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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药类法象”角度解读气机的升降浮沉*

2024-04-30赵洁茹张效科

天津中医药 2024年3期
关键词:神机药性气味

赵洁茹,张效科

(陕西中医药大学,咸阳 712046)

中医气学说认为,万物由气构成,反映于人,是人体内活力很强、运行不息的极精微物质,是构成人体和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基本物质之一[1]。气的运动为气机,存在于万事万物中,包括升、降、出、入4 种基本形式。气机升降理论由《黄帝内经》奠定基础,张仲景首先运用实践,金元四大家进一步充实,明清医家创新,皆使其日臻完善,是中医理论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2]。其中金元医家张元素明确提出的药性之升降浮沉,是相对于人体气机升降失调形成的病势趋向而言[3],是药物作用于人体产生的药势趋向,可参与平衡人体气机运动从而病愈。后首创“药类法象”之说,该理论是根据每种药物气味各异而升降、功用不同,法象于自然,将药物分为五大类,即风升生、热浮长、湿化成、燥降收、寒沉藏[4]。人体及药物皆得之于自然界,是以人体脏腑气机升降及药性升降应遵循自然规律。因此“药类法象”是气机升降理论的具体应用,亦是人与天地相参、神机气立及人药相关的具体体现。故笔者试从“药类法象”角度解读气机的升降浮沉,以期加深对气机升降理论的认识与理解。

1 “药类法象”溯源

先秦时期,《黄帝内经》首提气味厚薄阴阳升降内容。《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有“味厚者为阴,薄为阴之阳。气厚者为阳,薄为阳之阴”,即是认为药物气味应区分阴阳,是气为阳,味为阴,而气味中又各分厚薄,即从阴阳中再分阴阳[5]。而“味厚则泄,薄则通,气厚则发热,薄则发泄”则是认为药物气味厚薄之不同而其升降、功用各异[6]。

宋代时期,法象理论萌芽。“法”有效仿、模仿之意;“象”是对自然界一切事物客观现象的总称。北宋末年的《圣济经》明确提出“法象”一词,总结出“万物皆有法象”的思想[7],如“天之所赋,不离阴阳。形色自然,皆有法象”。

金元时期,易水学派诸多医家的理论与实践创新,形成了对中药法象药理系统认识的主体内容,为其形成与发展的鼎盛时期,其创始人张元素明确提出药性之升降浮沉,并且在《医学启源》中首创“药类法象”之说,即五种特殊的药物分类法,是以《黄帝内经》中气味厚薄阴阳与升降理论为基础,应四时生长化收藏,运用取象比类方法以及运气学说形成的理论,是中医升降理论分析药物的具体应用,是“取象比类”“由象言法”的过程。李杲所著的《药类法象》与《用药心法》就是对其师张元素法象思想的继承。王好古所著《汤液本草》则是尽传张、李之说,是对易水学派“药类法象”理论的系统总结[8]。这些皆体现了以“象”来感悟药性与功用,将阴阳、四时、五行、气味厚薄等融于自然的思想。

明清时期,法象药理虽没有专门论述,但其理论仍得到广泛应用。明代医药学家李时珍认为“用药须当顺时气而养天和”[8]以及“升降在物,也在人也”正是对上述法象认识的总结和概括。

由上可知,“药类法象”之说推动了中医药学的发展,直到今日仍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对临床用药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2 “药类法象”与天人相应

《黄帝内经》首创的天人相应理论,即人与天地相参,是指人与自然相统一,亦指凡是生命之体,皆须适应自然规律。天地间气机流转,如宋代《圣济总录》“盖大而天地,小而人物,升降出入,无器不有”,认为大至天地万物,小至万物之一的人体,皆存在气的升降出入运动。结合《素问·宝命全形论》“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以及《灵枢·顺气一日分为四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是气之常也,人亦应之”,认为人体内正常气机升降与自然四时气候变化相应。而《素问·六微旨大论》“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故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认为人体内气机升降顺应自然规律,生命活动得以正常进展,升降失常则生诸病[2],其中“神机气立”是对天人相应理论更深层次的概括,“神机”是生物体内在之气的升降运动变化,依赖于自然而生,即所谓“根于中者,命曰神机”,“气立”是万物生存之本的外在自然环境,可影响内在“神机”的运行,即所谓“根于外者,命曰气立”。综上,知人体与自然界在“神机气立”内外的协同作用下,以“气”为中介,升降出入为基本形式相互通应,维持人体正常生命活动[9]。

