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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力避贸易链“双脱钩”

2024-05-08焦建

财经 2024年9期
关键词:产业链深圳供应链

焦建

香港葵青货柜码头。图/法新

随着2024年前两个月中国内地外贸十强省市成绩单出炉,各地呈现“回暖”态势的数据中,深圳以进出口同比增长45%排名居首。作为传统外贸大省广东的“尖子生”,深圳相关数据的一个新细节引发关注,即东南亚首次取代中国香港,成为其第一大外贸伙伴。

细解变化背后,以电动载人汽车、锂电池和太阳能电池为代表的所谓“新三样”为例,其已成为中国出口快速增长的核心动力,深圳相关产品对东南亚等地的出口非常“亮眼”。相较之下,在当前的产业链重组乃至外溢潮流中,中国香港产业参与度仍有待提高。

对多年来惯于被称为金融、贸易及航运中心的中国香港,现实的压力来源多重,不仅是“装船出海”转口贸易模式需要升级,还至少包括能否扮演新角色,积极嵌入新一轮的产业链重组与布局。

挑战产生,努力亦有了方向,即避免“两头不到岸”或“被海外及内地市场双重脱钩”窘境:一方面,随着当地产业升级为以金融等服务业为主,内地工业生产体系逐渐完善,香港在出口产品产业链中可参与环节(研发、营销等)减少,作为贸易中心的出口增加值含量减少;另一方面,则是随着内地经济对外开放程度提升,越来越多的城市可直接参与乃至建设跨境产业链而无需中介。

为应对变化,香港借助其科技创新研发优势,近年来一直积极推动“再工业化”战略进行第二产业的重新建链及补链,就被认为是一个可行的抓手。此外,近期香港特区政府层面的重要提法之一,则是构建“跨国供应链管理中心”。

细解相关筹划,按照特区政府财政司司长陈茂波解读《财政预算案》时的解释,“香港在贸易及多个相关的专业服务基础坚实,具备充足条件捕捉这些转变带来的机会。当中关键是在协助企业加强管理供应链和价值链的过程中,通过聚焦更高效的工商专业服务,为企业的跨国业务创造更高的价值。”

香港的构想有何新意?与此相关的一系列内容能否串联起当地原有的金融、贸易及航运优势?为携手粤港澳大湾区其他城市应对全球贸易格局演变,香港还有哪些机遇,又将面临哪些困难?

老模式遇到新形势

虽被赋予“八大中心”定位,但香港目前较受认可的核心产业,仍聚焦于金融、贸易及航运等领域。而要分析其近年来的贸易格局之变,离不开的一个对比案例,正是与之相隔一河的深圳。

如前所述,近期深圳出口增长向好,其实是延续了去年的恢复性上涨势头。2023年,深圳进出口3.87万亿元人民币,增长5.9%,规模创历史新高。而其也因此占据了广东省进出口总值中的46.6%,拉动该省外贸增长2.6个百分点。其出口规模也连续31年居内地城市首位。

在堪稱“超大规模进出口体量”基础上,深圳外贸增速和比重仍能持续保持较快增长的基本盘,受益于对主要贸易伙伴保持增长、民营企业出口增速较高,及机电产品出口稳固等因素。

在此基础上,以电动载人汽车、锂电池和太阳能电池为代表的所谓“新三样”为例,其已成为中国近年来出口快速增长的核心动力。在相关产品的出口方面,深圳也比较“亮眼”。实际上,按照当地外贸系统人士的说法,“去年深圳能顶住外部环境不稳定等压力创下好成绩,主要靠的就是‘新三样。”

与之相比,按照香港特区政府统计处3月下旬公布的对外商品贸易统计数字:今年2月,香港整体出口和进口货值均同比下跌,数字分别为-0.8%和-1.8%。此前数月的贸易“小阳春”未能延续,被认为是香港所面临的贸易出口环境较为复杂,难言已成功突围。

从全球贸易格局的环境演变来看,深圳与香港遇到的外部大环境情况类似,即受地缘政治影响,欧美国家加速调整供应链、产业链,相关分工呈现区域化、本土化态势。但因在产业链中的分工有所区别,相关调整的冲击力不一,腾挪空间亦有差异。

随着中国从传统产品出口转向产业链出海,内地企业日益需要运用境内外生产能力组成跨国供应链。与香港相比,深圳的产业根基搭建得更早,亦受益于其多年来在产业链土壤中的深耕,应对变化被认为更容易显出章法。

从贸易格局看:2024年1月至2月,东盟首次成为深圳第一大贸易伙伴,进出口1069.2亿元人民币,增长58.1%,占15.8%;再从产业链的合作角度看:深圳已与东盟四个国家的六个城市结为友好城市或友好交流城市,正在与其构建起多层次、复合型的基础设施网络。

