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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系统理论视角下用户数字囤积行为的形成机理与演化路径研究

2024-05-06贾明霞赵宇翔朱庆华吴大伟

情报学报 2024年3期
关键词:数字信息不确定性编码

贾明霞,赵宇翔,朱庆华,吴大伟

(1. 南京理工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南京 210094;2. 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南京 210023)

0 引 言

在大数据和社交媒体时代,信息资源的生产和传播速率不断提升着网络用户的信息需求阈值。越来越多的用户在与数字信息和技术平台交互中衍生出一系列失范的信息行为,如网络成瘾、虚假健康信息的传播、网络疑病症和数字囤积等[1]。在当今信息更新加速和不确定性加剧的社会环境中,个体的信息意识充分觉醒,倾向于采用一键式存储方式来延迟信息的处理,对数字信息的符号、表层意义的追求远高于信息本身。同时,在信息平台和物理存储设备的广泛可供性刺激下,用户不断获取和存储各类数字化内容,逐渐导致数字囤积现象的兴起[2]。数字囤积是指“个体在与数字存储(如Drop‐box、iCloud)/社交媒体(如Reddit、TikTok)平台的交互中,在没有特定目的或明确需求的情况下,持续和过度地储备数字内容且不愿删除的倾向”[3]。行为特征和心理特征常被用于测量和评估个体数字囤积行为状况。其中,行为特征主要表现为过度获取、删除困难和堆积杂乱,个体在积累数字内容时几乎不对其进行处理和共享。同时,个体通过持续积累信息产生虚假的不确定性规避感的心理特征。这种过度的信息积累行为既有个体有意识的促使,也有无意识的冲动行为导致[3]。

信息积累固然重要,但囤积行为并不等同于对内容的切实掌握,这一实践存在一些固有风险。作为数字时代的一种“暗面”数字获取和占有行为[4],在极端情况下,数字囤积最终可能发展成数字囤积症[5],成为数字时代的一种新型的危机(perils)和陷阱(pitfalls)[6]。除了个体潜在的囤积成瘾或成症可能导致的社会心理问题之外,在组织环境中,数字囤积可能引发对机会主义性囤积的社会和伦理担忧,如员工出于个人利益进行数据或信息的过度保留行为,而不考虑组织整体的目标和合规性[7]。这一现象也引起了全球信息管理解决方案厂商Veritas Technologies的关注[8]。此外,随着数字信息和技术日益占据主导,甚至开始发生异化,整个社会中数据的生产与保存活动转为过度的囤积,可能造成包括巨大的能源消耗、大规模存储设备的制造和存储设施的建设、隐私和安全等问题,严重威胁人类社会健康和可持续发展。当前,虽然部分用户或组织已对该现象产生了一定的觉知(mind‐fulness)并试图脱离数字囤积[9],但这仍然是一项具有挑战性的任务。综合考虑用户的非理性冲动与应对控制来探索数字囤积行为的形成机制,有助于辩证地看待和预防囤积行为,提升个人信息管理效果,从而推动数据价值重复开发和利用,促进健康的数字中国建设。

从个体的根本成因角度来看,囤积作为一种适应性行为,是个体在面对不确定性环境中逐渐建立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10]。个体在数字囤积过程中追求即时的满足感和安全感,导致其信息获取和存储行为从追求使用价值转变为非理性冲动[1-2,4],即无法忍受各种不确定性,迫使其冲动储备信息以试图获得掌控感[11]。不难发现,现有研究重在揭示数字囤积行为的直间接影响因素和负面效应。事实上,在数字囤积背景下,大多数用户在试图应对和摆脱这一问题的同时仍旧持续囤积[9,12],这种考虑个体主动应对过程的现象背后的内在规律并未得到充分阐释。现有研究缺乏对数字囤积形成过程中复杂的心理活动和交互行为、形成路径的多样性与演化过程以及抵抗数字囤积的表现进行综合考察。对错综复杂的数字囤积行为进行深入了解对参与数字存储平台的利益相关者(提供商、开发商、消费者等)乃至整个社会的可持续发展至关重要。

双系统理论(dual system theory,DST)认为非理性信息行为是个体大脑中冲动系统和抑制系统展开的“对峙”导致的行为结果,当冲动系统占上风时,则产生非理性信息行为[13]。因此,在数字囤积形成与演化过程中,个体的持续囤积行为不可能仅受到非理性主观体验和外部因素的驱动,还取决于个体的主动应对策略。即个体的这种非理性冲动所引发的“暗面”信息行为应是即时冲动情感与应对策略综合作用的产物。为填补这一研究空白,响应Sedera等[14]对数字囤积进行理论扩展和完整规律网络(complete nomological net)探究的呼吁,以及储节旺等[2]对在信息领域进行更多关于病态信息行为的体系化研究的呼吁,本文试图通过收集主观与客观在内的多源数据,遵循扎根理论研究方法的实施原则和过程,构建数字囤积行为形成与演化路径的整合性理论模型,旨在深入理解双系统理论视角下个体的数字囤积经历与体验,从而剖析数字囤积行为规律,拓宽信息资源管理领域的信息行为、数字治理和信息系统的研究视角。

1 相关研究

1.1 数字囤积行为

数字囤积现象最早在2015年的一个案例研究中被定义为过度累积和失控的数字储备行为,最终导致压力和混乱[5]。此后,心理学和信息系统学者验证了数字囤积行为的普遍存在性,并通过多角度的问卷测量来测度这一行为的构念[15]。此外,数字囤积行为在工作场所、家庭场所和泛在社交媒体环境中的负面后果也得到广泛讨论,包括压力、成本损耗、网络安全问题以及与物理囤积症的联系[16]。由此可见,学界对数字囤积的潜在后果已有共识,一致认为数字囤积行为是一种常见的非理性信息行为。已有研究从不同的研究视角和方法探索了个体产生数字囤积的成因,包括个体认知和情感、数字信息和信息平台等因素[17],组织工作环境中的组织文化、责任和政策等对员工数字囤积行为的驱动[3],以及数字学术环境中数字人文范式和数字工具使用等对人文学者的数字囤积影响[9],如表1所示。虽然数字囤积相关研究中的理论或模型在数字囤积成因方面展示了多元化的观点和重点,但难以解释大部分个体在承受压力和焦虑同时仍旧囤积数字信息的现象。