药物亦为天地万物之一,则其自身亦存在气机流转,遵循自然规律。故张元素明确提出药性之升降浮沉,并首创“药类法象”之说,认为药性之气味厚薄阴阳升降即药物“神机”与自然界“气立”相应,可法象于自然四时、五气及五行等进行药物分类。因此,“药类法象”是“神机气立”协调平衡的具体体现,药性升降与人体脏腑气机升降皆遵循自然规律,可从“药类法象”之药性升降分类中理解人体脏腑气机升降的正常生理功能,亦可根据脏腑气机升降运动即人体“神机”失常的病理趋势,从“药类法象”中选取相应的药物治疗,以药性升降参与调整、平衡、恢复脏腑气机升降运动,使“神机气立”协调而病愈。即所谓:“若夫植物、动物,莫不受天地阴阳之气所化而生,与人受天地之气所生,正复相同,故以之治病,其息息相关焉。”

3 “药类法象”是药性升降浮沉的理论基础

张元素首次提出的“药类法象”,十分重视“升降者,天地之气交”,其中气交即阴阳交[10],故他认为药物气味厚薄阴阳升降可取象于天地气交[3]。《黄帝内经》曰“清阳为天,浊阴为地”,且《类经》云“明阴阳则知上下,明上下则知升降”,认为由于阴阳二气各自清浊特性,可知阴阳分主上下、升降。故气味升降的基本理论为阳气主上升,阴味主下降,而气味中又各分厚薄,这说明了气薄者未必皆升,味薄者未必皆降[11]。以及按东坦诸书,所以诸药性之升降浮沉,大抵不离于气味阴阳之道,故阳药多浮,阴药多沉,阴中之阳能升,阳中之阴能降,此造化自然之理也。故可根据“药类法象”,以气味厚薄阴阳为基础,取法于自然“气立”,从而判断药物“神机”,即药性之升降浮沉。

3.1 风升生类——味薄主升 《医学启源·药类法象》[12]云:“味之薄者,阴中之阳,味薄则通,酸、苦、咸、平是也。”此类药物味薄质轻,药性升散[3]。是以取法于春之象,春在天为风,在地为木,在脏为肝,对应的阴阳属性为“生”,春季推陈出新,天地间万物始生、复苏,是一片生机盎然、欣欣向荣之象,其气主上升发散,此时阴气消而阳气渐长,对应药物味之薄者,皆属阴中之阳,自地而升天,故降中有升,药势向上,具有疏风解表、生发、上升的功用,犹如春气之升发,风性之轻扬。如麻黄气温味苦,质轻而空疏,气味俱薄,属阴中之阳,属风升生类,药势升发,轻可去实,故善行皮毛、开腠理、透毛窍与利尿,为发表第一药。

3.2 热浮长——气厚主升浮、助热“气之厚者,阳中之阳,气厚则发热,辛甘温热是也”[12],此类药物气厚,药性升浮助热[3]。是以取法于夏之象,夏在天为热,在地为火,在脏为心,对应的阴阳属性为“长”,夏季天地阴阳二气交合,万物生长繁盛,此时阳气旺盛外发,其气浮而有上趋之势,对应药物气之厚者,皆属阳中之阳,清阳为天,主升浮,药势向外向上,故能助阳生热。如附子气热,味大辛,气厚“浮也,阳中之阳也”属热浮长类,药势升浮发热,能温阳散寒,温暖脏腑。

3.3 湿化成——居于中央“戊土其本气平,其兼气温凉寒热,在人以胃应之;己土其本味淡,其兼味辛甘咸苦,在人以脾应之”[12],此类药势多入脾胃中焦[3]。是以取法于长夏之象,长夏在天为湿,在地为土,在脏为脾胃,对应的阴阳属性为“化”。如《素问·藏气法时论》曰:“脾主长夏。”《素问·太阴阳明论》:“脾者土也,治中央,常以四时长四藏,各十八日寄治,不得独主于时也。”故长夏分主四季月各旺十八日,阴阳二气盛衰消长变化不定,脾不主时,受胃生化。运化水谷则生机可得,脾气虚无力运化则生湿,对应药物味淡气平,或兼不同气味,多入脾胃,故可健脾化湿、调中消导等。如白术气温,味甘,归脾、胃经,属湿化成类,能健脾和中益气,燥湿利水。

3.4 燥降收——气薄主降“气之薄者,阳中之阴,气薄则发泄,辛、甘、淡、平、寒、凉是也”[12],此类药物气薄,药性收降发泄[3]。是以取法于秋之象,秋在天为燥,在地为金,在脏为肺,对应的阴阳属性为“收”。如《管子·乘马》云:“秋者,阴气始下,故万物收。”秋时热转寒,阳气渐收而阴气渐长,自天降地,其气主降,万物成熟,到了收获之时,对应药物气之薄者,皆为阳中之阴,升中有降,故可收敛固涩、淡渗利水等。如五味子味酸、甘,性温,气薄为阳中之阴,属燥降收类,药势升中有降,能收敛固涩。

