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如何定性:论学术期刊评价的困境及其改进思路
2024-05-10管琴
管 琴
北京大学 学报编辑部,北京 100871
学术期刊的评价不仅关乎期刊自身,也与学术共同体密切挂钩,深刻体现着学术导向,长期以来在受到期刊界重视的同时也备受学术界关注。如何评价,谁来评价,如何定性,凡此种种都是期刊界和学术界萦绕不去的问题,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学术期刊的评价和学术论文的评价分属于不同系统,有着不同的评价机制与流程。学术论文的评价,主要通过期刊出版流程中的审稿评议、期刊与协会组织的优秀论文评选、论文发表之后在文摘杂志的具体转摘情况、学术界的反馈等方式来体现。而期刊评价从体制上说,主要依托上级主管部门与几个大的评价机构来完成。教育部近年来开展的名刊工程、名栏工程,中共中央宣传部开展的重点栏目评选等属于主管部门的评价。现今评价机构的评刊也有几个系统,诸如南京大学每两年发布的CSSCI 来源期刊名单,中国社会科学评价研究院发布的《中国人文社会科学期刊AMI 综合评价报告》,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公布的《复印报刊资料重要转载来源期刊》,等等。此外,评价还涉及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期刊的考核标准以及行业组织评价,如全国高校文科学报研究会的各项评优工作,包括每两年评选一次优秀主编、优秀编辑与论文奖,并将期刊分为名刊、优秀等几个等级进行评优,每次评出重点专栏、名栏若干等。相关的评价数据一经发布后,不但给期刊以明确定位,还会有形地拉开期刊之间的差距。在当前期刊评价体制下,评优工作本身已成为学术期刊评价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可谓与期刊发展命运攸关,故成为期刊界备受关注的问题。
学术期刊评价发布的评价结果也会进一步反馈给学术界,作为学者学术水平评价的重要参考,相当一部分高校将学者学术成果的认定与期刊等级关联,“以刊评文”的现象突出,学者的职称与收入等也与此相关联。诚然,学术人才评价机制的改革近年来一直在推进中,如2018 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分类推进人才评价机制改革的指导意见》和《关于深化项目评审、人才评价、机构评估改革的意见》,2020 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教育部印发了《关于破除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评价中“唯论文”不良导向的若干意见》,这些意见为深化学术期刊的评价体系改革、优化学术生态提供了解决方向和思路。但是,实际评价机制中“唯论文”的导向并不那么容易消除,在某些情况下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现在的学术人才总体评价还是以论文为中心,这里的中心并不仅仅要关注论文质量,而且要关注发表等级。可见,目前的学术期刊评价已成为学术共同体评价机制的重要一环。
关于学术期刊评价的问题,应该是期刊界常态的工作,围绕评价中五花八门的衡量手段,学者与期刊界同仁所反映的期刊评价弊端是否有消减、纠正的迹象,在遵循现行学术期刊评价原则方面又有哪些需要注意的问题,对当前的学术期刊评价如何做出整体评估并加以调整等,需要我们持续关注和改进。而我们研究评价总的目标是通过多元、合理的评价方法,促使现有的学术期刊评价相对公平公正,更符合学术期刊与学术共同体良性发展的规律。
一、学术期刊评价的困境