1.2 双系统理论概述及适用性

双系统理论(DST)是认知心理学领域的重要理论[25],可用于解释自发(spontaneous)或非计划的信息行为(less-planned online behaviors)的形成和发展过程[26]。该理论认为非计划行为或非理性行为是两个独立认知系统之间斗争的结果。第一个系统被称为冲动系统(系统Ⅰ,冲动、自动),驱使用户以过度和盲目的行为来应对下意识的冲动情绪;第二个系统被称为抑制系统(系统Ⅱ,反思、抑制),在该系统作用下用户会调动抑制资源,试图监测和调节由冲动系统所驱动的非理性行为[13]。因此,抑制系统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纠正和消除现有的非理性行为[25],然而,该系统的调动费力且缓慢。健康的信息行为是冲动系统和反思系统协同作用与平衡发展的结果,而非理性信息行为是两个系统失衡所致,当系统Ⅰ“强”而系统Ⅱ“弱”时,网络用户就会从事无计划的、有问题的行为[10]。该理论框架已被广泛用于解释与预测心理学中的偏差行为和心理疾病(如吸毒和赌博等)探究[27],营销学领域中的促销决策[28]、自我控制失败与冲动购买[29]方面的探究,以及信息行为领域中用于解释自我控制与行为决策关系[30],网络或社交媒体成瘾[31],SNS(social networking sites)的问题性使用[13]和非计划性社交媒体行为[26]等。

在大数据和社交媒体背景下,数字囤积行为成为个体在不确定情境下建构的一种惯习,个体通过储备和囤积大量数字内容,实现了即时性的安全感和满足感的增殖,以满足对不确定性的掌控欲[11]。这是一种自动的、瞬间的、直觉式的认知刺激,符合DST中的系统Ⅰ,该模式下个体花费较少努力实现对信息的快速处理。同时,在积累数字信息以寻求掌控感的过程中,个体也会因非理性囤积逐步导致的焦虑或压力而存在一定程度的自我觉知和反思,并有意识或潜意识地应对[9]。或者通过周转来缓解,或者采取回避来忽视,甚至是果断一键删除[32],这与DST中的系统Ⅱ相匹配。系统Ⅰ与无意识囤积对应,是囤积的主要驱动力量。然而,应对数字囤积是一个长期过程,管理数字信息仍被视为一项挑战[18]。当系统Ⅰ的非理性主观情感因素的刺激高于系统Ⅱ的个体反思控制时,即当自我调节与控制不足或无效时(有意识的数字囤积),将触发非理性行为(数字囤积行为),并可能导致病态症状的出现。综上,采用双系统理论视角解释个体数字囤积行为是合适的。该理论框架能够揭示个体在数字囤积过程中涉及的认知和行为的斗争性,有利于增进对数字囤积行为的全面理解。

2 研究设计与过程

2.1 研究方法与数据收集

扎根理论是一种科学有效的、基于经验资料的质性研究范式,适用于对复杂或具体问题进行全面考察。本文参考Corbin等[33]提出的扎根理论方法,通过不断提问、比较、分类和建立关联,捕捉中心现象及意外案例和问题[34],并强调从数据中浮现理论。本文试图通过半结构化访谈法深入了解用户在信息实践中进行数字囤积与应对数字囤积的真实经历、认知与行为体验,以及情境因素与情景。然后,采集数字囤积话题的讨论文本数据来扩展和增强访谈结果,并从三角互证思路[35]来解释和验证研究的说服力和可信度,从而渐进式地描绘和分析出个体数字囤积行为演化的认知与行为过程,最终从数据中产生和验证新理论。

首先,通过人际网络和社交平台招募被试,在访谈前期,通过以下问题筛选被试:

a. 在学习、工作或生活中,我感觉自己存在数字囤积现象(附数字囤积术语界定和例子,强调负面影响);b. 我对自己所存储的数据没有切实的掌控感。这两个描述多大程度符合您的真实感受?1~5分别为完全不符合到完全符合。

将选择4和5的用户作为抽样对象,优先对有多次不同情境下数字囤积行为的研究对象进行访谈,最终共招募了21位受访者。本次访谈主要围绕两大部分的核心问题展开:

a. 您认为导致您发生数字囤积行为的根本原因是什么?一般情况下,在什么情境或者受到哪些外部影响,您会出现数字囤积?这种行为背后是出于何种心理?

b. 您有发觉自身的数字囤积行为吗?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意识到的?那您有进一步采取一些缓解或者控制措施吗,主要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抵抗和抑制数字囤积?取得的结果如何?(保持情况和终止结束情况。)

访谈时长在45分钟左右,主要采用面对面、网络会议和电话语音等形式。受访者的职业背景不同,包括大学生、企业员工和高校老师等。转录所得的访谈文本,共计78769字。

采用多源数据有助于增强用户真实行为的客观性和可信度,从而获得更为丰富的研究发现。基于此,本文采用张镒等[36]提出的三角互证方法,以确保访谈编码结果的信度和效度。选择豆瓣小组“收藏夹不吃灰”(52647个收藏控)、新浪微博热搜“微信吃内存”和知乎“你下电子书、下英语资料、Mark文章,囤了再多你也不爱学习”3个平台中与数字囤积相关的话题和评论,并借助Python中的Requests、BeautifulSoup和Openpyxl模块,爬取主题内容及话题评论文本数据,采集时间截至2023年5月12日,共抓取到5032条评论文本,通过人工筛选剔除无效评论后得到有效评论3568条。