3.5 寒沉藏——味厚主沉“味之厚者,阴中之阴,味厚则泄,酸、苦、咸、寒是也”[12],此类药物味厚质重,药性沉降通泄[3]。是以取法于冬之象,冬在天为寒,在地为水,在体为肾,对应的阴阳属性为“藏”。《管子·乘马》云:“冬者,阴气毕下,故万物藏。”冬时阴气极盛,趋向于下,对应药物味之厚者,皆为阴中之阴,药势沉降,故可泻下攻积、清热等。如大黄苦寒,气味重浊为阴中之阴,属寒沉藏类,药势趋向于向里向下,能泻下攻积。

以上5 种药物分类方法,即“药类法象”,结合《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天有四时五行,以生长收藏,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脏化五气”提出人与天地自然的关系[5],天人相应,人药相关,药物“神机”顺应自然界“气立”,即顺应风、热、湿、燥、寒五气变化之象;春、夏、长夏、秋、冬五季;生、长、化、收、藏五种变化规律;木、火、土、金、水五行;肝、心、脾、肺、肾五脏以及按阴阳消长变化分应阴中之阳、阳中之阳、中央、阳中之阴、阴中之阴,再根据药物气味厚薄阴阳各异,可判断出药物升、浮、中央、降、沉之性。人体亦遵循“神机气立”的协调平衡而得以正常生命活动,故试以“药类法象”之药性升降分类应人体脏腑气机升降,促进对脏腑生理功能及病理趋势的认识。

4 “药类法象”应人体气机升降

4.1 风升生、燥降收——肝升肺降,阴阳交通 五脏气机之肝升肺降最早见于《素问·刺禁论》中的“肝生于左,肺藏于右”,生有外出、上升的意思,藏有敛降、储藏之意,而《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也”,认为左右为阴阳气机升降的道路[13],故肝升肺降。肝位于膈下,有风木之气,为阴中之少阳,可对应风升生类药物,味薄主升,法象春阳升发之气,故可知肝气从左而升发,而肝主疏泄的功能正是其具体体现;肺为华盖,有燥金之气,为阳中之少阴,可对应燥降收类药物,气薄主降,法象秋阴肃杀收敛之气,故可知肺气从右而降,体现在肺主肃降,故王冰在《黄帝内经·素问》中云“肝象木,旺于春,春阳发生,故生于左也”,“肺象金,旺于秋,秋阴收杀,故藏于右。”肝升肺降,左右、阴阳交通,风升生、燥降收分应肝疏泄、肺宣降,维持全身气机疏通畅达[14],如叶桂的《临证指南医案》云“肝从左而升,肺从右而降,升降得宜,则气机舒展”。而肝肺气机升降失常引起的病理变化,多见肝郁不升、肝升太过、肺失肃降等,如肝火犯肺,即肝升太过,气火上逆,灼伤肺津,导致肺清肃失常[14],出现胁痛易怒,干咳或痰中带血。

4.2 湿化成——脾升胃降,轴枢运转 脾升胃降可见于《素问·刺禁论》中的“脾为之使,胃为之市”,使指推动、运化,市指容纳场所,故胃受纳腐熟,脾为之运化水谷精微。脾为阴土、孤脏,居中央而灌四旁,为阴中之至阴,可对应湿化成类药物,居中央,法象长夏或四时之气,而胃为阳土,属阳明,又因《类经》卷十四提及“盖阴气在下,下者必升;阳气在上,上者必降。脾阴胃阳,气皆然也”,物极必反,阴中之至阴,下之极则上,故脾气上升,体现在脾主运化、升清;阳明,上之极则下,故胃气主降,体现在胃主受纳,胃气降浊是受纳的前提条件。湿化成,居中央可应中焦脾胃枢纽作用,即脾升胃降对各脏之间气机的运转和协调,起着重要的中轴转枢作用,可使肝升肺降、心肾相交得以正常运行[15],故黄元御《四圣心源·劳伤中气》所言“中气者,和济水火之机,升降金木之轴”。而脾升胃降气机失常引起的病理变化,多见脾气不升和胃气不降,如脾虚气弱,升举无力而反下陷的病理,乃脾气不升的进一步发展[15],以至于后天生化乏源,继而影响全身气机运转。