2021 年,中共中央宣传部、教育部、科技部联合印发的《关于推动学术期刊繁荣发展的意见》提出,以优质学术期刊为龙头重组整合资源,建设一批具备核心竞争力的学术期刊集群。那么何为“优质”,对优质学术期刊又如何定性呢?这就涉及现有期刊评价的合理性问题,比如:名刊是否在评价方面一定稳居前列,权威与核心刊物上大部分的论文是否可以认定为优质论文,数据可供参考的成分有几何,有没有可能通过数据以外的内容来说话,等等。目前,学术期刊评价的困境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方面,期刊“一锅端”式的排名评价还未得到根本改变,难以完全反映学术期刊的真实状况。起初一些排名只是某种检索和算法的体现,而高校与期刊界过于重视这些评价,认定其所具有的权威性质而非参考性质。这方面的弊病已有不少批评,如“包括CSSCI 在内的期刊评价对当下人文社科学术期刊生态乃至未来一定时段的人文社科学术生态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消极甚至负面影响”[1]。近年来对CSSCI 的批评声音备受关注且不绝于耳。这种情况在短期内并未有太大的改变,客观上还造成了某种奇特的闭环:一方面似乎大家都知道问题存在,并且较为严重的是,数据上的排名并不能反映期刊的真实状况;但另一方面似乎又在短期内无法突破这种闭环,结果形成“用引文数据来衡量刊物,再用刊物来衡量文章,然后以文章数量来衡量学者水平的奇特逻辑链条,在C 刊发文也就成了学者们头上的光环或者枷锁”[2]。学术期刊评价难以完全成为真实反映现实的“镜像”,反而通过“一锤定音”的排名方式在期刊界与学术界造成了部分认知紊乱,甚至打乱了学术共同体之间正常的评价与沟通,形成了本末倒置的状态。
另一方面,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学术期刊的评价过于偏重于影响因子,难以反映学科之间的差异,甚至造成一些学科办刊和栏目设置方面的被动。众所周知,大部分人文科学类论文的影响因子有限,不比社会科学类论文尤其经济和法律类文章在短时间内能够被大量引用和传播。从学术发展规律来说,文史哲类文章往往是需要积淀的,这类文章在圈内所引起的学术回应以及其他社会文化效应,往往需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会有所体现,并不会那么“短平快”,一些以文史哲基础学科研究为主、与社会热点存在一定距离的专业期刊,在单方面倚重影响因子的期刊评价中往往处于被动地位,故而一些综合性期刊可能会被迫减少文史哲学科的栏目或稿件数量。所以,如果将人文类学术期刊和社科类学术期刊放在一起评价,那么对人文类学术期刊则有明显的不公,甚至会对正常办刊造成困扰。已有不少学者指出此方面的种种问题,但在目前的评价体系中未得到应有的重视与积极的反馈,也是不争的事实。
二、学术期刊评价的复杂生态和学术本位
要更进一步理解学术期刊评价的困境,需结合学术本位的目标理解学术期刊评价的复杂生态,即学术期刊评价所具有的多元评价主体以及各有侧重的评价方向。
(一)学术期刊评价的多元主体和评价方向
期刊办得如何,栏目有没有特色,刊文质量如何,应有不同的评价主体。目前学术期刊评价主体比较复杂,体制内的评价主体包括上级主管部门、评价机构,等等,而无形的评价主体则包括广义的学术界。
不同的评价主体偏重的方向不同。上级主管部门主要评价栏目和文章的社会效益,评价机构则每年发布重要的排名和权威数据,这些常被高校人才部门应用于对学者的评价和作为对各项资源分配时的参考依据。从广义层面来讲,读者也是评价主体的组成部分,主要体现为期刊的口碑。其实,学术期刊的读者是与学术共同体密切对接的,学术期刊的读者群是广为覆盖这一领域的专业学者队伍,这与一般非学术的出版物有所区别。具体到每篇文章的受关注程度,则直接体现为每篇文章的引用和下载量。当然,这种引用和下载量只能与同一类型的论文相比。另外,在新媒体时代,学术期刊及其栏目的评价还包括微信公众号的点击量、点赞量、话题讨论数等关注度或热度指标等。这些评价主体反响的集结共同形成我们所说的期刊影响力。“期刊影响力是指某一期刊在一定时期里对其所涉及的科研领域的科研活动所产生的深度和广度。”[3]65多元主体对学术期刊评价的合力会带来深远的影响力。在新媒体时代,多元评价主体对期刊影响力方面的反馈可能比过去要来得更迅速,这种时代变化也是很多传统的期刊人需要考虑和适应的。
(二)学术期刊的办刊策略和学术本位
