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视角下《诗经》的审美解读
2024-05-12吴龙芳
吴龙芳
摘 要 中国是诗的国度,《诗经》作为中国现存最早的诗歌总集,是中国诗歌现实主义传统的发源之处,其审美解读历来是各时期文人学者的研究重点。文章为帮助学生探寻深入解读古典诗歌的方法,从艺术手法、文本结构、封建教化等维度出发,以《关雎》为蓝本,多视角解读诗歌的审美特质,从不同角度领略诗歌的魅力所在。
關键词 “诗” “经” 《关雎》 审美解读
除去口口相传的神话传说,中国文学的源头当属《诗经》。《诗经》在先秦时期被称为《诗》或《诗三百》,一直到汉代被儒家奉为经典,才正式确定《诗经》的称谓,成为“五经”之一。由此,《诗经》不再只是配乐歌词的总结,其“美教化”功能得到儒学家的认可,研究视角从“诗”的艺术特色逐渐拓展到“经”的礼仪教化功能。《关雎》作为《诗经》的开篇之作,奠定了整部诗集的精神思想,历代文人学者对其关注度极高,对其主题的多元争议从未停止过。主流说法共有三种:一是“爱情说”。这是流传最广、认可度最高的说法。因诗歌记录了“君子”希望得到“淑女”青睐的思想过程,不论是正在追求还是相思假想,这种激动难眠的矛盾状态极为写实地表达出愁肠百结、悲喜交加的心态;二是“后妃之德说”。《诗大序》有云:“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用“淑女”“君子”指代圣贤夫妇;三是“君主求贤说”。以“君子”比喻君主,以“淑女”比喻贤臣,讲述的是君主求贤若渴的心情,符合汉代以来才子干谒的诗歌风格。因此,本文从《关雎》作为“风”的艺术维度、作为“诗”的文本结构、作为“经”的教化功能三个角度着手,为学生体会不同审美视角提供路径。
一、“风”之榜首:七胜之美,三百之冠
“《关雎》凭什么居《国风》之首,居《诗经》之冠?”这是汉代大家之一韩婴在《韩诗外传》中提出的疑问。《诗大序》总结前人研究成果,比《韩诗外传》更全面地论述《关雎》作为《诗经》开篇第一的原因,从“人性治道意义”的角度肯定其经学功用。由此,《关雎》的教化意义成为汉代至明代中期的研究经典方向。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云:“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非常明确地肯定其“正始之道,王化之基”的作用。但从宋代开始,以经学视角为主的研究之风得到突破,更多的解读视角逐渐出现。明中期汤显祖的《牡丹亭》将《关雎》作为描写男欢女爱的颂歌,在艺术作品中直白地用杜丽娘因读《关雎》而引发忧思情郎的故事,传达“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的“至情论”。俞平伯论道:“积一念之诚,辄颠倒死生如弹丸乃尔,较《关雎》之寤寐反侧,不啻放大数百旬矣。”这说明《牡丹亭》与《关雎》有着极为鲜明的精神关联。因此,姚菼《二南解症》有云:“《关雎》有七胜:格局、运笔、文法、字法、造词、用韵、音节”,并大加赞誉:“此诗擅上七胜,情文并茂,所以独有千古”。接下来,本文尝试从“七胜”的角度,阐述《关雎》作为三百之冠的原因。
