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乡村阅读空间建设对我国农家书屋高质量发展的启示
2024-05-04陈含章
陈含章
摘 要:提质增效促进高质量发展是农家书屋当下的首要发展目标。韩国作为曾经的亚洲四小龙之一,现代化进程早于中国,基层文化建设也更早地受到农村空心化的挑战,而我国也正面临着同样的困境。韩国建有数量丰富的“乡村文库”,进入21世纪又开始兴建特色书村,其中海里书村是极具代表性的一家乡村综合性阅读空间,在建设理念、经营模式等多方面可为我国农家书屋高质量发展提供借鉴。
同为东亚国家,中韩两国在现代化建设上有相通之处,政府在国家现代化过程中都发挥着主导作用,包括公共文化服务领域。20世纪初,中韩两国都建起了现代意义上的公共图书馆,在乡村图书馆建设上,也有着诸多相似的经历。1945年,韩国政府成立,面对民众文盲率高达78%的现状,开始致力于战后图书馆重建工作。韩国乡村图书馆在1962—1964年、1971—1973年分别随着“乡村文库振兴”和“新村运动”两项大的运动,迎来了兴建的高峰。[1]进入21世纪,韩国又开始招募书村建设,建设新型乡村阅读空间,振兴图书事业。在我国,1949年新中国成立时农民文盲率高达95%以上,为支撑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1949—1966年同样兴起了大规模的农村图书室建设运动,2005年起又实施了农家书屋工程。韩国作为曾经的亚洲四小龙之一,现代化进程早于中国,因此基层文化建设也更早地遭受农村空心化所带来的挑战,而我国也正面临同样的困境。
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与韩国出版学会有着超过20年的交流史。2019年8月,“数字化时代农家书屋发展研究”项目组成员随学术代表团赴韩国考察出版业及韩国乡村阅读空间发展状况,为农家书屋寻求发展借鉴。代表团一行在韩方的帮助下,从首尔出发,南下全罗北道,考察当地知名的参礼书村和海里书村。其中,位于高敞郡的海里书村以出版文化创意为特色,极具文化活力,在当地享有盛誉,其建设理念、经营模式、创意设计、活动开展等对我国农家书屋提质增效促进高质量发展具有较好的借鉴意义。
一、韩国乡村阅读空间建设概况
图书馆(室)是阅读空间的主要载体。韩国政府在1945年成立后,面对本国民众文盲率较高的现状,开始致力于战后图书馆重建工作。1963年韩国颁布了《图书馆法》,以促进和保障图书馆建设。之后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又颁布了《国会图书馆法》《学校图书馆振兴法》《小图书馆振兴法》《大学图书馆振兴法》等,建立健全法律保障体系,1991年重新制定了《图书馆振兴法》并设置了专项基金。截至2019年,韩国人口约5100万人,图书馆遍布全国,拥有各类图书馆21593个,其中小型图书馆5914个。与我国先城市后农村的建设路径不同的是,韩国的图书馆重建工作是从乡村开始,在20世纪80年代后,随着城镇化建设的开展,农村人口减少,图书馆事业才开始向城市转移。在城市图书馆建设饱和之后,21世纪初又开始转向偏远地区的小型图书馆建设。
