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之晖》序
2024-05-08苏宁
《运河之晖》(长江文艺出版社版)这本小书能够呈出完全源自师友鼓励。让我谈论它,很难避开回瞰来处的视角。又不好将自己当一个外人,仅谈论它的外围。一个作品有一个作品的“周边”,在一个有“边”的空间中,它才得以确立。于我而言,“写”的过程,也是不知不觉中去探触一些观察或思想的边界的过程。或以“写”为半径,拓展、越过已知已见之边界;或以“已有之边”建立新的精神空间。
这些空间并非可凭“空”存在。我也清楚其间的交错、纵横,但身处其间时,写每一个时,仍会有迷路之感。迷者之一,是寄望它能有好一点的“成色”。而成色,有时是一发而即触,有时则需要沉淀。要经受一些外力影响,或不受任何外力影响,只在缓慢中生出分量。被蒸发是寻常之事。但不管最后成相如何,在初始时,都是在心里把一块“好地方”腾了出来的,来放那个将写的事物——以足够的“空”,让它得以自在地过来。来与我互相填补。另一个方面,我也不能它一到来、一成活就把它移交出去。我会放它们在心里多“养”一会。触及一些我不亲历的场景时,也总是希望比较到不同视角,想事先找到一个远一点的位置,可以行俯视、旁观一下的各种梯度。这总绕离一会后的再折回很用时间。但也因而会促它长得“成实”一点,也从而获得一点语言与结构的结实。然后,是把它放下来,让它冷却。等再次拿在手里时,它又恢复为一个热源的状态。会奢想着避开电影、文献、图画声像里一目即可了然的,能一目了然的,为何要让人通过阅读很多句子来达到?
师友鼓励的外因之外,内因则是一些事件、思想、情绪的推动,一个人日常的完成,大部分受益于共处之“物”的补给与眷顾——那些在我们的理解里无法自行言说或沒有持言说系统者,我愿以此表达与他们会意能力的存在。
每一个作品毋庸置疑,都拥有它的出生地。淮安离北京城一千公里,离省会南京200公里,离上海500公里,离城市东部的大海也是二百多公里。与格林尼治标准时间差大约是8小时。如以庄子所言的八千年为一春为时间单位,它的建城史才2200年,初过四分之一春。年轻人出去了,很少会回来。外来人口亦少,很难有不同文化传统或思想的对冲。城市的形态主体是熟人社会。菜场、公交车站、广场,甚至一场散步中都会遇见“熟人”。熟人密度与一个人混迹其间的年份成正比。熟人间彼此看待的入口在初见时几已知及。时间让人事发生变化。这个变化在熟人间、在熟人眼前总似可被略过而不计——似有一个外见端口就可以了,一个平常的、以一枝巢世的人,似与外部有一个接口就可以了,从而缺乏新鲜的力量来激活新的互相发现与确认。展眼可见的、被动接受即可见的变化遮盖着城市与个人的内部,那些滂沱的内部与不被识见,是无边无尽的可资一记的材料。这种素材的补养饱含能量,让一个有边有限之人深感丰足,并心怀感激。我城虽然偏僻,但交通、物流、信息却畅通,可随时获取任何想要的一流阅读资源,这让我有幸有依据了解判辨何为好的文学,并剔去直觉与先验中已不可靠的认识。
杜甫、白居易、苏东坡是我倾慕之人,是有丰沛的内在之人。陶渊明、王维,也是我反复阅读的对象。我因他们的作品而喜欢他们。另有二类作品让我震动、心爱,一是冠以无名氏的,比如《古诗十九首》;二是具名但不以实名具著的,比如《红楼梦》《金瓶梅》,超然之人写超然之作,气蒸云河、风华绝代,我敬这样的人物,是其人自我之修成,抑或是无形“大象”之妙创。从类别上,第一爱是边塞诗,其次是有远行经历者之作。还有一类作品,于不动声色间深藏开山气象,比如《庄子》,又比如《聊斋志异》,出手即是高峰,几百年了还不见有后来者与之并峙。
还有一类写者,我也每见之心动,写得极少,或者是也写得很多,是他们自己不以多为傲并着意去遗传所著(这个猜想并非无可推证),他们甚至只似写了一个,但那一个就很好,让人觉得人类思想历史里无它竟是一种缺失,比如《春江花月夜》。我还敬不以“写”名世或仅将“写”当成生活中一件自然之事的人,这类写者,让我觉知真正的艺术当发生于自然与民间。有让我每见心疼之人,比如李贺、王勃。
对一个人进行分层的,我想应不是年纪、性别、区域、受教经历这些标签,这只是示于外在的分法之一。一只扑克牌,投入到的每一段行程都是一组54张的重新清洗,可能在原来的位置,也可能会站到与以往有别的位置,与不同的花色、数字组合或无法组合。对于诗歌我深怀畏意,生活的外层之下,即可触到小说的根骨,散文则是水的形态,可倾储于任何容器,诗歌做不到一见即可触,又做不到能被所有品格收纳。这也促使它能更充分地伏低与攀远,兼容严谨与收放。唯有“诗”,是一座可源源开掘的深井,以任何身份与之相遇,都会从中捧取到获得自由与宁静的勇气。在某种程度上,维系一个人与自然、人群的连接。修正的过程中,我时有惶恐与不安,它也许仅是某一阶段中我个人对语言文字如何复制思想、生活的一次实践。
(作者系江苏省淮安市文学艺术院艺术研究室专职作家,本文系苏宁为诗集《运河之晖》所作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