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一挥手 如听万壑松

马达

作为具有重视历史传统的国度，中国文学史上的顶级作品中，历史类小说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进入新时期以来，历史小说及其衍生品，如电影、电视剧、广播剧（评书连载）等载体的加入更使其在人们文化生活得到很大程度的丰富。

长篇历史小说的创作出版自新时期以来呈现出繁荣昌盛的大好局面：以姚雪垠的《李自成》（第二卷）为嚆矢，《少年天子》《张居正》《曾国藩》《大秦帝国》以及二月河的《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落霞三部曲”等，共同形成中国历史小说创作的新高潮，成为令人瞩目的文化现象。文学界、评论界对这一现象有着较多的研究，但是却鲜有学者对这些小说的出版过程，或曰作品问世的前世今生背后的故事，以及对后世的重要影响做较为系统的研究与思考。

近日，许华伟所著《新时期历史小说创作及出版个案研究》（文心出版社2023年8月版）的问世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这一空白。因为许华伟本人即是其中几部小说的策划者、出版者，甚至是全程操作者，在《大秦帝国》的出版过程中与作者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品尝了与作者、出版社同行合作、竞争过程中的酸甜苦辣，亲历了从约稿、组稿、编辑、发行、宣传、营销的全过程，所以，展读新书不仅倍感亲切，读后也能对编辑工作的体悟进一步加深，从而受到启发。

全书分上下册，计36万字。捧读之后，对全书的特点无力进行全面评价，谨略述数端，权作评介。

其一，脉络清晰，爬梳历史小说创作出版的线索，加以深入研究。该书以新时期的历史小说代表作——姚雪垠所著《李自成》（第二卷）为开篇，充分肯定其在当代中国文学史上的崇高历史地位，称为一部明末社会的“百科全书”，是新时期长篇历史小说开山之作，有着无可替代的文学史地位，它的艺术风格对当代历史小说的创作影响深远。

在该书的七辑内容中除了首辑以《悲壮英雄——李自成》外，其余六辑分别以《少年天子》《白门柳》《雍正皇帝》《曾国藩》《张居正》《大秦帝国》为个案，对其文学创作出版过程予以梳理，基本勾勒出新时期小说问世的足迹。

其二，用较多笔墨对历史小说出版过程中编辑的千辛万苦详加书写，从而揭示出默默无闻的做嫁衣者的付出与奉献。编辑是图书出版的幕后推手。可以说没有一部图书出版的背后不凝聚着编辑的大量劳动。慧眼识珠者有之，起死回生者有之，精益求精者有之，参与修改甚至部分文字写作者亦有之。早年出版社的年出书数量较少，比较重要的稿子会邀请作者到出版社改稿，有时可长达数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在此交往的过程中，不仅修改稿子，修正写作思路，编辑有时也在某种程度上参与到写作过程中，从而结下深深的友谊，成为一生挚交。

许华伟谦虚地将自己职业生涯中打造的新时期历史小说典范的故事放在全书的最后一辑（第七辑），即“改革、法治和统一——《大秦帝国》的故事”中。在该辑的第七章中，他详细地回顾了自1999年开始接触《大秦帝国》第一部《黑色裂变》至2009年5月该书典藏版出版的十余年间的“不离、不弃、不移、不易”的波折故事：

编辑都是幕后英雄。比起作家诗人来，人们不会把“才华”这样的赞美送给他们……然而，当你读了《〈大秦帝國〉·编辑手记》，我相信你会改变自己的看法，甚至会对一个编辑真正的价值与才华有较为客观或者说更加完整的印象。

其三，秉笔直书，坦言自己的看法，月旦人物既有分寸又切中肯綮。与一般的读者视角不同，许华伟以文艺编辑的眼光对论及的对象提出自己的看法，如对姚雪垠《李自成》，他认为作者不提李自成不屠城之事，而是虚构了一个“王吉元的老娘”，刻画他在败军之际仍然关心民众的爱民形象，这让人质疑。对《李自成》小说中英雄人物形象塑造不够真实，结构上有重大缺失，第四、五卷文字比较粗疏、情节拖沓枝蔓以及历史真实性不足等提出自己的质疑，并在“同情的理解”基础上对此种现象造成的原因予以理性的分析：既有人们对《李自成》创作动机的误解，也有是否把历史题材现代化的争议，又有对英雄人物理想化的问题，但归根结底还是作者姚雪垠先生个性上的问题：自信与自负，春风得意时不知收敛，加上卷入一场影响很大的文学争论，终于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最终结果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作为责任编辑，亲自“催生”《大秦帝国》的许华伟在与作者孙皓晖交往过程中的观点冲突也毫不避讳地“公之于众”：在该书第二部《国命纵横》里，孙皓晖设置了张仪当面骂孟子“娼妇处子”，孟子被骂得“簌簌发抖、欲语不能”等情节，令他不能接受。他认为作者对儒家和孟子贬损太过，“矫枉过正，对孟子贬斥过分”。孟子虽然好辩论，好骂人，但他提出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有划时代的重大意义。

争论的过程痛苦而美好，既巩固了友谊，也提升了双方对问题的认识水平。华伟兄由此得出结论：

总之，《大秦帝国》是一部精神本位的作品，对《大秦帝国》的创作理念，无论是褒扬，还是批评，其本身都必然会直接深入到中国文明史的价值评判讨论之中。思想，总是在相互碰撞中一步步接近真理的。

读史使人明智。作为官方书写的《二十四史》固然比较完整地记录了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朝代更替、社会的兴衰荣辱，但对普通人而言，了解民族历史，广益知识，还是通过正史以外的通俗易懂、让大众喜闻乐见的小说演义之类才更加容易理解与接受，而新时期历史小说的繁荣在当下社会里为普通民众历史知识的普及，乃至全体国民的历史文化素养的提升，更是功不可没。将这一现象上升到学术研究的高度加以探索，是许华伟的一次大胆尝试，并首战告捷。在此，我们期盼有更多的专家学者、编辑出版行业的同道中人，加入这个队伍，以取得更多更好的成绩。

（作者系文心出版社总编辑、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