面对不同的评价反馈,期刊注重哪一方面,则会体现在办刊理念和实际举措上。如果注重上级主管部门的评价,那么期刊会偏重于设计一些有可能获奖的栏目或者其他特色栏目,作为期刊的门面与宣传,当然一般来说这也是很重要的工作,不如此可能无以生存。如果注重评价机构的排行,则期刊会更加关注刊发文章的影响力,也就是文章的社会性、宏观性、话题度,能够吸引更多的眼球与更直接地转引、转载等。如果注重学术界与读者口碑,则更多地关注学术性,以学术为第一要义。
无可非议,坚持学术性应是学术期刊办刊的第一要义,但对学术性的坚持往往是期刊被五花八门的评价“指挥棒”绕晕后最容易被忽视的。学术性是指以文章和栏目为中心,关注期刊所刊发学术论文的内在质量以及期刊在约稿、编排、栏目配置等方面体现的学术深度和学术成熟度等根本性价值。在专业期刊和综合性期刊并存的情况下,不同刊物在办刊中对学术性的考虑有不同的表现。但实际上,对期刊学术性的看重,不一定在现有的评价体系中有清晰体现。对不少学术期刊来说,在现有评价体系中能做的,往往是一面应付上级主管部门的任务和评价机构的考查,一面坚持学术性以满足学术界的期待,切实推出一些高质量的、能推进学术进步的论文。而对这两方面的兼顾则需要学术期刊的办刊智慧,如果平衡不好,或受到评价的干扰过大,那么学术期刊会有左支右绌之感,很可能最后演变成为求生存而在评价的夹缝中摇摆不定的难事。
现在的评价已经让不少学术期刊疲于应付,有必要呼吁给繁重的评价困境按下暂停键:“君不见,来自各部门、各层次名目繁多的考核与评价,已经让学术期刊从业者不胜其烦,分身乏术,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用于本该全情投入的正业本业了。”[4]考核与评价是敦促学术期刊进步的重要助力,但不能本末倒置,过于关注期刊评价而不及其他,否则期刊会顾此失彼应接不暇。期刊的主编和编辑所从事的日常工作仍然应该是约稿、审稿、校稿的主业,把精力投到学术上去,而不是填各种表格、走审批程序。只有给期刊减负,期刊的主线才会明晰。
(三)同行评议和学术本位的期刊评价
如前所述,学术性是办刊的第一要义,亦即整个编辑团队对学术性和专业性的坚持,这应当是期刊发文的内部评价中最需要重视的。来自学术共同体评价主要借助同行评议的方式,同行评议主要是指专家评价或来自学术圈的一手意见,也就是来自学术共同体的反馈。在期刊发稿前后,专家的同行评议有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期刊对单篇论文问询的审稿专家评价,另一部分是作为读者的评价。学术期刊作为学者文章发表的汇集,其与期刊评价的结果、高校人才部门对评价的反应等,对学者又形成了学术评价的合力。
同行评议虽然是舶来品,从一开始是在专业期刊中适用的,实际上专业期刊和综合性学报都需要引入同行评议。虽然近年来有学者抨击同行评议带来异化和危害[5]73-78,但从专业把关的角度来看,同行评议还是一种重要的辅助方式,难以被其他方式完全取代。需要说明的是,就单篇文章而言,重视来自审稿专家的同行评议并不是说要让渡编辑的责任,编辑的职责还是严把论文质量关,这与同行评议的取向也是一致的。这里讨论的焦点可能更应在于,同行评议的成分需要占多少,编辑部自主选择的成分能占多少。笔者认为,编辑的职责更多地体现在不甚熟悉的领域里,可以结合专家意见和编辑的眼光,对文章水平做出大体精准的判断。当然,学术期刊办得如何,与主编和编辑团队的见识和学术素养直接相关。如今相当一部分专业期刊和综合性期刊已实现编研一体,编辑自己可以拿出专业意见,决定文章是否刊用。然而,随着学科分类细化,具体到不同学科,同行评价还是可以作为一项辅助,即参考来自学术共同体内部的同行专家的意见。
单篇论文方面的同行评价不可或缺,此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我们更要关注的是整个学术期刊的同行评价,也就是学术期刊所刊发的文章在学术界的反馈。在现有的体制下,这种反馈是更多依靠评价机构的数据和算法来完成的,这是一种过度的倚重。
笔者认为,如何真实反映学术界对学术期刊所刊发某一类型文章的观感,真实反映学术期刊的总体评价,仍尚未完全落实为具体的、具备可执行力的评价程序。目前,一些评价机构开始采取邀请不同领域学科的专家对综合性期刊进行匿名评价,不失为一种很好的方式,匿名审查也属于合理的定性评价的范畴。此外,区分“大同行”“小同行”的概念,如有的学者认为小同行更有意义,但大同行的评价也有必要[6],即拓宽评价主体的不同层次,发掘其有用的内核,使各个大小学术层面的评价主体做出合理评估,客观真实地反映学者眼中期刊的真实面貌,可能是接下来的工作需要关注的。现在谈得较多的学术引领,实际上也是要以学术界的真实反馈作为评价标准之一。
