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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鸟鸣的村庄

2024-04-30曹纪祖

星星·诗歌理论 2024年3期
关键词:李庄意象诗人

曹纪祖

熊游坤是一位从事宣传工作的公安民警,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剧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绿风》《诗潮》《诗歌月刊》等刊物发表过诗歌作品;出版过诗集《流动的岁月》《鸟鸣的村庄》,影视文学作品《土声》《双河镇旧事》等八部;剧本《芳草萋萋》被拍摄成电视连续剧《永远的女人》,在中央电视台及二十余家地方电视台播出;同时在全国诗歌大赛中多次获奖,表现出良好的创作势头,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熊游坤诗歌创作的一大特点是诗句灵动。比较突出地体现出他的情感色彩与语言风格的作品是《桑树林》一诗,“桑树林,一走近你/我的眼睛瞬间就被染紫/那么多的桑葚/一颗比一颗性感/雨水将它们喂养在这里/一个个小灯笼/等着那些撑伞的姑娘/轻轻摘下//山坡上的桑叶越绿/桑葚就越发明亮/一朵阳光,抱住甜熟的桑葚/像一个婴儿,咬住一粒/樱红的乳头//如果一块云彩可以牵我回乡/我愿醉卧在这片桑树林/蚕食桑叶/我食桑果”。其他如《雪花》中,“长堤外,一个梦一样的女子/一身洁白/开出我前世看过的花”;又如《鸟鸣圈养着村庄》中,“只有鸟鸣,用歌声/圈养着村庄”;再如《峨眉山高桥里》中,“在高桥里,水声也是绿色的”……这些诗歌语言质朴而形象,都极具画面感。

如果说这样的诗来自生活,表达也十分自然的话,那熊游坤在其不少作品中还特别着力于意象营造和语言变化。在诗歌多元化发展的当今,如何表现出诗人的追求并与现实审美合拍,是值得探讨的。我曾经与熊游坤探讨过他的《走李庄》一诗,“李庄没有桃花,满街都是绅士/……/这里游人不多也不少/结伴而来的/都是学问/……/从这里流进长江的水不会走很远/只需走一万里路/就可以变成流云/再回来看李庄”。熊游坤说他不仅是在写一首关于李庄的诗,更倾向于诗中的形象和语感。在我看来,这是由他的个性和气质决定的。这首诗点到了李庄的绅士、白肉和民风,是一首值得欣赏的作品,但具有特定历史意义存在的李庄的文化价值,在诗中仍是可以展开或深入的。再如《宋瓷》中,“徽宗大帝手指一点/宋朝的天空/就有了高贵的色彩”。这段诗句虽然格局尚可拓宽,思想深度也可提升,但熊游坤提供了一种轻灵、短小而鲜活的诗意,是生动而传情的。由此,熊游坤的创作在诗歌百花园中形成了自己的辨识度。

熊游坤的诗歌创作更多是建立在生活实感的基础上的。最能体现他创作质地的《割草》一诗,“父亲一生与草有过节/田间山头的野草/长一茬,割一茬/稻谷和蔬菜,高出/许多穷苦的日子//每年清明,父亲都带我去/祖宗的坟地里锄草/年年锄草,草又年年长高/来年的春风一吹/还是阻止不了这些草木/爬上亲人的坟头//日子久了,父亲也提不起刀锄/他放下与草木的仇恨/淹没于草丛/而我,默许它们高过父亲的坟头/高过,一个儿子对大山的仰望”。在这首诗里,诗人用父亲与草有过节来展开诗思,比喻别出心裁又十分贴近生活,堪称没有技巧的技巧;其诗思的指向更倾向于父亲的形象和自己对父亲的感情,“而我,默许它们高过父亲的坟头/高过,一个儿子对大山的仰望”,这无法不让人共情。再如《立秋》中,“我还像小路上踢石子的少年/母亲喊一声‘幺儿/村口的树叶就由青转黄”。这些来自生活而又从内心流淌出来的诗句,其实更令人感动。

