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船只（组诗）

伍晓芳

废弃的船只

一条铁船卸下最后一个乘客

搁浅于荒滩

但航行并未停止

荒滩，是一条更深更远的航道

有另一批乘客

需要登船远行

我看到一只野猫

从荒草里现身

上船，下船

又隐回了荒草

陆续还有蚂蚱、蚂蚁、壁虎——

自然界那些渺小却同样匆忙的乘客

一个下午，船身未动

但我确信，时间

已把它们送到了想去的码头

我的思想，是另一个乘客

随船航行了十万八千里

迎着暮色

驶向了一片空茫澄净的水域

躺在廚房地板上的白菜

它已离开泥土

安静地躺在厨房的地板上

光从窗户透进来

正面油绿发亮，闪着新鲜的水滴

侧面是一小块阴影

光影的过渡，自然柔和

像油画中的静物

它恬淡安详，感觉依然生长在田野

正从那一小块阴影中吸收养分

仿佛从未意识到，接下来

要面临与刀、火的交锋

要和油盐酱醋搅拌在一起

在系上围裙之前

她蹲下来，静静地

欣赏着这短暂的光影之美

就像地板上的另一棵白菜

灯光

半夜醒来，四下一片漆黑

唯有对面的居民楼还亮着几盏灯

我无法知道是谁家的灯光

何时亮起，又将何时熄灭——

在寂静寒冷的冬夜

在千家万户的窗口

总有一些灯难以入眠

总有一些灯一直等待

有一些，是突然被梦惊醒

还有一些，在半夜就得启程

几盏灯，就是黑夜里

不得不睁着的几只眼睛

屋子里藏着的所有心思

都会从它的眼神里泄露出来

在森林中沉睡

和一块石头约好

在森林中睡一会儿

这里的鸟鸣清澈干净

能为我清洗残留在耳蜗里的杂音

这里的空气柔软透明

能营造出轻纱似的梦境

梦中，我们

有云雀一般悦耳的嗓音

麋鹿一样透亮的眼神

石头披着绿色的羽毛，带我在林中飞行

当暮色渐浓

石头依旧沉睡不醒

我却不得不起身，朝山下的烟火回归

有几根发丝偷偷留在了石头上

执意成为森林中的一部分

石头的爱

石头与石头之间也有爱吗

它们那么坚硬冰冷

从不伸出手臂互相拥抱、取暖

也从不开口表达爱

如果发生碰撞

没有哪一方会示弱服软

日子久了，才发现

它们一直都没有移动位置

静静地呆在一起

在时间的雨水中磨去自己的棱角

也许，这就是它们相爱的方式

庸常中，这样的爱

发出长久的哑光

我曾在信江边看到两个大石头

一个倾斜着，撑住另一个

谁也没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