三、学术期刊评价体系的改进思路
学术期刊评价是学术期刊高质量发展的风向标、指挥棒和重要内容,也是学术期刊的荣誉榜。正如很多学者和期刊的从业者所指出的,目前的学术评价体系还有一些不够完善的地方,比如在科学性、合理性方面存在缺陷;过于注重论文数量,过于注重论文质量;过于注重影响因子、转载率等量化指标,不太关注学术质量、社会效益、现实问题,不太考虑思想的深度和高度,等等。固然没有十全十美的评价方式,但短期内学术界与期刊的各项荣誉由评价主导的机制,确有进一步改革的空间,可以就目前突出的问题提出一些应对的策略。但就目前学术期刊评价的复杂生态而言,我们也应该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改进与完善学术期刊评价体系是一项长期的工作,既要参考国外学术体系与评价方式上的变化,同时也要考虑不同学科的期刊之间存在办刊和所谓影响因子的社会文化效应差异,以及我们国情中专业期刊和综合性期刊分庭抗礼的情况,等等;此外,有些改进需要学术共同体中很多具体的评价主体的合力,并不能单靠某一评价主体完成。
(一)加强分类评价的科学性
如果不注意学术期刊评价因素的差异,则容易丧失公平与公正,对学者和学术界影响深远。鉴于此,要改变这一评价趋势,期刊评价的执行标准需要分学科、分层次、分类型:
第一,社科类期刊的评价和人文类期刊的评价要分开。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对社科类期刊和人文类期刊具有不同传播规律的认识有清晰的认定,然后才有可能改变唯影响因子是论的倾向。只有刊发学科结构相近的学术期刊,才能放入统一评判标准中去,也就是所谓“同类相聚,同级相比”[3]68。这方面,社科类期刊和人文类期刊所属的也是学术期刊的一大组成部分——高校学报,其个体之间有较大的差异。据2017 年统计,全国高校学报有1 100 多家,虽然大部分学报看起来是综合性期刊,但其中具体某一刊物是人文和社科类学科平均分配还是偏人文或者偏社科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能够凭借漂亮的影响因子上各大排行榜的刊物,都是发文偏社科类的期刊,这些期刊在选题上往往追逐热门的或者宏观的、容易被引用的选题。如果只是认定这些选题在评价上能受到很高的关注度,无疑忽略了其他的重要方面。不同的学科之间从评价的接受程度来说,本身就有较大的差别,制定影响因子的评价机构是无法对此视而不见的。如果期刊界想着力改变这种受影响因子牵制的局面,那么必须将期刊分门类、分层次地区别对待。
第二,冷门绝学的评价与其他评价要分开。一些缺乏转引和转载论文,属于冷门绝学的领域,但在其专业领域内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比如《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曾于2015 年、2017 年两度刊发“北大藏秦简研究”专栏,该栏目聘请校内外知名学者包括朱凤瀚、李零、辛德勇、田天等撰稿。据中国知网统计,秦简第一组所刊6 篇文章的被引频次在8 年间达到140 次。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就专业角度来说,也是因为近年来考古学受关注提升、北大简牍新材料的披露受到关注所致。但不可否认,简牍学仍然属于冷门绝学,不太容易受到广泛关注。冷门论文一经刊出,相比其他社科类热门选题,不大可能有显著的影响。即使长时段内累计被引频次并不低,但如用影响因子作为评判标准,并不占优势,因为同样的版面,期刊完全可以组织其他有更大影响因子的论文,而不用费心刊发冷僻专门的文章。不过,作为对本校学科建设的支持以及响应国家对冷门绝学学科的扶植,像秦简或者其他低讨论度的论文在我们看来又是不可缺少的,因此不可将此冷门绝学学科的论文评价跟一般的论文评价混在一起考量。