熊游坤出生于重庆垫江的一个山村,对故乡和亲人的热爱是他诗歌创作的源泉。如《鸟鸣圈养着村庄》《父亲的药箱》等诗作中,朴素而真挚的乡情总能牵动人心,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时代变迁中,熊游坤也有对于乡村生活的反思,其创作并未停留在一种原初与既有的模式中。从《借书》《借青春》《借米》的懵懂少年,到都市里的公安诗人,人生经历的丰富性决定了熊游坤的创作基调。在《乡下的春天》中,“谁家的少年/坐在门前的柳树上/把心送给远方”。一方面是对乡村深情满满的生命呼唤,另一方面又在感叹“高楼林立,水泥路纵横/……/我深爱的故乡/已没有我深爱的模样”。对于乡村生活的艰辛,他也从不避讳。在《石头》一诗中,“一块来自大山的石头/被一次次碾压/碎片,疼痛后的清醒/碎片,粉末后的顺从”。在《纸灯笼》中,他以纸灯笼为载体,从民风民俗中写出人生的感悟,表现出更多的哲理,同时在诗的总体意象建构上也下足了功夫。对于小人物被压抑的心理,在熊游坤的创作中也是不可忽视的。儿时的生活伴着生命的忆念,地里的黄瓜被少年咬得咔咔响,是那么的生动;古老的犁铧和泪水浸泡的草籽,是那么令人难忘。

在时代的发展进程中,如何感知乡村变化的脚步和心跳,如何捕捉乡村的新人物、新面貌和新元素,也是当下诗人不得不面对的课题。有人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除了寻根与回望,还有没有前瞻与期盼?有没有对百年巨变中矛盾冲突的感知与把握?而在诗中呈现未来的种种可能,正是时代赋予乡村题材诗的使命。有时候,思想的突破会带来写作的新境界,这比单纯在语言技巧上下功夫重要得多。我认为熊游坤在这方面尚需做进一步的努力,而乡村题材诗无疑也是他未来需要进行深度尝试的创作方向。

在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中,工业化和城镇化是不可逆转的。这对传统乡村肯定是一种冲击,正因如此,回望才显得弥足珍贵。回望不是对现代文明的拒绝,而是对生命的曾经过往有所眷恋,是诗人情怀的一种体现。故乡的土地、逝去的亲人和一去不复返的童年,怎么都是心中的牵挂。尽管诗歌的内容如是,熊游坤在创作表现上还是力求突破传统的抒情与叙事抒写,在诗歌的意象创造上和语言调度上更为着力。如《落叶辞》中,“空中飞的鱼,落地枯萎/陽光在柳叶结成的漏网里游戏/看,那是桌子下,爬行的我//西风再次催促,叶子该如何辩解/憋红脸,也只有山头知道//树木在尽力嫩绿/留给世界的已经是身体的全部/昨夜去看儿时的旷野,那里曾是一片鱼骨的荒凉/缝隙里塞满黄土,一整夜一个玩沙的孩子//你追求的飘零美,仿佛是候鸟给季节的求爱书/需要多幅浮世绘/展开情节/在第一场大雪前/言尽”。这首诗呈现出诗人独特的思维特质,语言组合多有新意,在字里行间用形象的话语风格给人以新鲜的美感。如果与他的诗作《割草》相比,前者更多地表现出真情和构思的完整性,后者则更多地注重诗的意象和语感。进而言之,以熊游坤表现出来的创作实力,相信他能突破题材的局限,越过鸟鸣的村庄,让诗思在更为宽阔的空间里翺翔,在过去与未来的穿行中留下不被湮没的痕迹。

诗之为诗,不是对生活表象的描摹,应是诗艺的不断提炼。从生活实感中得来的诗句一定有灵魂。我认为诗源于生活,而这肯定比为技巧而技巧要优越得多。如何把握生活与艺术的辩证关系,也是对诗人才华的考验。事实上,诗歌既需要有形象思维,也需要遵循一定的逻辑,否则便会成为散珠碎玉,丧失诗歌的整体性。思想逻辑、情感逻辑、意象逻辑和语言逻辑,总有一种逻辑潜藏在诗歌之中,这是诗的命脉。诗作为一种文学艺术品,包含政治、经济、哲学、宗教、历史、社会、生活、情感、语言等诸多元素,并归结为一种诗歌美学形态。优秀的诗人一定具有家国情怀和民族情结,具有对汉语言的准确把握和创造性运用的能力。当今一些意识迷乱与意象叠加的诗,之所以让人不知所云,不受欢迎,正是在强调意象的同时,背离了汉语言的内在规律和诗歌艺术的核心逻辑,这种现象值得我们警惕。总的来看,熊游坤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并开始尝试系统性写作。当然,人们无须苛求每一位诗人都成为大家,把自己的诗写好,也许是对更多诗人最现实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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