韩国的乡村图书馆建设最初是由图书馆界发起和倡导的,经历了两次兴建高峰期。第一次是20世纪60年代,韩国进入战后重建时期。1960年,韩国图书馆界率先发起了“乡村文库振兴”运动,旨在为农村、渔村建立乡村图书馆。1963年,韩国基层图书馆协会获得政府支持,参与政府建设乡村图书馆的活动中。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1962—1964年韩国乡村图书馆建设迎来了第一波高峰。第二次是20世纪70年代的“新村运动”,促使乡村图书馆在1971—1973年迎来第二次建设高潮。1970年,韩国农民占到全国人口的70%左右,为让农民能够安居乐业,政府提出“新村运动”,并在全国开展每个村庄建设一所“迷你图书馆”的运动。经过两次建设,到20世纪70年代末,韩国政府在35000个农、渔村的行政面、洞设置了35011个“鄉村文库”。值得一提的是,民间力量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进入21世纪,韩国文化体育观光部与韩国出版文化产业振兴院共同推动“书村发展·资助”全国招募工程,书村作为一种出版创意中心和新型的乡村阅读空间发展了起来。韩国目前已拥有众多各具特色的书村,这些书村围绕图书出版开展各种文化活动,具有综合性的文化功能。参礼书村、军浦书村、济州吾罗公共书村、海里书村等都对周边产生了较大的文化辐射和影响力。参礼书村位于全罗北道完州郡参礼邑,藏书量达10万册,由古书店、旧书店、书吧、展示馆组成,是兼具韩国学文献中心、展示及讲座等功能的综合文化设施。坡州书城,又称为出版之城,位于京畿道坡州市,设有书吧、旧书店、儿童图书馆、美术馆、餐厅等,还经常举行各种小型图书展。军浦书村位于京畿道军浦市,仿照英国Hay-On-Wye小镇而建,兼具观光旅游功能,包括图书主题馆、终生教育馆、青少年咖啡馆、青少年心理咨询中心、多元文化家庭支援中心、生活文化中心、策划展示馆、军浦故事资料馆等。济州吾罗公共书村于2019年开馆,致力于打造为村民提供休闲及社交的文化空间。
与上述这些综合服务功能的书村相比,海里书村虽也兼具出版创意、文化、艺术等多项功能,但更深入乡村腹地,资源相对单一,与我国绝大多数农家书屋所处的客观环境更为接近,因此也更具有可借鉴之处。
二、韩国海里书村基本情况
韩国全罗北道高敞郡自古以制作韩纸闻名,曾以木版印刷开展过大规模的出版活动,海里是其中的一座美丽村庄。海里书村毗邻海边,占地3000平方米,藏书达20余万册。
(一)海里书村创建情况
海里书村的主人李大建(音译)先生,曾在韩国首尔一家大型出版社担任出版策划和编辑,是有着30多年从业经验的资深出版人。据他介绍,书村所在地原是罗星小学,是他的曾祖父在1936年建造并赠与乡村的一所学校。由于韩国出生率逐渐降低,学龄人口减少,加上村里的孩童陆陆续续都去了附近的镇上读书,2001年学校被迫关闭。当时听闻有人想要收购学校用地用作屠宰场,他就率先购买下来。那时电子书登场并迅速盛行,纸质图书很快就要消失的言论盛行,出版社担心自己也将像纸质书一样很快就要消失,但他坚信纸书的价值。随后他开始奔走于首尔与海里书村之间,花了10年的时间逐渐打造成了现在的书村。2012年,他辞去出版社的工作,带着家人回到海里,全身心投入书村建设中。
通过海里书村进行的各项活动,李大建先生积极开展出版、阅读、教育相结合的区域文化活动,其中由当地居民作为作者参与策划出版图书的做法,堪称出版社外延扩展的典范。海里书村图书出版项目丰富多彩,设有漫画学校,图画书学校,诗人学校,书电影学校,高昌地区小学、初中和高中学生参加的书学校,以及各地青少年参加的职业训练营等,孩子们通过学习成為小作家。
2019年,李大建先生被为帮助社会革新企业家而创建的全球非营利组织“爱创家(Ashoka)”评选为“爱创家伙伴”,对他的评语是:“一般区域再生仅关注旅游或就业等经济层面的开发,而此过程中通常会将当地居民边缘化,而海里书村首创了通过图书来解决区域共同化的问题,并且帮助当地居民成为文化生产者的发展模式也令人惊叹。”因此,李大建先生还以乡村共同体专家著称。2020年2月,李大建先生被授予由韩国出版学会颁发的第40届出版文化奖。