将21份访谈文档分别编号为P1~P21,评论文本分别编号为B1~B3568。借助质性分析工具MAX‐QDA 2022,采用自底向上的编码方式对收集的文本语料进行开放式编码、主轴编码、选择性编码,逐步构建一个全面的、实质性的、以数字囤积现象问题为中心的创新理论,将研究焦点从现象下沉到真正存在的问题上,并提供更细粒度的洞见[37]。

2.2 数据编码与分析

2.2.1 开放式编码

开放式编码是对原始资料语句所表达的主要含义逐条进行标签化、概念化和范畴化的过程[38]。在这一阶段本文严格遵循扎根理论编码原则,为深入剖析个体数字囤积行为的形成与演化路径,紧贴资料数据本身进行标签提炼和编码,尤其针对受访者用于描述某事件的生动且具有描述性的独特语句。进行初步概念提炼时,需要剔除表述简单、模糊不清或与主题不相关的语句。并对存在重复或交叠内容的概念进行合并,标识和梳理出能够进行理论研究的概念属性。据此,本文最终抽取出192个初始概念。部分编码过程示例如表2所示。

表2 部分开放式编码概念化过程示例

在此基础上,根据概念之间存在的因果、相似、类型等关系,将所归纳的初始概念进行比较、筛选和重组,找出各概念之间的内在联系,将具有相同本质属性的概念聚类成范畴,最终形成感知信息效用、减轻错失焦虑、感知管控能力、感知严重程度等44个基本范畴(附表1),每个基本范畴囊括的所有初始概念的部分结果示例如表3所示。

附表1 基本范畴的内涵与依据

表3 部分开放式编码结果示例

2.2.2 主轴编码

主轴编码是基于开放式编码结果进一步挖掘出基本范畴之间的有机关联,并要求考虑研究对象所处的语境和社会文化背景,以识别出具有辨识度和代表性的主范畴。主轴编码围绕“哪里、为什么、谁、怎样以及结果如何”等问题展开[38]。简言之,主轴编码将开放编码形成的范畴进行聚类分析,进而形成更大的类别,以便挖掘它们之间的联系。本文的主题是探讨个体数字囤积行为形成与演化的作用机理,从原始材料和开放编码形成的范畴来看,个体数字囤积行为符合“驱动力-抑制力”的模式,即个体在特定条件影响下(“谁”“为什么”)发生某一特定的过度保存行为(“怎样”),并同时采取应对措施(“结果”)。基于该模式,本文通过深入分析各基本范畴之间的逻辑次序、语义关联和主题聚类等关系,层层递进,梳理出了18个副范畴和10个关系类别,并将其最终归纳为4个主范畴。这4个主范畴将44个基本范畴涵盖在一个广泛的理论范畴之中。

例如,个体数字囤积受认知情感的驱动(感知信息效用、减轻错失焦虑和维持职场和社交人际关系),其本质上分别体现了个体对信息、情感和社交3个方面的不确定性掌控的寻求,这3个方面的不确定性会随着信息的获取而发生变化[11]。因此,本文将减少信息不确定性、克服情感不确定性和规避社交不确定性3个副范畴定义为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这一主范畴。各主范畴含义及其对应关系如表4所示,副范畴含义详见第3节。

表4 主轴编码类别及其关系内涵

2.2.3 选择性编码

选择性编码需要确定核心范畴,建立与其他主范畴之间的联系,并阐明“故事线”,从而发展出新的理论框架。由于核心范畴需将大多数的主范畴囊括在一个相对宽泛的理论范围之内,因此,确定本文的研究主题“个体数字囤积行为”作为核心范畴。据此,梳理出该核心的故事线:在大数据和社交媒体环境下,受情境因素影响以及特定情况下的情景触发,个体倾向于通过持续累积数字信息来应对在信息内容、情感和社会中所面临的不确定性,不断追求一种内心虚幻的掌控感,最终引发数字囤积。然而,在此过程中,个体也会主动或被动采取调节与控制措施来缓解和消除数字囤积行为。由此,本文提出“数字囤积→失衡的对峙”理论,详细描述如表5所示。

表5 选择性编码

2.2.4 理论饱和度检验

本文采用多种方法进行饱和度检验。首先,由两名研究人员独立编码,对结果进行比对,并对存在异议和偏颇的编码进行讨论和调整。其次,对预留的A19~A21访谈记录和B2000~B3568评论文本继续进行三级编码,并未发现新的编码节点和关系。最终,判定所得编码已经趋于饱和状态。

2.3 数字囤积形成与演化路径的模型构建

以上述故事线为基础,建构了大数据和社交媒体环境下个体数字囤积行为的形成与演化路径的理论模型,如图1所示。该理论捕捉到了大数据环境和社交媒体环境下数字囤积形成与演化的两个主要核心类别之间的动态关系,即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和自我调节与控制之间的“对峙”。当个体在追求不确定性掌控感和自我调节与控制之间出现过度不平衡,即自我调节与控制这类低刺激性行为难以抑制过度追求不确定性掌控感这一高刺激性冲动时,个体将持续强化寻求掌控感的即时满足情绪,致使难以保持有效和充足的调节,进而引发数字囤积这一非理性信息行为的产生。例如,在访谈中,一位受访者描述其已经意识到过度的数字积累和混乱严重影响到了工作和学习效率,即使该受访者已经有意识地控制保存和管理个人数字信息,但是清理文件对其来说是一件非常耗费认知资源和时间的事情,最终还是迷失在信息爆炸时代独有的错觉中——收藏即掌控(P16)。此外,这两大核心变量在囤积数字内容过程中呈现各自不同的实现过程与形式,并且个体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受情境因素和具体情景影响。最终,个体在掌控感的即时满足过程中表现为无意识的数字囤积,当个体意识到并对冲动行为进行无效调节后,触发有意识的数字囤积,这与罗景峰等[39]将双系统理论分为有意识和无意识两大层次的观点一致。难以有效控制数字内容的挫败感会加重自我调节与控制的缺乏,从而形成一种数字囤积的习惯[40]。