4.3 热浮长、寒沉藏——心肾相交、水火既济 心肾相交可见于《素问·刺禁论》中的“心部于表,肾治于里”,认为心调节在表在外的阳气,肾管理在里在内的阴气。心位于上焦,有火热之气,为阳中之太阳,对应热浮长类药物,主升浮、助热,法象夏季酷暑,阳气外浮而发热,向外向上,升已而降,故心为阳脏、火脏,心火在上宜降,使肾水不寒,如寒者热之。肾位下焦,有寒水之气,为阴中之太阴,对应寒沉藏类药物,味厚主沉,法寒冬封藏之象,其气向里向下,降已而升,故肾为水脏,主藏精、纳气,肾水在下宜升,使心火不亢,如热者寒之。即热浮长、寒沉藏可应心肾相交,水火、寒热既济。心阳下交肾水上济,阴阳互根互用、相互制约则生化无穷,保持动态平衡,维持人体阴阳水火协调[16],如朱震亨在《格致余论·房中补益论》中进一步以升降理论明确指出“人之有生,心为之火居上,肾为之水居下,水能升而火能降,一升一降,无有穷矣”。而心肾不交是指心阳与肾阴的生理关系失常的病态,见于心火不能下降于肾而独亢于上,或肾水不能上济于心而凝聚于下[16],出现心烦惊悸、失眠多梦等症。

肝升肺降、脾升胃降与心肾相交三者紧密联系[11],相互连通,共同组成了人体脏腑气机的升降,维持了人体各种生理活动的正常。结合“药类法象”分析,促进理解,其中肝肺是升降的道路,左升右降,风升燥降;心肾分居上下,心火下降,肾水上济,寒者热之,热者寒之;脾胃位于中央,沟通上下左右,是升降的枢纽。以“药类法象”应脏腑气机升降,应人体“神机”,就是将脏腑与五行、五气、五季等“气立”概念,以阴阳升降的思想结合在一起,将人体看成是一个动态平衡的有机整体,人体内外“神机气立”协调平衡,生命得以维持健康状态,反之则病。

5 “药类法象”对临证用药的启示

法象理论在临证处方用药中显示了很强的实用价值,且对创制新方剂、新治法都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若“神机气立”异常,人体脏腑气机升降失调,会产生相应的病势趋向,发生疾病,对此可从“神机气立”协调平衡的“药类法象”中选取相应药物治疗,而药性升降浮沉反映药物的作用趋势,在调整脏腑功能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因势利导地来调整、平衡人体气机升降,从而病愈,如《素问·气交变大论》提出“高者抑之,下者举之”。

例如肝升太过而至肺降不及,即肝火犯肺的咳嗽,可用黛蛤散合泻白散加减治以清肝泻肺,方药组成为桑白皮、地骨皮、青黛、蛤壳、甘草等[14],按照“药类法象”进行分类,其中桑白皮、地骨皮属燥降收类药物,气薄主降,可泻肺,如“桑皮、甘草,其气俱薄,不燥不刚,虽泻而不伤于娇脏”,及《黄帝内经》言“肺苦气上逆,急食苦以泄之,故复以地骨皮之苦,泄阴火,退虚热,而平肺气”。同理,治疗脾气不升进而中气下陷当补以甘温,调以升降,代表方剂为补中益气汤,该方源于李东垣的《脾胃论》,充分体现了法象思维及理论贡献,方药组成为黄芪、炙甘草、人参、当归、陈皮、升麻、柴胡、白术[15],其中风升生,味薄主升类之升麻、柴胡升发阳气;湿化成,居中央类黄芪、炙甘草、人参、当归、陈皮、白术六味补中益气,恢复脾胃功能。诸药合用,使脾胃强健,中气充足,诸证自除[17],即所谓“须以升麻、柴胡苦平,味之薄者,阴中之阳,引脾胃中清气行于阳道及诸经,生发阴阳之气,以滋春之升也;又引黄芪、人参、甘草甘温之气味上行,充实腠理,使阳气得卫外而为固也”。再有胃中郁热,中气不利,心肾不交而虚烦不得眠者,可用栀子豉汤[16],其组成皆气味苦寒,属于寒沉藏类药物,主向里向下,栀子清胸膈郁热,又可导火热下行、香豉既能清郁热,又能降胃气等,诸如此类。

6 结语

笔者从“药类法象”角度解读气机的升降,明确气机升降存在于万事万物中,而“药类法象”是中医升降理论分析药物的具体应用,亦是人与天地相参、神机气立及人药相关思想的具体体现,可与人体脏腑气机升降相应,对认识脏腑生理病理及临证用药皆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可促进对气机升降理论的理解,为临床辨治疾病拓宽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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