(二)海里书村运营与服务情况
海里书村紧紧围绕出版文化打造基础设施和活动,处处充满出版元素。所有的设施都因书而制,有分门别类的主题图书馆,有别具匠心的静读室——包括孩子们很喜欢的树屋、图书监狱等,还有自给自足的小型印刷厂。院子里,还种植了用于造纸的树,为前来的参观者提供更直观的体验。
自2013年夏以“海里图书学校”为名开展的首次出版夏令营至笔者到访参观时,海里书村共开展了近300次图书制作学校活动(包括诗人学校、漫画学校、绘本书学校、生态学校等),书村每年到访人数达6000人。2017年开始举行图书电影节,2019年开展了“韩国区域图书展”,2020年与教育机关签订了“替代型教育委托机构”合作关系。在开展上述活动的同时,海里书村还运营有《海里报纸》、书村美术馆、海里书店、图书工坊与柳芽图书馆、图书旅馆等。
除了提供综合性的阅读空间、文化空间,图书出版是海里书村的重要特色。图书的主题与内容则全部源于村内、附近村庄留守的老人及附近学校的儿童、青少年,每个人都可以用图书来展示自己的经历、心情和故事,享受用文字表达自我的机会,从文化消费者变成文化生产者。海里书村有三个出版系列,包括出版人文书籍的“图书出版翻译”、出版儿童和青少年书籍的“树懒”、出版图画书的“书村海里”。[2]
海里书村留守的老年女性普遍文化程度不高,八九十岁的老人大多不识字。李大建先生并没有把她们排除在文化以外,反而创新地选择适合她们的创作方式,通过教授画画的办法帮助她们制作绘本。村中一位80岁的独居老人,目不识丁却独爱盛放的鲜花,由是而摹花、画花,出版绘本作品《八十岁的花》。该书印制了1000多册,在韩国最大的连锁书店——教保文库书店出售。书中扉页记录着老人质朴的心声:“就算一个人一辈子独自生活,也想像花一样快乐绽放。”类似这样的图书在海里书村是一种常态,这种策划与制作方式也吸引了不少外界机构前来参与,很多学校的学生来此体验书村的出版时光,并将自己的所思所见所闻化为文字或绘本,由海里书村统一定制出版。一般地,地方引进振兴项目,会偏重经济层面的开发,大部分当地居民会因能力不佳而被疏远,但是海里书村这种充分挖掘本土力量、化劣势为特色尤为被人称道。
海里书村基本依靠自主经营,此外通过申请政府公开征募项目来获得部分政府资助,如与女性家族部共同开展的放学后学院事业等。海里书村入场时不收门票,而是采取在入口处购买图书的形式来运营。书村开展的活动丰富多彩,有博物馆、图书馆、再现韩纸出版、书院电影、海滩电影、巡回音乐会、区域出版街头表演、区域出版论坛等。未来,海里书村还准备移植到公共教育,开展教师出版项目,还将以读、写、做书为重点的替代学校运营项目。
三、对我国农家书屋高质量发展的启示
中央宣传部等十部门联合印发的《农家书屋深化改革创新 提升服务效能实施方案》[3],指出农家书屋存在资源闲置、机制不活、内容不合口味、数字化程度不高等突出的现实问题,提出未来要让农家书屋“形成聚人气、有活力、可持续的生动局面”。韩国乡村文库建设和海里书村等新型乡村阅读空间的建设经验,为我国农家书屋提质增效促进高质量发展提供了有益参考。
(一)政府的大力支持和多元引导是搞活基层公共文化服务的基础保障