图1 数字囤积行为的形成与演化路径的理论模型

3 数字囤积行为形成与演化路径的要素与逻辑阐释

3.1 驱动力: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对数字囤积的影响

信息论创始人香农认为,信息即负熵,能减少或消除系统的不确定性[41]。不确定性会影响信息系统中的信息管理行为[42],比如,信息搜寻是对不确定性的一种反映[43]。为了打破对未知的不确定性焦虑和恐惧,个体有可能通过储备和保留数字数据来掌控所有可能面临的不确定性,尽管这只是一种暂时的、不切实的掌控感。相比于已有研究的“以防万一”“安全感”“将来可能有用”等具有“规避不确定性”的显著倾向的认知成因[16],本文更全面、深入地识别了个体规避不确定性的认知过程和具体表现类型。

3.1.1 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的演化路径

根据访谈文本和评论文本析出个体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的3个变化过程:信念、保存和强化。首先,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始于个体对信息储备形成的信念,包括感知保存努力和结果期望。其中,感知保存努力是一种个体行为发生前所持有的信念,结合编码材料,大部分用户相信快速机械地点击收藏相比于费时费力的信息处理更能满足即时满足或逃避认知负荷的压力。这反映了个体对其数字空间的管理遵循最小努力原则和省力法则[44],即个体在面临大量信息时,倾向于选择最简单和便捷的方式处理信息。结果期望是个体对某行为所持有的未来结果的预估和期待。编码结果表明,对大部分用户来说,若不保存信息则有可能导致对以往和未来事情的掌控感丧失,增加不确定性。

其次,在深入整理分析编码记录和注释基础上,发现在上述信念的影响下,个体受特定情景影响无差别保存各类信息,以寻求一种不确定性掌控感。用户的主要保存模式有:①目的性保存,是出于明确目的或经过思考,有意识地进行保存。例如,订阅和关注感兴趣的公众号和博主,为跟踪更新信息并持续收藏(B537,B1780);或有针对性地搜索一系列相关文件并一键全部下载存储等(P21,B2105)。②偶遇型保存,是在无目的、低预期的浏览中偶然遇到感兴趣或认为有用的信息,从而引发高频率的下载、保存和收藏等行为。例如,“刷到感兴趣的美食教学视频,果断收藏……遇到搞笑画面集锦,一键收藏……(B1009)”。这可能与个体面对海量的碎片化信息而导致的需求模糊有关[2]。③强迫性保存,是受访者出于完整性、全面性和安全性等强迫性的不适和冲动导致重复和无效保存。例如,“想保持囤的纪录片的完整性,虽只需某几个片段,但是会下载一整个系列”(P11)。此外,不同类型平台使用户感知到的保存需求以及技术采纳后的预期效果存在差异。例如,社交媒体平台的一键收藏功能优势、电子邮箱被动接收平台发送的所有邮件、手机相册拍摄和录制的视觉资源等会满足个体不同的不确定性规避感知需求(P4~P6),从而引发不同程度的数字囤积。

最后,当囤积行为得到一次积极的反馈结果时,个体就会重复和加强执行该行为。比如,当囤积的数字信息在二次搜索中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或数字财产被逐渐赋予思想和感情,其留存信念可能得到强化,从而加剧个体的数字囤积行为,且可能逐渐发展成为一种习惯,使得个体下意识和自发地实施该行为。例如,“每次快速刷新和浏览社交媒体上的一些内容都会情不自禁地点击收藏,不收藏我会发疯”(P15)。

3.1.2 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的表现形式

本文识别了3类不同层面的个体不确定性掌控感寻求表现:减少信息不确定性、克服情感不确定性以及规避社交不确定性。

减少信息不确定性是个体通过降低对数字内容未来、当前以及过去不可用的感知,以寻求在数字信息上的更多掌控感。这种掌控感被发现是大多数用户追求的目标之一。首先,这一范畴体现在未来效用的感知预估。“以防万一”是个体囤积最直观的感受,如“我也想爽删,但是专业跟图像有关系不敢,万一把重要的删掉了以后要用就大条了。只能忍受自己混乱的图库了”(B672)。其次,是即时价值感知。访谈结果显示,囤积行为也源于用户对信息的当下有用性的感知。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用户的认知发生变化,信息的价值逐渐减少甚至消失,但保存的内容却仍然不愿删除。最后,有些用户通过存储数据信息来弥补对过去事件的记忆,并验证和证明特定时刻的发生。例如,聊天记录和照片等普遍被认为是有力的证明材料,因此需将其长期保存(P17)。

克服情感不确定性体现在受访用户面临不确定性时所经历的负面情绪和压力,并通过数字囤积来降低这种不确定性。本文的数据资料显示,错失焦虑是企业员工和大学生主要的情感表现,他们经常过分担心失去或错过重要信息,导致其受这种情感支配而做出相应的囤积行为。故高水平的错失焦虑个体更易陷入数字囤积困境。正如错失焦虑理论认为,缺乏对即使信息的掌控会引发持续性焦虑不安情感[45],为了克服和缓解这种失去掌控感的恐惧,个体倾向于不断参与信息活动、持续获取储备数字数据[46]。在编码过程中发现,曾经历过没保存的后悔和预期的不保存遗憾是个体在数字信息保存中错失焦虑的主要体验。例如,“不想未来某天后悔,但是这天从未到来,或者再也不会到来”(B193)。另外,还有部分用户反映,照片、视频或电子文档的积攒是个人的数字足迹,寄托着回忆、依赖和成就等不同的情感,数字材料是自我的一部分(P21)。因此,情感回忆和依赖情感的缺失亦会导致个体对学习生活和工作产生失控感。

