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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蝴蝶,也做鼹鼠

2024-05-10张玉栋

小学语文教学·人物版 2024年3期
关键词:指挥家教书鼹鼠

张玉栋

西方有句谚语“蝴蝶不是鼹鼠”,赞美蝴蝶的专注流连于花丛而嫌恶鼹鼠分散精力的多才多艺(据说鼹鼠除了掘土打洞,还会飞能走,善游泳爬树),类似汉语的“百事通不如一门精”。人生也有涯,倾尽全力去做一件事还不见得有成,好像的确不应该浪费精力在其他不相干的事上。比如教书吧,这项事业的专门性越来越被认可,“教师专业化成长”成为从教育主管部门到校长到基层教师都迫切想要实现的目标,于是培训也好,自修也罢,大家都在往专业化的路子上涌去,高大上到教学论、课程论,接地气到课题研究、课堂观摩,一路忙忙碌碌,浩浩汤汤,蔚为大观。

然而,这场景又叫我想起“高坡平顶上,尽是采樵翁。人人尽怀刀斧意,不见山花映水红”的偈语来,不禁警觉。假使我们把目标描述得像白乐天的诗一样妇孺皆懂,大概就是“好老师”吧。既然要写好诗,功夫在诗外,要做好老师,会不会功夫也在“教书”外呢?

头一件,老师们都晓得,要“读书”。可假如因为是小学教师,是小学语文教师,就功利短视地只读些儿童教育、小学语文教学的书,莫说脱不出“匠”的窠臼,想上好课也是万难。我们熟知的小学语文教学名家,哪一个不是从哲学、美学到历史、政治,从古典小说到现代诗歌都读的?真正喜欢读书的人,本是如此。我们读书是为难言的乐趣而不为具体的获得,却就在这样快乐阅读一本本杂书、好书的过程中发生着改变,看世界、看文本、看学生的眼光都更单纯、更深刻,更丰富、更完整,获得了做一个好老师的底蕴。

读书还算是关系紧要的事,音乐离语文教师似乎就远了。而我的教学恰恰从音乐中获益良多。

从农村到城市,上师范时的我开始接触各种类型的音乐,从周华健到John Denver再到喜多郎,都一发不可收拾地热爱。然而,和大多爱好音乐的少年不同的是,我开始对西方古典音乐感兴趣且日亦“发烧”,一遍遍地播放搜罗来的世界名曲磁带,听CRI周四下午的古典音乐节目,霸占电视看家人兴味索然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上班后还不务正业地拿每月不多的薪水买价格不菲的进口碟片,乃至读《西方音乐史》之类的书籍。一切看起来都只是青少年易有的一时冲动的爱好,与教书的正事没有任何交集。可是在登上讲台第二年的某一天,语文教学与音乐撞出了火花。那是2004年的早春,我赴天水参加教学交流活动。当时课改之初,各种新旧理念及现象杂呈而显争斗之势。第一天听完课后,我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想了许多,尤其对“公开课”和“教师角色”。先是觉得公开课依然是课,只不过公开了,有许多人来看、来听,听众中又常有些专家评委。既然是课,教师注意的重心就该仍是学生而不是听众,亦无所谓专家评委,还是“上课”,而不是“做课”给别人看。只要是上课,教师永远都应该只关注学生,了解学生,理解学生,和学生对话。关于教师角色,在看到、听到诸多提法之后的那个晚上,第一次激动地想到:理想的教师角色该是一位交响乐队的指挥。卓越的指挥家和作品对话,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或奔放如小泽征尔,或儒雅似里卡尔多·穆蒂——将作品表现出来。这种表现不是亲自演奏,而是统领指引演奏作品的乐队;整个乐队的演奏家们,他们对作品也有着自己的理解,他们自己的理解和指挥家交流,在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的指挥家的统领指引下,同样真诚自信地发出各自不同的声音,然后让我们听到那么和谐美妙的音乐。在整个过程中,指挥家一直背对着台下成千上万的观众,当指挥家提起指挥棒的时候,他便和演奏家们一起融入音乐,只有结束之后才听到雷鸣般的掌声。事实上也无需掌声,他自己便能对自己作出评判,评判的依据便是他自己投入的程度和对自己已经获得的底蕴的信心。这念头产生时的强烈幸福感使我至今回忆起来仍能感觉得到。那晚的思考就这样完满地结束,尽管深夜,却是安然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晨,我执教第一节公开课,非常成功。我真正地做到了真实自然,依学定教,同时又始终站在高处引领学生。上课时的镇定潇洒、流畅自如,连我自己也要为之喝彩。那节课上完,我觉得我超越了自己,重新认识了自己。那晚之后,“交响乐”“指挥家”的想法就像被遗忘了一般再未念及,因为从此都是在自觉践行了。八年后,我在一篇文章里写道:“对于内涵丰富的文章,有各自不同的解读是正常的,我的意见是,既要有深入解读的本事,又要有面对自我的真诚。选自己最有感觉的那个角度,选最打动自己的那个角度,然后自信坦诚地以此为切入点引导学生与文本对话。对话的过程中,学生会有他不同于、不尽相同于教师(我们)的解读,理解他,尊重他。但是,不要迎合他,更不要迎合教参。”听完“千课万人”的“学导课堂”观摩活动后,我写下“要紧的是点拨、引导学生走向他们各自的完整与深刻,而不是捆绑住他们拽向教师自以为是的目的地”时,也没有再想到过它们,只是今天看来,是从那里滥觞、发展而来的。