经过多年经营,韩国形成了重视乡村文化事业的传统,乡村图书馆事业发达,不仅支持公办和民间小图书馆建设,还大力鼓励经营性实体包括书店、书村在内的乡村阅读空间建设。2023年年初,韩国前总统文在寅卸任后,在庆尚南道梁山市平山村斥资8.5亿韩元建设“平山乡村书屋”,可见乡村公共文化服务理念在韩国的影响力。在我国,农家书屋作为基层重要的公共文化设施被列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共文化服务保障法》给予法律保障,财政有长期的资金投入,政府不断推进乡村全民阅读活动开展等,这些都为农家书屋可持续发展提供了条件。但也应看到,目前财政每年每个书屋2000元的补贴力度还不足以支持农家书屋高质量发展,对更具本土活力的民间力量还缺少足够的政策引导和支持,对如何发挥农民群众的文化主体性还缺少广泛的认识,对建设多种形态的乡村阅读空间还缺少顶层设计,这些都需要着力加强。
(二)服务本土民众既是农家书屋的固有责任也是根植当地的根本路径
农村空心化是现代化进程中普遍出现的问题,在我国,被称为“389961”部队的妇女、老人和儿童是农村主要的留守人群。这些年,随着进城务工人群的扩大、中小学校向乡镇迁移,农村中青年妇女群体和学龄时期的留守儿童也日渐稀少。不少农家书屋管理员反映,他们常常因缺少阅读对象而深感无力。韩国海里书村最值得称道的地方不仅是带动了周边旅游、吸引了附近学校的孩子们返村,为衰落的乡村注入了经济活力,更因为没有放弃处于社会最边缘的留守老人,而是想办法为他们提供适合的文化服务,鼓励他们重新寻求社会价值和存在感。这种做法在充分发挥当地民众文化主体性的同时,也挖掘出新的乡村文化资源,进而丰富了出版内容,因此更能够扎根乡土。同样的,农家书屋也只有真正关注当地人的精神需求,为其提供针对性强的图书配备和阅读服务,才可能实现本土化,落地生根,避免公共资源的闲置浪费。
(三)创新活动开展、提升硬件水准是农家书屋增强吸引力的重要环节
实践证明,公共项目要保持长期的活力,必须有创新性的活动以及持续不断的丰富资源作为支撑。韩国海里书村围绕图书出版开展阅读活动,成为当地的出版创意中心,对周边的群众形成很强的吸引力。该书村还整合了电影、画展、音乐会等多种形态的文化资源,把书屋从阅读场所拓展为文化空间,扩大了人群辐射范围,聚集了人气。农家书屋要“形成聚人气、有活力、可持续的生动局面”,应考虑从创新阅读活动着手,进一步拓展农家书屋功能,把单纯的阅读空间拓展为乡村文化空间。此外,一般而言,公共设施的硬件要高于周边平均家庭水准才能产生更好的吸引力。海里书村的书架、桌椅、画框以及备受孩子们欢迎的树屋等都经过艺术性设计,由管理员亲手用实木打造,温和无害且极具视觉美感,显现出良好的品质和吸引力。近年来,我国的图书馆和实体书店注重空间美学,纷纷在硬件升级上下功夫,便是如此。农家书屋也应对硬件设施及时更新与提升,以满足群众的高品质需求。
(四)农家书屋可成为出版文化传承的新场所
出版是文化传承与传播的重要方式,在我国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但出版文化本身的传播途径并不多。需要看到的是,在新媒体高度发达的今天,传统出版文化在大众认知中日渐式微,迫切需要考虑其文化传承的必要性。目前,我国仅有为数不多的几家专业性博物馆,如中国印刷博物馆、中国近现代新闻出版博物馆以及新建成的中国国家版本馆,这些机构都分布在大城市。在学科设置上,一些高校面对大学生设置了出版学相关专业。还有一些出版企业、协会以及其他社会性机构,面向中小学生开设了出版特色研学项目。但应该看到,普通大众尤其是基层群众对图书的制作与出版普遍缺乏接触和认知。韩国书村建设,为我国重视出版文化传承并开创新的传承场所提供了思路。目前,58万家农家书屋遍布我国基层乡村,其中不乏有出版资源的村落,可以考虑增加出版文化传播新功能,让农家书屋成为出版文化传承的新场所。
(作者单位系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