规避社会不确定性是指个体寻求被周围人认可、支持或与群体归属感有关的确定性的掌控感,防止错过与他人建立友好关系的机会,从而稳定人际关系。本文的访谈资料显示,尤其在工作场所中,企业员工在组织团队中可能由于拥有“数据仓库”而被认为是知识渊博的,以此在同事中获得成就感。这种现象在具有竞争性的组织环境中一定程度上是一种规避社交不确定性的方式[24]。我们还发现,对于部分职场员工来说,留存大量看似无用的数据是履行职业责任与维持职业要求的表现,例如,“我们部门鼓励员工建立内部之间的信息和知识存储和分享系统,虽然我们这样做了,但是那些系统里面的信息依旧仅仅就是放在那……”(P11)。另外,几位学术人员提到,占有大量数字信息还出于给别人分享和提供帮助的动机,正如知乎评论中提到的,对于一些稀缺的、付费的或珍贵的信息资源留着以防别人需要,也可以积累人情。

3.2 影响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的因素:情景和情境

通过访谈和评论文本的分析,我们发现当用户描述其囤积经历时,会不断提及其行为发生的情景场合和所处的社会技术环境等因素。因此,本文将情景和情境影响纳入理论构建中,以揭示两者对用户数字囤积行为的影响。

3.2.1 情景触发

情景触发是在特定场景下的外部或内部刺激触发数字内容的过度保存,包括时间情景、物理情景和情绪情景。根据编码数据,大部分用户表示收藏数字信息离不开自身所处的时间场合,一般会发生在某个时间点或者碎片化的休息时间。例如,“每天喜欢睡前一小时逛论坛囤……”(B37),“每次主持或参与项目的时,提前下载或关注大批……”(P5)。当然,部分用户认为这种快餐式的点击收藏方式还与没有足够的时间有效地保存有关。时间压力与限制会影响个体的信息处理模式[47],由于休闲时间和注意力的有限性和稀缺性,用户逐渐养成了内容获得与需求满足存在延迟的行为习惯,加速不确定情况下的信息储备。例如,“……又没时间看……顺手添加到我的稍后阅读收藏夹”(B78)。同样地,物理符号和存储介质线索被发现是数字储备的重要触发情景。有受访者表示,电脑或手机中的内容推送、通知以及信息分享消息会唤醒其对数字信息的触达,从而增加其对数字内容过度获取的可能性。在不同的物理空间环境下,用户或因频繁接触数字设备,也会表现出相对密集的保存行为。例如,“上WC的时候我会刷刷刷,不断点击收藏em‐mm”(B954),“躺床上玩手机或者等地铁时网上冲浪……顺手收藏……”(P13)。“个人-信息”交互过程中的情绪体验也会影响个体信息活动[48],改变个体的常规信息行为。结合本文材料,大多数用户表示往往会因排解和宣泄压力、焦虑、恐惧或心理不适等负面情绪而储备大量数字内容,以获得暂时的安全感和掌控感。此外,有些用户提到,诸如即时性的满足感和冲动性的学习期望等正面情绪也会加速其在与数字信息交互中的正常保存过渡到囤积。由此可见,情绪作为特定时刻的一种主观感受和体验对数字内容的保存存在激发和强化作用。

3.2.2 情境因素

本文研究发现,受访者和部分网络用户的追求不确定性掌控感与数字囤积行为,受到社会因素、技术因素和个体因素的综合影响。社会因素主要有生活节奏加快、信息异化和社会竞争加剧3个范畴。首先,从访谈对象的一些代表性观点可看出,生活节奏的加速使得人们的信息选择和记忆存储发生极大转变,对内容的感知也趋于钝化,需求变得不确定和模糊,使得其尽可能多地通过拥有大量信息来获得内心的确定性。例如,“通过数字囤积抢占更多信息资讯,才能适应日新月异的社会生活环境,现在变数太快了……”(P11)。这与罗萨的社会加速理论观点基本一致,即在快节奏时代,不断地更新数字信息才能免于与社会脱节[2]。此外,信息过载和信息噪声等信息异化现象[49]也是受访者和网络用户多次提到的影响其认知负荷和信息处理方式的重要成因。本文的研究材料显示,“面对信息过载的数字信息世界,我倾向于通过囤积大量的数字物来应对未来学习和工作中可能出现的不确定性,以此获得安全感和对日常生活的掌控感”(B2165)。由此可见,信息异化为自己的对立物——熵,反而增加了信息使用的难度、弱化了其使用价值。社会竞争加剧迫使个体通过扩充信息量来提升竞争社会中的不确定性。为了避免陷入对丧失机会、落后于环境的担忧,个体不得不追逐一种信息量提升所带来的满足感与安全感,例如,“当看到朋友或同事拥有一大堆数字资源时,感觉到压力……无论是否真正需要,囤积信息有一种在资源量上有巨大优势的错觉”(P4)。正如已有研究发现,倾向于进行社会比较的用户往往会规避所有可能预知的不确定性的行为,表现出更多的囤积行为[50]。

技术因素包括技术示能性辅助和平台工具设计缺陷。几乎所有用户都提到在与信息交互过程中技术示能性为其规避不确定性和数字囤积提供了便利。算法机制日趋隐蔽化,记忆、记录和保存变得极其容易。本文编码发现,平台或设备的“存储”技术所提供的便捷性和示能性使得大部分网络用户渐趋习惯一键下载、保存、收藏、点击和加购等的技术伴随,例如,“B站收藏夹占了我收藏内容的小半壁江山了,但它的推荐算法对我来说太强大了,每次想进收藏夹都要在路过首页推送的时候被拦下”(B545)。此外,存储设备的不断升级和向云端存储扩展也极大地提升了平台对于用户“数字囤积”行为的包容度。平台工具设计缺陷主要是用户在描述数字囤积产生过程中表现出的对存储工具和系统的一些不满意因素。用户认为在“添加信息”变得异常容易的当下,平台工具设计的缺陷也令“清理信息”成为新问题。例如,部分用户提及,囤积信息的可见性低、二次搜索困难以及在平台内对数字信息进行标注和分类组织等成为用户清理所囤数字信息的主要障碍。由此可见,平台工具的设计缺陷有可能反而增加用户对掌控感的不确定性。例如,“……比如小红书,它的收藏看上去有分类和查询功能。但实际上对于大多数随手收藏、回头来翻找的人来说,很难记起当初收藏的笔记标题是什么……”(B974)。