从“格局”出发,汉代儒学家极度推崇《关雎》,归根结底在于这首诗“发乎情,止乎礼”的思想格调,与儒家“中庸”论调十分相似。“运笔”指《关雎》的谋篇布局,这首诗有三个小节对应三个部分的论述内容:一是表达“君子”对“淑女”的喜爱;二是在追求过程中“求之不得”导致的心情上的“辗转反侧”;三是“君子”追求成功,与“淑女”组建家庭后的幸福美满。从“文法”来看,《诗经》收集的诗篇均为配乐歌词,根据配乐曲的性质可划分为“风(各地民歌民谣)”“雅(正统宫廷乐歌)”“颂(祭祀乐歌)”三类。《关雎》作为《国风》第一篇,统领全书的“风”的格调,在诗篇的表现手法上集中展现为“兴(托物起兴)”,即先说别的事物,引出所吟咏的对象。从“字法”来看,《诗经》多用重章叠句的写作手法,上下句或上下章使用的文字基本相同,但略微改变几个关键字,这形成的是一种回环往复却又各有千秋的美感效果。以《关雎》来说,“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芼之”的动作基本一致,但通过“流”“采”“芼”的变化,以及“寤寐求之”“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的“寤寐”“琴瑟”“钟鼓”对应“求”“友”“乐”的调整,读之有含英咀华之感。从“造字”来看,《关雎》中“窈窕(叠韵)”“参差(双声)”“辗转(叠韵+双声)”等连绵词的创造,给予读者连贯的阅读美感,仿佛有人在耳边徐徐而谈,让读者清淡优雅间感知作者绘声绘色的讲述。从“用韵”来看,《关雎》押韵效果极佳,共有三次换韵,由“洲”“逑”“服”“侧”为主要韵脚,再以“之”贯穿全诗,打造琅琅上口的诗歌韵律之美。从“音节”来看,《诗经》四字一句的句式结构与三小节间形成起伏流落的节奏感,或急或缓、或忧或思的情感在其中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由此可见,《关雎》声情文义俱佳,凭借“七胜”之美成为《国风》之首、《诗经》之冠当之无愧。
二、“诗”之结构:重章叠句,一唱三叹
《诗经》所收集的诗篇一般以四字为一句,又有两字一顿的阅读特征,每个章节结构相同、意思相近,即为“章的重叠”;相似诗句中变换几个表达动作或情感的字,即为“句的重叠”。由此可见,《诗经》重章叠句营造的复沓结构贯穿全书,让305篇诗歌都呈现出围绕某个旋律反复吟咏的特征。《关雎》作为开篇之作,围绕其主题采用多重修辞及表达手法,形成独特的“一唱三叹”吟咏效果。但是,《关雎》共有20句,表达层次却众说纷纭。教材将之划分为三个小节,前4句一节,后16句平均分为两节,这种结构分配符合对诗篇内容的划分,即“君子”喜爱“淑女”→“君子”追求“淑女”→“君子”“淑女”相伴。东汉末年儒学家、经学大师郑玄,根据诗篇文义将后两节各自再分两小节,将《关雎》结构划分为五个层次;隋朝孔颖达《毛诗注疏》同样采用“每章四句”的结构划分方式,从“章”的本义着手,每章代表一个乐章,叙述一种内容;朱熹的《诗集传》从内容着手划分章节结构,将原本的二三章、四五章各自合并,得到“三章,一章四句,二章八句”的效果。今教材选择朱熹的结构方式,主要是为方便教学,由最直观的内容着手,让学生理解《关雎》所要表达的内涵。
《诗经》有“六义”,即“风、雅、颂、赋、比、兴”,这是古人对其艺术经验的总结。《关雎》作为《国风》开篇之作,统领“风”一类诗篇,将各地方民歌民谣的特征展现得淋漓尽致,其中,“兴”的用法非常显著。
《关雎》文如其名,第一章以“雎鸠”起兴,在传说中这种水鸟雌雄形影不离,抛出该意象引发读者联想,以兴“君子”“淑女”佳偶天成之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引领全诗核心,其妙处在于音调清浅灵动,读之给人以舒缓平正之感,奠定这首诗的情感基调。第二章开始,诗歌视野由“关关雎鸠”移动到“参差荇菜”,同样是“兴”的表现手法,仍然是围绕“河之洲”展开。“荇菜”是生长在水上的一种浮萍,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记载,“白茎,叶紫赤色,正员,径寸余,浮在水上,根在水底,与水深浅等。”从描述可知,“荇菜”的形态摇曳多姿,与“窈窕”二字交相辉映,符合“君子”思念中“淑女”灵动飘摇的美感。