这一网络形成的基础,是借助中国-东盟自贸协定、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中欧班列等机制和通道,令硬软件的“拉通”带来投资贸易增加、产业链依据比较优势融合发展,使得中间产品贸易规模持续扩大,构成了深圳外贸增长核心“法宝”之一。

因应外部环境变化及产业链升级内在需求,实际也在显著改写珠三角原有的产业链图谱,即深圳与香港的互补性较强,前者以生产加工为主并逐渐向研发端迈进,后者则是相关产品的贸易及物流枢纽。各有优势,各管一摊。

这一态势的形成,应追溯至上世纪70年代左右。随着港企在珠三角扎根,香港扮演的经济角色也日渐升级,既是外来资源进入内地的重要桥梁,也是内地进出口贸易的主渠道。与贸易及融资等业态相伴而生及至繁荣的,则是香港逐渐成为国际金融、贸易及航运中心,在传统供应链管理方面亦成为地区性枢纽。

以往合作成功,以及内地经济高速增长期的外溢红利,让香港的安逸式发展有其解释。但随着供应链快速分化布局加之疫情因素放大,与生产环节嵌套程度有限的香港,其保护层容易被穿透。

以电子产品为例,香港目前仍是亚太地区重要的电子零部件贸易枢纽。按照香港中文大学(深圳)高等金融研究院练卓文、张娜在2023年9月发表的一项研究:电子业占香港出口的七成。其中零部件占香港电子产品出口约四分之三,大部分转口到内地做加工生产用途。而制成品占香港电子产品出口约四分之一,当中大部分是家用电子消费品,包括多种视听设备、电脑产品及电讯设备。

但以《财经》记者在2023年时到东莞調研的手机行业为例:部分企业屏幕供应主力此前为一家韩国企业,以往其将相关产品在内地生产后出口到作为集散地的中国香港,由后者再分别向中国内地及海外下游企业发货。但在物流业受阻后,一方面不再将屏幕从内地出口到港后再进口回内地;另一方面,国产屏幕的质价有优势,这部分需求将不会再转用韩企产品。

总结当地相关官员的说法:看似不起眼的一增一减之间,是成百上千亿的贸易量“被消失了”。

更大的直接性变动,则源自产业链以外的因素。“在某些高科技领域已出现欧美的供应体系与中国的供应体系分割的局面。亦有部分跨国企业把供应欧美市场的物流中心由中国香港迁至新加坡。加上近年中国内地自贸港建设不断加快,中国香港作为转口港的优势逐渐减弱。”练卓文对《财经》记者解析称。

以此背景,不难理解香港近年来的贸易发展态势,亦明晰为何其港口的集装箱吞吐量连年下跌。以作为当地主力集装箱港口的葵青货柜码头为例,其抵港重柜数量,已从2013年的近750万个,下降到2023年的477万个。其离港重柜数量,也早已不足500万个水平。

“跨国企业全球供应链的调整必将影响物流中心的重新布局。香港迫切需要巩固其在亚太航运、空运物流中心的枢纽地位,以此迎接未来的挑战。”练卓文如此建议称。

虽中国香港近年来也多次提及如何推动港口产业链向高端及上游的延展式发展,但前述研究也指出了相关难度不小。以新加坡为例:凭借独特的地理位置、金融市场及创新推出的运费期权交易,目前其已成为亚洲最活跃的航运衍生品市场,掌控着亚洲航运市场衍生品交易的规则和衍生品价格的话语权。

重新融入双抓手

产业链和贸易渠道的建设都是系统性工程,非止一端。涉及的环节复杂,挑战大,但空间也多。

而按照内地贸易城市的新经验,抓手之一其实是参与中间产品的贸易,而这也正成为一种新的整体性的发展态势:2023年,随着中间品贸易增长迅速,中国内地进出口中间品25.53万亿元人民币,占整体进出口总值的61.1%,创下了历史新高。

也正因如此,尽管欧美采购商订单有所转移,但中国内地对越南、墨西哥、印尼、印度等国家的中间品贸易实现了大幅增长,外贸因此有了新动能。在一定程度上,这也被认为是可规避“新三样”出口高增可能引发贸易摩擦的方法之一。

这种与外贸新动能的“新玩法”并非一学就会,而是对相关城市原有的产业基础有所要求。以深圳与东盟的外贸关系为例,所谓中间产品,主要为锂离子蓄电池、太阳能电池、集成电路、消费电子零部件等。如此一来,虽然一些国外品牌把工厂设在东盟国家,但其原料、中间产品仍需要从深圳等城市采购,相关订单规模因此增长。