除了社会和技术等客观环境的影响与制约外,个体的主观驱动在数字囤积中也扮演着重要角色,主要包括个体性格特质、保存习惯、职业特征和认知偏差等。本文发现拖延和懒惰是少部分人积攒大量数字内容的个人因素。对于其他人来说,数字囤积的出现可能与个体长久以来形成的信息留存习惯有关,拍摄、创作和保存,然后永久留存,是其认为规避不确定性的一种习惯。此外,个体的职业特征也是影响其追求不确定性掌控感严重程度的因素之一。访谈和评论文本显示,企业机构中承担数据保护责任的员工会存留大量数字信息以备日后应对突发情况;科研人员,尤其是人文学者这一有着存档人文资料传统的群体,也会因为过度积累数字人文资料来应对未来的不可预测性而发生数字囤积行为。个体对数字囤积的认知偏差可能影响对数字信息的掌控性认知和囤积行为。例如,“囤积是占有是心安……它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一旦开始很难暂停”(P16);又如,“发现很早之前关注的问题比现在的要有意义很多……现在的越来越往娱乐和投机取巧方面靠了,怎会如此”(B997)。综上,整合和梳理所收集到的语料分析后,对情境因素进行总结,具体如图2所示。

图2 影响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的情境因素

3.3 抑制力:自我调节与控制对数字囤积形成与演化路径的影响

本文发现,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最终是否会发展和演化为数字囤积,还可能受到自我调节与控制的影响,尤其是个体的意识觉醒和维持效果。自我调节与控制(self-regulation)是指个体调整、控制和约束其非理性和冲动性行为,以缓解和消除因积累大量压迫性和混乱数字信息而产生的负面问题的整个过程[40]。

3.3.1 自我调节与控制的演化路径

根据访谈和评论文本析出个体在数字囤积过程中采取的自我调节与控制的三个过程步骤:意识与评估、执行和保持。根据编码信息,个体调节和控制其有问题的保存行为往往源自其对调节和控制的必要性以及自身控制能力的意识与评估,包括过度和无效保存的意识、回避行为、感知囤积的严重程度以及感知管控能力。其中,过度和无效保存的意识是个体缓解数字囤积的前提条件,如“囤积资料不看确实是个坏习惯,我要改了”(P5)。此外,部分用户采取的回避行为是以一种逃避和忽视的方式来应对数字囤积,这是一种消极的应对方式,并且会加剧数字囤积。感知囤积的严重程度是驱动个体缓解数字囤积的重要条件,如“图片太多就会分散我的注意力,还不如一键删除”(B188)。执行控制决策包括执行策略,付出努力和执行有效性。受访者和社交媒体用户会采用多种形式的调节和控制措施,如定期整理、设置清理提醒、一键删除或卸载平台或账户等。不同的策略需要付出不同程度的努力,如“清理照片是一件非常耗费认知资源和时间的事情”(B723)。反馈的有效性也不尽相同,甚至有用户表示“每次吹灰都会卡在第一步,不知道怎么分类”(P8)。保持阶段包括间歇性复发、中途放弃、清理失败和初步达到预期。只有有效且保持良好的自我控制才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或避免数字囤积困境,否则复发、放弃或失败等会引发和加剧囤积行为。

通过分析原始资料语句间的逻辑关系以及编码节点之间的指向关系,进一步抽取和析出了个体在自我调节与控制过程中不同阶段的心理和行为选择路径。个体对数字囤积调节与控制的必要性的觉察(即对过度和无效保存的意识和数字囤积的严重程度)和实施能力的评估(即感知管控能力)先于决定执行控制,只有当个体意识到过度和无效保存数字数据的非理性行为时,才可能采取自我控制。然而,仅意识本身并不一定会促使自我调节与控制行为。个体对数字囤积严重程度的感知存在主观认知差异,仅当个体的秩序感和生活受到破坏,且影响较大时,才有更大可能选择采取控制措施以试图恢复储备与使用平衡。部分用户面对过载的数字信息无法及时纾解自身焦虑,也可能表现出回避行为。此外,当个体认为自身有能力进行调节和控制时,便会产生强烈的调节动机。这也印证了个体对自身数字内容管控能力的感知效能也是影响其是否会采取调节措施的一个重要条件[51]。以上发现与社会心理学强调的意识和能力对行为具有正向影响作用[52]是一致的。然而,在执行调节策略过程中,若需付出较大的努力或策略无效,则个体往往会屈服于数字囤积的掌控快感并继续进行囤积;反之,则会维持调节行为。即使控制策略在短期内有效地减缓数字囤积程度,个体仍然可能在情景触发和技术示能性的诱导下无法继续保持调节,从而打破寻求确定性掌控感和自我调节与控制之间的平衡,导致持续和习惯性的数字囤积。具体路径关系如图3所示。

图3 个体数字囤积行为的自我调节与控制过程

3.3.2 自我调节与控制的表现形式

本文识别和确定了3种不同类型的调节和控制形式:认知调节与控制、强制性断舍离以及第三方工具辅助输出。

认知调节与控制是个体主动有意识地调节和控制其数字囤积行为,以建立长期持续的、平衡发展的调节形式。首先,提升信息素养能力。如一位访谈用户表示,囤积的最重要原因是需要信息的时候找不到,所以倾向于通过提高信息检索能力来改善囤积问题(P10)。部分网络用户表示在收藏数字信息时会综合考虑数据质量、效用和需求度,并且制定阅读计划吸收所囤内容,避免“存而不用”的情况。其次,采取清理删除措施。微博部分评论提到其采取的主要措施是固定周期清理微信和C盘的临时、重复和过期文档。资源交换和流动是一种督促性分享囤积的知识的应对方式。根据豆瓣评论内容,小组监督打卡(包括资源交换)的形式是鼓励个体缓解囤积现象的有力动力。本文发现,以个体认知调节方式控制囤积行为的持续时间长,且更有效,是个体在与数字信息交互中的一种平衡发展的有效方式。