因此,诗中以“左右流之”对应“窈窕淑女”的“寤寐求之”,又强调“求之不得”的焦虑不安,极为写实地表达出“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君子”形象。姚际恒《诗经通论》评述如此:“今夹此四句于‘寤寐求之之下,‘友之‘乐之二章之上,承上递下,通篇精神全在此处。”由此可见,从《关雎》结构角度来看,第二章后四句承担着总结前文、引出后文的重要作用,“若无此,则气势弱而不振矣”。第三章表达“君子”“淑女”相伴后的和乐美满,承接前章“君子”的“求之不得”,更显清新活泼。“参差荇菜”与“窈窕淑女”一唱一叹,间隔重章叠句的结构形式,在这种艺术表现手法的影响下,给人以节奏鲜明,旋律优美的审美感受。
三、“经”之教化:君子淑女,礼仪典范
孔子赞《诗经》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林义光《诗经通解》认为,“寐始觉而辗轉反侧,则身犹在床。”可见写实的“君子”行为极有代入感,令读者不禁感同身受,进入思念“淑女”的情境中。但《关雎》为何成为经学“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正本之作?这就要从封建时代的礼仪典范制度的生成说起。由于《诗经》成书于先秦时期,“君子”多被用来指代具有社会阶级地位的贵族、君侯、天子等;“淑女”多被指代同样有社会地位、受过良好家族教育的贵族女子。《关雎》表达出的情感为:即便是“君子”内心极其渴望得到“淑女”青睐,却也在隐忍、真挚的情感中克制自己,相知相伴后以“琴瑟”“钟鼓”传达得偿所愿的喜悦。可见,《关雎》呈现出的“发乎情,止乎礼”之感,符合经学对高等阶级群体的教化内核,历代经学家将其作为约束圣贤君主的美德标准,且代代传承。这是《诗经》在传承过程中被赋予的社会功能。
在孔子心中,“二南”时代才是礼教的“正始之道,王化之基”,他极为推崇周文王、周公旦时期流传下来的诗歌,并将其称为“正风”,同时大赞“《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这从《关雎》中即可见一斑,其“正”主要见于“风正”。诗中“君子”见到“淑女”后,先确定自己的心意,认定为“好逑”,虽情难自控却行止有度。其以“参差荇菜”起兴引发“左右流之”,“流”为“求取”之意,对应“窈窕淑女”的“寤寐求之”,由此引出全诗的情感核心——“求”。作为“君子”是如何“求”取“淑女”的呢?“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两个连绵词诉说了“君子”心中的焦急与忧思。“君子”的隐忍和笨拙却让人感受到他的情意绵绵,没有唐突优雅静美的“淑女”,以克制的情感、真挚的行动展现君子之风。最终“君子”“淑女”相伴,也是以高雅的“琴瑟”“钟鼓”去“友之”“乐之”。结合封建社会经学治世的理想,《关雎》代表着经学家对理想伦理道德约束贵族的审美蓝图,在“风正”中蕴藏着“人正”“情正”“行正”等经学理念。因此,《毛诗序》有云:“《关雎》,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由此可见《关雎》“风以动之,教以化之”的作用,其以“君子”“淑女”为礼仪典范,统领《诗经》全书。
《诗经》作为中国古典诗歌的开山之作,可谓是引领中华文学演变与流传的奠基所在,《关雎》作为其开篇第一首诗歌,统领305首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形象早已经深潜于中国人的文化基因中。《关雎》在现代社会的影响不再局限于诗歌本身,更重要的是在数千年文化沿革中被挖掘出无限魅力。因此,教师教学时要从多个视角着手,为学生开拓新的视野范围。
[作者通联:江苏无锡市新吴实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