音乐不但提供给我如此形象生动的理想教学境界,还带给我教学设计的灵感。教学《枫桥夜泊》一诗,我受奏鸣曲式的启发,设计出“呈示—展开—再现”几个主环节,再加上“引子”和“尾声”,将对诗歌画面的感知和情感的揭示围绕“失眠”的主题徐徐推进、螺旋式上升,使课堂单从结构上也能呈现出一首奏鸣曲般的美感来。成功与否,这都是一种有益的、令人兴奋的尝试。最近和77岁的老前辈谢瑞老师聊天,说到她师范时选修音乐略通音律,会唱也喜欢唱,后来教学《慈母吟》就萌生把它谱上旋律唱出来的念头,结果教学效果很好。她唱给我听,质朴动人,令我印象极为深刻,惊讶30多年前兰州就有今天日渐风靡的古诗吟唱教学了。谢瑞老师教给三四岁的小孙女听,孙女很快就会,而且不忘。由此她提出把知识传授“艺术化”的主张,我马上“心有戚戚焉”。孔子那么重视乐,荀子讲“乐之入人也深,化人也速”,不就是注意到知识传播、道德教化其完美艺术形式的重要性吗?李吉林老师的情境教育,手风琴简笔画齐上场,也是相同的道理。要吸引学生,打动学生,影响学生,仅仅依靠专业、科学,而没有相当的艺术素养,如同言之无文,必将行而不远。

对古典音乐的热衷并没有影响我对流行音乐的喜爱。相比古典音乐需要安静专注地聆听,生活中倒是流行音乐更可亲近。我喜欢欧美流行音乐,不但听,也看热门的音乐选秀节目,如《美国偶像》。除音乐、歌唱外,我喜欢节目里那些人的自然、放松、自信、坦诚、热情、幽默,欣赏“导师”和“学生”之间的那种氛围和感觉,真正的平等、民主,还有自由。在《美国偶像》第十一季里,身为评委的几个大牌偶像,即使是詹妮弗·洛佩兹也没架子,选手们可以像称呼伙伴那样称呼他们,翘着腿坐在他们面前也是很正常的事,唱起歌来兴之所至,手舞足蹈,肢体滑稽得不协调也没关系,只要享受音乐尽情投入,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喜欢发挥就把它发挥到极致,然后观众就这样被感染了。从明星评委到普通选手都那么真实。想到我们的学生,常常有些学不好功课、课上连话都说不完整的调皮男孩,课堂之外的表达却是那么精彩生动,判若两人。我们使得他们太紧张了,学得不够放松,不够快乐,不够活泼,不够多彩,有时简直痛苦。我們的架子太端,面孔太板,要求太高,批评太苛刻,叫他们不安,不知所措,不敢表现那一个真我。我责问自己:身为一个喜欢看欧美剧、爱听英文歌、热衷时尚的“80后”,有没有带一点“80后”的元素进课堂呢?教书久了,有时真会忘了我们是“80后”的新一代。真的,我们的课堂得有点自己的特色吧?和之前的几代人都不同的,是该有我们的时代气息。

音乐而外,我几乎对其他一切艺术也都感兴趣。诗歌、戏剧、电影、舞蹈、绘画、雕塑、建筑,除了沉淀在骨子里改变气质外,常常不经意间成为备课时的创意或者变作课堂上的素材。我的经历也较一般的老师丰富些,学生时代写诗办报、管理经营广播站、策划组织晚会,上班后还做过两年半电视台的兼职主持,这些看似不相干的却是我初登讲台时被称赞思维敏捷、表达流畅、心理素质过硬、驾驭课堂“老到”的关键缘由。因此种种,我早早地就认识到:教的内容、教的方法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教师本身,是教的那个“人”,这个人的底蕴、情趣乃至生活的经历、态度都决定着他对内容的甄别与阐释、对方法的选择和使用,进而影响教的效果,影响学生。

所以教书之外、专业之外,我一直如鼹鼠般不务正业而广泛涉猎。28岁获得全国第八届青年教师阅读教学观摩活动特等奖之后,有杂志读者问我成长的经历,我说:“可能我和许多同辈最大的不同是,我想要专业的成长,但却从来并不仅以当一个优秀的小学语文教师为期许,我一直想做个更好的‘人,我想要的是真正的‘人的成长,如同我希望培养学生做和谐健康发展的人一样。我以为当我们自己向美、向真、向善的时候,身为教师的我们,一定可以带着学生向美、向真、向善。”

抛开教书不谈,日常生活辛苦无聊,而我们要诗意栖居,就得有自己钟爱的从中寻找美的兴趣爱好,以为寄托。真有了,就不单单是寄托,还生发出许多好的东西来,譬如,不但不误教学,还有所增益。最好的东西从来不是独来,它伴随了所有好的东西一起来。让我们做蝴蝶,专注阳光下最伟大的事业,也能做鼹鼠,触类旁通,殊途同归,为教师事业的发展及其终极目标,修炼一个最经得起考验的真身。

(作者单位:广东深圳市龙华区教科院附属实验学校)

责任编辑   杨壮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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