第三,综合性期刊跨学科办刊特色的评价要鼓励。前文讲到,国内像学报这类以综合性为主的期刊占了很大一部分,学报过去以“全、散、小、弱”受到批评[7],而且这也是学报给人的固有印象,这和办刊特色不明确、办刊能力较弱有深刻关联。但最近20年间,随着国家办刊经费的投入、名刊工程与名栏工程的展开,再加上“大文科”方面意识的觉醒,不少学报开辟出有特色的栏目,也有不少学报开创出自己的风格。实际上,高校学报在专业方面是有所偏重的,不同学报有不同风格,或是偏向于文史哲,或是政经法,在路径上还是有开阔的策略选择。综合性期刊可以发挥跨学科组稿的优势,这也是专业期刊无法比拟的。如果某本期刊在跨学科组稿方面有独到的思路,能够被学术界广为承认,这也可以在定性评价中获得肯定。这种对新的办刊思维的鼓励,也可以纳入评价机制中去。
(二)改善评价的同行参与性
在学术期刊的定量、定性问题上,要注意增加定性的比例,明确和提高同行主体评价的效用。各大评价机构每年都会有排名和数据统计,定量工作根据这些数据再结合期刊实际上榜情况即可呈现,属于刚性指标,容易完成;但定性的工作则很难实施,对专业水准的要求也较高,也没有统一的可执行的标准。“定性评价与定量评价的结合虽然早已成为学术界共识,但目前的学术期刊评价仍以定量为主,定性为辅。”[8]定性工作相对麻烦,目前以定量评价为主的坚冰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学术质量的界定本身就是个复杂的问题,这里面还涉及几个要素:谁来评判学术,谁来评价期刊质量,评价方是否有足够的权威性和学术敏感度。定性不外乎几种机制:上级评定、不同期刊单位评议或者是同行评议。在单位和系统的评优以外,同行评议还是相当有效的。这里的同行指的是来自学术共同体的同行,只有让学者说话、学者发言,学术评价才有可能做到客观和真实。如何提高定性评价中同行评议的效用,使其得到良性发挥与增大占比,可能是未来定性评价需要解决的问题。因此,在定量定性方面,需要改变目前定量为主、定性为辅的评价方式,改为定量为辅、定性为主,增加合理定性比例是期刊评价进入良性运转的前提。只有明确评价主体,并在实际操作层面做到精准细腻,期刊评价才有合理的土壤,学术期刊才有可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迎接评判。
在现有的学术期刊评价、质量检查评估或者评优活动上,应考虑发挥正向引导作用和学术共同体的参与性。其一,评优和质量检查活动避免过于频繁,打乱办刊的节奏。其二,评优活动不能跟着风向走,或者跟着热点漫无目的,而是要有自己的眼光、自己的坚持。其三,评优活动除了上级主管部门和期刊界组织的评价,如何加入学术界的力量,发挥学术界在其中的作用,也是一个有待讨论的问题。一方面,坚持学者评优为主线。这里的学者评优,并非由政府和管理部门出面,而是真正由学术团体中的中坚力量来主持,考虑如何评价出的学术奖项最有学术公信力,以学术界的聪明智慧和集思广益,相信不难做到,而将评价权力交给学术界,也是根本之道。要通过建立强大的学术共同体以及介入科学的评价方法,将定性评价与定量评价有机结合起来,提升定性评价的成分,以内容质量评价为中心,坚持分类评价和多元评价。另一方面,学者的成果需要在各种优秀的刊物上推出,学者也有这方面的责任,就是帮助期刊遴选论文,把关学术。其四,坚持评建结合,以评促建,是营造良好学术生态、推动学术期刊转型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助力。期刊人最了解期刊,期刊人要以平和的心态,把握期刊自身发展规律。无论是这些年讨论的期刊引领学术,还是学术引领期刊,学者和期刊的关系确实密不可分。
(三)坚持办刊动机的学术性
从学术期刊的角度看,首先是要立根本。虽然现有的评价机制不能完全改变,但总的原则应该坚持,即不要被评价和引用牵着走,而要摒弃片面追求论文转载、影响因子和进入核心期刊行列的办刊动机,避免过强的功利心理。也就是说,期刊选题策划不要总是考虑被引用、被转载,而是要坚持走自己的路,制定务实方案和采取果断行动,将这条路走宽。学术期刊不能刻意迎合市场、只围绕各种评价指标进行选题策划,只围绕热门话题而拒绝冷门绝学。学术门类何其广大,不用只盯着几个热门学科进行循环讨论,或者总是拉大旗作虎皮,刊发大而无当的文章。学术期刊真正要以学术为导向,只要是对学术、学科发展有增益的讨论文章,都可以在发表之列。