深圳当地的一家著名电动车厂商,其实也持续受益于此:2022年,随着深圳新能源汽车产业渐入佳境,深圳出口明显恢复。而该厂商在泰国等地的海外投资规模扩大,其产业链就与当地形成了新的通道与合作关系。

在信息技术产品与新能源汽车行业之间,存在着不少交叉融合,也在拓展着深圳产业链的新发展空间。受益于多年来持续坚持布局集成电路、高端材料制造等产业链上游项目并不断取得成果,才逐渐成为深圳出口中间产品的基础。

对于曾多次憾失实体产业升级机遇的香港而言,近年来其之所以频频出手尝试“再工业化”或曰更新后的“新型工业化”,正是看重了第二产业给第三产业所将开拓出的发展空间。而作为全球服务业占本地生产总值比例最高的经济体之一,2022年时香港服务业占GDP(国内生产总值)比重高达93.4%,但制造业在其本地GDP的占比,则仅有1%左右。

以此解析近年来当地一系列政策布局的发展逻辑,就在于科研创新并非无根之木,只有在不断的现实生产中才能更好地发现创新机遇,亦才能培育起产业链不被切割的稳固性,服务亦才有其针对性及专业度的提升。在与粤港澳大湾区的其他城市的合作方面,香港也希望借此更好地融入这一地区的生产链及贸易链。

在此背景下,香港特区政府于2022年公布的《香港创新科技发展蓝图》,就明确提出“香港必须制定适合自身发展需要的产业政策,支持发展具优势及策略意义的科技产业,带动整个科技产业蓬勃发展”。按照相关发展蓝图,2030年时,香港的制造业生产总值将被提升到占整体经济总值的5%左右。

除了这一见效较慢的长期规划,随着输往欧美的出口占整体出口的比例持续下降,输往东盟、中东等一些发展中国家的比例逐步上升,中国香港也在寻找直接参与内地企业组建跨国供应链机遇的另一抓手。

2024年3月中旬,这一与香港夯实国际贸易中心地位有关的设想,在年度的《财政预算案》中,被整体打包为一个新设想,即跨国供应链管理中心。按照陈茂波的解析,“作为区内首屈一指的金融和商业中心,香港能提供全面和完善的专业配套服务,支援企业在海外的业务需要。这些服务对海外经验较少但希望‘走出去的内地企业尤为重要。”

在此方面,港交所董事总经理、首席中国经济学家巴曙松近日亦指出,“中国香港是国际金融、贸易、航运中心,同时也是中国内地企业的战略支点。通过中国香港跳板,中国内地企业可以辐射至中东、东南亚及南美等地区,这些都为中国香港带来巨大的专业服务需求空间。内地企业在全球化布局过程中,必然会在各国涌现出一批由中资参与的新兴企业,它们同样会有跨境金融服务的需求,香港可着重挖掘相关机遇。”

为支撑跨国供应链管理中心建设,前述政策的具体手段,包括拓展相关经贸网络帮助企业打入新兴市场,由相关负责部门提供咨询服务(例如为在港的内地企业提供包括商业运作、生产及供应链方案、市场资讯等咨询服务)、企业培训(为拓展到海外的内地企业提供例如ESG培训)等一系列方面。

其中被认为最具“含金量”的一项,则与贸易融资有关。按照相关规定,落户香港的内地企业,便可利用香港出口信用保险局(信保局)的出口信用保险、买家调查及市场信息分享等服务,满足其业务需要。香港金管局“商业数据通”和mBridge(多种央行数码货币跨境网络)等金融基础设施,则有望让这些企业以较低成本和较高效率取得贸易融资和跨境结算服务。

“预算案同时接纳我和业界的建议,提出将香港建构为跨国供应链管理中心,而出口保险措施正是巩固及强化本港供应链领先地位的重要一环。”香港生产力促进局主席、香港立法会议员陈祖恒则如此向《财经》记者解析,“对工商界而言,开拓市场、与国内外买家进行交易,出口信用保险是我们做生意的重要后盾。即使有优质产品、觅得生意伙伴、价钱取得共识,但若无出口信用保险,就恐怕前功尽废。加上环球经济、地缘政治不稳,为出入口带来更多不确定性,出口信用保险就变得更重要。”

在此基础上,他也希冀,“香港要充分发挥自身科研优势,促进先进科技落地应用,帮助传统产业升级转型,强化产业链,建设成为跨国供应链管理中心,与大湾区其他城市优势互补融合发展,担当大湾区的中心城市和区域发展核心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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