强制性断舍离包括空间约束、数字断连和周转。其中,空间约束是个体往往受系统平台空间预警和限制而被动采取一键卸载和删除以快速解决囤积问题,采用此方式的用户倾向于突然完全清除所囤数据。因此,这是一种个体与系统平台间不平衡的控制模式。数字断连是用户主动或被动断开过度囤积的媒介平台,即停止使用囤积较多数据的平台或弃用存储设备。例如,豆瓣用户提到微信内存占比很大,每次清缓存也并不起作用,隔一段时间就卸载再重新下载一次。周转是仅把囤积内容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但从没有对其实施真正的管理,如“本地空间满了就把它们转移到云存储空间去”(B67)、“我微博大号还有很多没看的小号的收藏夹也开始逐渐累积了”(B589)。这种控制模式只是暂时缓解了空间占用的困扰,并未解决根本问题。

此外,大部分用户提到使用第三方信息收集和组织工具来辅助其对囤积的数字信息进行管理。例如,在豆瓣小组中,部分用户分享了诸如Pinbox的跨平台收藏的工具,将分散在各个平台的内容聚合,通过提供追本溯源,关联搜索和稍后阅读等功能,有助于解决囤积数据闲置问题。具备类似功能的POKi被认为是能逐步减少囤积内容的工具。另有受访者认为囤积可以不清理但是要能快速回顾和获取信息,因此,会使用Notion等索引检索工具(P7)。这种调节和控制方式重点在于通过技术工具赋能个体对信息的搜索、组织和使用,从而提高囤积资源使用价值。还有少数用户正在向他人寻求推荐管理工具,试图缓解其数字囤积问题。

3.4 逻辑关系的演化过程阐释

本文基于多源数据资料进行扎根分析,构建了“失衡的对峙”——数字囤积行为的形成与演化路径的理论模型(见图1),涉及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情境因素、情景触发和自我调节与控制等要素。本理论模型吸取了现有数字囤积行为研究的不同视角,并添加了新的范畴和关系。以下是要素之间的演化与逻辑关系归纳过程。

(1)不确定性信息管理过程中,个体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实质上是一个数字信息获取和占有的过程。从本文的研究来看,个体在试图通过囤积数字文件来规避和降低信息、情感和社交不确定性,以获得对面临的不确定性掌控感。个体越无法忍受不确定性,囤积行为倾向越严重。例如,P4,“我内心会觉得这些信息可能对我有用,万一以后需要呢,为此我付诸了行动,把它放进了我的预备阅读库,那么以后这块知识就在我的掌控下了……我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但是这样的行为循环往复,其实最终我会忘记……”(减少信息不确定性—数字囤积)。又如,豆瓣的momo用户,“囤积物品是因为害怕缺乏和错过,这是源自内心的不踏实感。占有和留存数字内容也是渴望得到一种安全感”(减轻错失焦虑的克服情感不确定性—数字囤积);“每天微信办公真的快郁闷了,手机电脑都特别臃肿……这种工作中的微信数据我还不敢随意删,单位领导或同事不知道哪一天就需要了……社交软件真不能和办公的混为一谈”(减少社交不确定性—数字囤积)等。这也印证了个体只是希望通过零偏差想法与囤积行为满足对不确定性掌控感和应对未知的威胁[20,53]。

(2)个体、技术和社会等情境因素作为外部因素影响个体对不确定性掌控感的寻求,同时也促成数字囤积的形成。外界环境会影响个体的自我认知。本文发现,个体、技术和社会等背景条件因素通过影响个体对不确定性掌控感的寻求,同时产生数字囤积行为。例如,“当今信息社会,信息的过载、时间的紧迫和匮乏使得我们迫切采用囤积的记忆存储方式来预测未来所需的信息知识,将符号化的信息保存方式等同于知识吸取的预期结果 ”(社会情境—减少信息不确定性—数字囤积);豆瓣的momo用户,“符号化的收藏方式已经悄然定义数字化生活,一键收藏令我更容易保存任何类型的数字内容,以备将来可能需要或使用,这给我带来了内心的满足和掌控感。然而,这也导致我的收藏夹变得越来越庞大和杂乱无章,久而久之,我甚至懒得再去翻……”(技术示能性辅助—克服情感不确定性—数字囤积)。从某种程度来说,这种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的过程也是数字囤积的过程。

(3)情景会触发和加强个体在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过程中的信息保存行为。本文发现,情景触发作为一种特定场景下的外部或内部刺激,虽然不能直接导致数字囤积,但是可能不断触发个体在规避不确定性过程中从对数字内容的保存到囤积的过渡。例如,受访者P18,“快速、机械地一键点击比思考和处理省力多了,加上现在的平台媒介‘全天候’‘不停歇’的信息推送环境,我有限的时空注意力无法应对如此高强度的推送,因此不可避免地选择‘收藏’或‘标记’作为权宜之计”(感知保存努力的信念—物理情景—保存)。

(4)自我调节与控制作为个体的一种应对行为,对数字囤积行为具有一定的缓解作用。本文的数据编码显示,当个体数字信息积攒到某临界点时,压力和困扰等问题会逐渐显露,个体会对此有所反应和应对,本文将其归纳为自我调节与控制。例如,豆瓣用户“盐渍樱饼”,“最近报复性地狂收藏,要改要改。我能做的就是找更多的存储空间,将所囤积的信息打包腾挪到新的存储位置或设备里继续存放,这好像反而加重了……”(周转—暂时缓解—加剧数字囤积);“零零散散吹了一些小灰,约等于没吹,数量质量都不行”(清理删除—效果甚微—持续数字囤积)。但大部分应对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而是囤积的下一个循环的开启。