此外,除了与学者建立密切关系以及建立扎实的作者队伍,学术期刊还要发挥好编委会的作用。无论是综合性期刊还是专业性期刊,一般都设有自己的编委会。如何发挥编委会的学术把关作用而不是将其作为摆设,需要编辑部做出精心的考虑。
(四)优化期刊评价的可操作性
有些时候,我们还需要跳出问题看问题。中国的大学体制与学术范式是借鉴西方体制而建立的,论文发表体系也同样如此。随着国际化的发展,有些问题看起来是我们所有,实际上也是西方学术界同样面临的。项飙指出,“我们面临的一系列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在移植了西方学术管理经验之后而出现的。更重要的是,学术工作的异化在西方也日益恶化,在某种程度上比华语世界有过之而无不及”[9]114。他还进一步指出评价的问题,“评价结果直接联系到研究者的工作状态、收入、人际关系和自我认知”[9]117。实际上项飙说的这些问题,不仅仅是期刊评价的范畴,而是学术界如何将期刊评价的结果更进一步作用到学者身上。而且,西方的同行评议也有自己的问题和现实危机,移植过来的同行评议也同样难以有周全的考虑。如果说评价的弊病大家都有所觉察,而改变这种评价的动力则尚缺,因为这一整套机制是完全深入到整个学术共同体的,并不是所有学者都有强烈的改变现状的动力,对于高校人才评价部门来说,有一套操作性强的评价机制是首选,从主观上也不太愿意去寻找替代方案,给自己带来更大的争议。
因此,评价机构的评价数据仅应作为参考,而不是被用来对学术直接分层、定性,造成对学术不可逆的伤害。对上级主管部门和高校人才评价部门来说,对学术期刊的评价,不仅考虑在人才培养、学科建设、学术交流等方面的贡献,也考虑作为智库的政策影响力;不仅要考虑学科分类、量化排名等,还要考虑对难以进行量化评价的学科及论文如何进行有效评价。
对学术界来说,需要明晰的是,高品质学术期刊并不等于高影响因子,国际化并不简单等同于被SCI 等国际数据库收录。有特色的才是国际化的,如果消灭主线与自己的特色,那谈何国际化。需要破除论文SCI、CSSCI 至上,避免以刊评文。西方学术界已经在讨论如何破除SCI 至上的问题,国际学术界《旧金山宣言》《莱顿宣言》等声明的发布就说明了国外期刊对于改革学术评价的需求,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再陷入对这些工具的执着中。一些评价项目是经不起推敲的,比如对所发文章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占比,经讨论并无确切的科学依据。目前基金论文比已经没有很好的区分度[10],而且据实例统计,论文质量与基金级别并非完全相关[11],这种基于基金论文方面的评价就需要慎重。
结语
最后,我们回到本文的标题:对学术期刊,到底如何评价?如何定性?现在看来仍是大体上方向明确,却有待完成且需要诸方共同付出许多努力的问题,可谓头绪众多,稍不注意就治丝益棼。从体制角度说,有必要对现有学术期刊评价体系进行引导和管理,完善其学术评价标准,确保其学术导向。真正实行合理的学术期刊评价,一方面要改变在社科学术期刊评价中对影响因子等评价理工类学术期刊技术指标过分看重的情况,充分考虑不同学科、不同类型、不同层次的学术期刊差异,另一方面要改变学术期刊和高校人才部门总是被学术期刊评价牵着鼻子走的现象,进而推动人文社科学术期刊质量进一步提升。
在现有种种问题的背后,其实说到底,要使评价困境彻底地得以改变,还需要一个宽松的学术生长环境和自我约束的学术共同体。宽松的学术生长环境,需要靠学术共同体自我创造。毕竟学术界是有自己的法则的。正如李剑鸣所说:“学术界的‘法’不是由立法机构来制定的,而是经过长期积淀而形成的各种惯例和共识,包括学术界共同遵守的研究方式、评价标准、伦理规范和奖惩机制。学术界的‘法’既有成文法的精细和明确,也有习惯法的惯性和稳重。”[5]76只有将此“习惯法”成为学术界与学术期刊评价界的公则,并且制定规则之人必须是坚守“习惯法”之人,才能彻底将上述的不公平、不公正与不合理之处捋顺;而期刊的主办者则需要有定力,也就是在学术上的虔诚。只有真正发挥学术共同体各主体的力量,学术期刊评价困境才可能得到彻底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