要是每次去,老舅都在家该多好,俺们也不用走夜路。
母亲摇着头,他聋三痴四,又是个哑巴,能有啥法。
德川就用作业本纸画一张用红薯拼接起来的红薯人,当母亲没粮食下锅一家人要饿肚子的时候,让进山的人捎给老舅。这样德川和哥哥去老舅家背红薯、红薯干时,老舅总会在家早早把红薯、红薯干准备好。老舅拿着画的红薯人,冲德川伸出大拇指。老舅腰弯得很低,骨瘦如柴,一股风便能把他吹到山下。他弱小的身影在德川和哥哥身后久久不愿离去,站成了一堵墙,一棵树,一个红薯。
想到这里,德川的眼泪奔涌而出。
老魏不是一个好请的人。有几次学生离校前,德川让老魏给学生讲课,老魏都推三阻四,没想到这次这么爽快。周三上午德川给老魏打电话,老魏叔明天讲课的事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接你。
老魏说,中,明天上午我在宿舍楼前等你。
德川听出老魏是高兴的,老魏沉默了那么多年,沉淀了那么多年,可讲可说的内容很多。德川在猜想老魏会给学生们说些什么,不会真的说郭巨埋儿或是红薯糊人吧,现在的年轻人一口白面一口肉的生活,哪还知道这些事。想到这里德川不由得暗自发笑。
周四上午学院突然通知德川到市里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德川急忙赶到市会议厅,刚落座,学院的同事打来电话,德川教授给你报告个事,刚才老魏在学院教学楼前被车撞了。
德川连忙低声追问,人要不要紧,怎么会被车撞了。他这才想起跟老魏的约定,因为走得急他忘了通知老魏取消讲课。也许是老魏在宿舍楼前等不到他,才到教学楼找他。德川匆匆赶到医院。老魏蜷曲着躺在急救室里,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偶尔哼哼两声,显示着生命的迹象。
同事和学生们说,老魏在教学楼前站着,看见一辆疾驰的轿车要撞上前面的几个学生,便一下子跳到车头前用身体去挡轿车,人直接被撞飞,后来身体又被卷到车下别住车轮,车才停下来,人当场没死已是幸运,真是不知道老魏突然出现在教学楼前干啥,还穿着一身新衣服。
也有人建议德川给学院或学校的领导打电话说说情况,让领导来看看老魏,要不是老魏挺身而出,恐怕遭殃的是那群学生。
德川拿出手机又放了回去,说,老魏这人不好张扬,不好显摆,这个电话就不打吧。
急救室里的医生推开门,要德川给老魏的手术签字,说,他伤势不轻,需要立刻手术。还说,请德川进去,老魏要交代些事。
德川走进急救室,一把抓住老魏举在半空的手,流着眼泪说,老魏叔你要挺住。
老魏却是直摇头,这次看来是过不去了,那些学生怎样?那个司机怎样?那车怎样?
德川想说你都成这样了还管那么多干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们,他们都没事。
老魏用迷离的眼神看着德川,没事就好,其实我五年前就查出肺癌,是将死之人,要不是现在医疗条件好我早死了,早埋进老家的红薯地里了,你回学院对那几个学生说别害怕好好学习,对司机说别担心我,别惊动领导们,别给学院领导找麻烦,你带着大家都回去吧。
第二天德川和小娇带着鸡汤到医院看望老魏,急救病房里早没了老魏的身影。德川找医生询问。医生说,昨天拉来的那个车祸病人,今天凌晨一点就死了,送太平间了。
德川和小娇跑到太平间,果然找到老魏的名字。德川非要打开停尸柜看看,管理员说死人有啥好看的,可德川就是想看看里面是不是老魏。他觉得昨天离开时,老魏说着话人好好的,不能说没就没了。德川不相信。管理员把柜子拉出来,德川看到老魏的脸,便忍不住泪如雨下,小娇也跟着哭起来。
听到老魏的死讯,轿车司机给了三十万赔偿,学校和市里给了老魏二十万的见义勇为奖励。老校长、老院长、老教授和学生们都来参加老魏的追悼会。德川的眼睛再次湿了,说,谢谢大家来送老魏这样一个平常人,老魏生前一直说当好门卫看好门,一直想着给学校发最后一点光和热,按老魏生前的意愿,这奖金、赔偿、积蓄共计八十多万元,连同那栋两居室房子,全部捐给学校助学基金会。
老魏火化后第三天,德川带着火化证到学校人事部取老魏的人事档案,注销老魏的户口、工作关系,并查找老魏的家乡地址。负责人事档案的老大姐找了半天,只找到了老魏的一张调令,说,好像有一张老魏原部队转来的军人登记表,那上面写着老魏家乡地址。又说,过去了这么多年,那张表放在哪还得让我仔细找找,德川教授别急。
德川说,我不急,急也没用,没有老魏家乡的详细地址,老魏和他母亲的骨灰也送不出去。
老大姐接着说,老魏这人真是不简单,什么都放得下,四海为家,落到哪哪就是家,早已不言出处,忘了归途。
这话顿时点醒德川。在老魏心里早已没有家的概念,像一棵红薯落到哪,哪就是原乡。德川不再对老魏的那张军人登记表抱有希望,索性带着老魏和魏母的骨灰回自己老家找片红薯地入土为安。
车驶进家乡,十多年不曾返乡的德川愈加思念父母。德川一直在想是什么羁绊了自己回乡拜祭父母的脚步,是因为忙于争名,忙于逐利,忙于发声,忙于出彩……他没有给自己找到一个满意的开脱理由。
看见哥嫂那一刻,德川强忍的眼泪奔涌而出。
问起老舅。
哥哥说,去世快一个月了,老舅身体一直都好,去世前还在种红薯苗。
德川听罢无语许久,才长“唉”了一声,哀嚎,老舅,老舅啊。
安葬老舅的那片红薯地,德川再熟悉不过,土壤虽不肥沃,却长出又大又甜的红薯。德川把老魏和魏母紧挨着老舅葬下。
立在坟前,德川能清晰地闻到眼前土地里散發出的血汗味和红薯味。他取出那张红薯人画,烧给老魏、老舅,烧给这片长满红薯的壮美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