(5)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和自我调节与控制可能具有动态演化的“对峙”,当前者强于后者时,数字囤积行为或形成或加剧。从本文的原始材料和编码形成的范畴来看,在数字信息被一键收藏或保存时,个体常常在试图平衡不确定性掌控感和调节控制之间挣扎;当调节控制的力量最终不及不确定性掌控感时,数字囤积行为便逐渐显现并加剧。例如,P15讲述,“我总是控制不住想点击、下载和保存的手,尽管我的理性告诉我这次要物尽其用,不能积灰!不能积灰!但是无论我多么努力控制,还是被‘以防万一’的掌控感打败了,一次又一次地放弃……”(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自我调节与控制)。个体数字囤积行为的形成与演化路径符合“驱动-抑制”双系统理论中经典的认知模式。

4 结论与启示

4.1 研究结论

数字囤积作为当代数字信息时代的产物,严重的囤积行为可能对个体、组织乃至整个社会带来负面影响[54]。因此,需要以审慎的态度来看待和审视数字囤积行为。本文通过扎根理论构建了数字囤积形成和演化路径的实质性理论,主要结论如下:①数字囤积行为的形成与演化并非呈现线性关系,本文用“失衡的对峙”来揭示个体在数字积累过程中“寻求不确定性掌控感”的同时,又使用“自我调节与控制”来应对和抵抗,最终自我调节与控制失败或难以维持,导致数字囤积行为产生或加剧;②在寻求确定性过程中的“信念”和“加强”两个阶段是正常的保存行为的催化剂,在数字囤积行为的形成和演化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催生了囤积性的信息储备行为;③个体在数字囤积中寻求对不确定性掌控感错觉,主要体现在对信息本身、个体情感和社会的不确定性的掌控欲,以试图弥合其对失控的无措感;④在个体、技术和社会等情境因素的作用下,个体对于不确定性掌控感的追求被不断激发,同时促使了数字囤积行为倾向;⑤自我调节与控制是用户抵抗数字囤积的表现,相关要素如个体囤积意识的唤醒、感知严重程度和感知控制能力等,是个体采取调节行为的前提,以及执行措施的有效性和维持状态等是数字囤积加剧与否的关键。关于控制方式,数字断连(停止使用或弃用)被视为一种相对强硬的应对方式,回避和周转是两种消极的逃避性数字囤积应对方式,这反而有可能加剧数字囤积。

作为一种隐蔽性且低损害性的行为,数字囤积行为是信息存储过程中衍生出的一种偏差行为,通常不会显著降低信息生活水平,能满足个体对不确定性的虚幻掌控感,从而产生一种“似好”的错觉。然而,从长远来看,数字囤积会屏蔽真正消除不确定性的机会,使个人信息管理更具挑战,对个体的工作生活造成不利影响,导致一种“实坏”的结果。这种“先似好而后实坏”,看似矛盾的信息行为与图情领域中的用户信息行为、个人信息管理、数字素养培育、数字治理、信息安全以及信息哲学和伦理等方面的研究具有密切关联,需要图情学者加强对相应社会问题的关注。

4.2 研究启示

在理论贡献层面上,首先,现有数字囤积研究通常从线性视角探索其前置因素和潜在后果,本文探索性地将这两个要素纳入大数据和社交媒体环境下个体数字囤积行为的非线性形成过程,并构建了数字囤积行为的形成与演化的实质性理论模型,系统地揭示了数字囤积行为的构成要素以及要素之间的逻辑演化关系,弥补了数字囤积行为研究的理论缺口;其次,基于双系统理论发现数字囤积行为驱动维和抑制维及其要素间存在动态关联,并不是简单受个体或环境驱动的结果,而是情境、认知、情感和行为交互作用的复杂过程,拓展了双系统理论的解释范围和力度,并对其进行了细化和充实;最后,结合双系统理论与扎根理论切入数字囤积行为进行探索,最终在已有的理论指导和数据验证中生成新的理论,丰富了数字囤积研究的理论视角,引发研究人员对非理性信息行为解释的新思考。

在实践启示层面上,本文聚焦于用户在数字囤积行为过程中的心理和行为变化机制,以及背后暗含的信息与技术设计问题。通过更细粒度地探索人与信息的交互问题,有助于更好地理解人、信息、IT构件与社会文化背景的动态关联。首先,本文能为信息系统中的信息服务和信息获取平台的设计提供新洞见,如自我调节与控制的3个过程(意识与评估→执行→保持)的演化路径,为数字囤积干预措施提供指导,可考虑从提醒囤积内容触达、可见性、管理简易度以及个体认知调节与数字素养能力等方面入手;技术层面的因素(辅助和缺陷)也能为管理决策者和信息与技术服务商提供一定的参考[55]。其次,本文的研究结果对数字记忆机构、信息服务机构以及图书馆机构等的存储记忆与遗忘删除的信息实践具有重要启示意义,有利于其发展可持续的信息服务实践。从长远的角度来看,个人和组织在数字化生存中,尤其在无限度地囤积数字信息时,对云存储终端存储器的需求将消耗大量的电力资源。因此,本文的研究结果也有助于呼吁个人和企业降低数据耗能量,减少耗能设备的无效运转;有利于企业和组织响应国家的“数字中国建设”、实施“碳中和”和追求“碳达峰”战略。

由于本文采用横截面数据进行研究,在探索用户在追求确定性掌控感与自我调节与控制之间的发展过程和关系上可能缺乏足够的说服力;虽然达到理论饱和,但是所构建的整合模型仍可能存在相关概念或范畴的遗漏。本文为构建一个通用型的数字囤积形成与演化路径理论模型,不可避免地损失了不同访谈群体独有的特点,为此,未来研究可通过多期动态追踪获得不同用户群体的纵向真实数据,更深刻地解释这一行为的心理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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