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人之痛?苦人之苦
2024-04-30赖婷婷
赖婷婷
摘 要 鲁迅小说的深沉内涵源于鲁迅思想的复杂性,在种种思想交融中,苦痛的人生成为鲁迅文学世界的重要表现内容之一,而痛苦的人生观则是其创作产生的思想基础。本文意在展露鲁迅小说中国民的痛苦,从生存的艰难与精神的荒芜阐释小说内容的痛苦底色;进而挖掘鲁迅个人对痛苦的体验,从肉身的奔波辗转与灵魂的失根漂泊理解其创作的内驱力;最后探究鲁迅这颗苦心背后的思想根源,从作为启蒙者的极致孤独与作为华夏子民的家国情怀剖析其痛苦思想的成因。
关键词 鲁迅小说 痛苦体验 《社戏》 《孔乙己》 《故乡》
统编初中语文八、九年级的教材依次安排了《社戏》《故乡》《孔乙己》。学生在阅读鲁迅小说时,常感其文深奥难懂。这源于鲁迅自身思想的复杂性,这种复杂性体现在他一生所交织的悲观与乐观、绝望与希望、怀疑与战斗等思想中,“苦痛与黑暗的人生观”[1]是鲁迅创作产生的基础。对此,鲁迅研究专家张梦阳写作了《苦魂三部曲》,称鲁迅有着20世纪中国最痛苦的思想。《说文解字》曰:“痛,乃病也。”鲁迅以痛苦的思想,洞彻了中国社会的弊病与国民人性的痼疾。
因此,鲁迅小说不仅是近代中国社会思想的嬗变史,更是一部属于国民的“痛史”[2]。要理解鲁迅的痛苦,我们唯有站在相应的历史背景,走入特定的文学语境,理解国民作为“人”的一种最深刻而普遍的痛苦,才能更好地体会鲁迅笔下“国民性”文学表现的真正目的与历史价值[3],才能真正走近文字背后鲁迅“痛人之痛,苦人之苦”的灵魂。
一、基于国人的痛苦书写
1.时代的乱局与生存的艰难
同治十一年(1872)五月十五日,李鸿章在奏议称:“欧洲诸国百十年来,由印度而南洋,由南洋而东北,闯入中国边界腹地,凡前史之所未载,亘古之所未通……此三千年一大变局也。”[4]鲁迅处于这样一个时代—— 一面是列强的入侵,一面是洋务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等国人的自救,政局变化如暗夜风暴,奔腾席卷,搅得中国大地的百姓晕头转向、茫然无措。但无论如何,对民众而言,生存是第一需求。鲁迅多次谈及生存的重要:“依据生物界的现象,一要保存生命;二要延续这生命;三要发展这生命。”[5]
然而,时代的动荡给民众生存造成了极大痛苦。于《故乡》中,当“我”问及中年闰土的景况,闰土答道:“非常难。第六个孩子也会帮忙了,却总是吃不够……又不太平……什么地方都要钱,没有定规……收成又坏。种出东西来,挑去卖,总要捐几回钱,折了本;不去卖,又只能烂掉……”对于这番景象,闰土大约只是觉得苦,而这种苦的主要原因就是贫穷。贫穷的背后虽有自然饥荒,但更多的是各方势力的苛捐杂税、兵匪的性命相侵。卖豆腐的杨二嫂在农村经济的每况愈下中,变得市侩刻薄。她开口就讨要旧木器,顺手拿走手套、狗气杀。这些东西是不值几个钱的旧物,而她不顾脸面、想方设法地拿,终究是因为生活的拮据。而像闰土与杨二嫂这样的人在旧中国广大农村中绝非一两个,文章开篇便写道:“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一个“荒”字透露出村庄的衰亡破败、人烟萧条,村中的人只是残喘着一口气,苟活而已。《孔乙己》塑造了一个始终没有进学、任人奚落嘲笑的旧知识分子形象。孔乙己的首要问题同样是贫困,如果不那么穷,如果他能“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他也就不至于成为“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不至于成为众人的下酒笑料。
战争中有尖刀炮弹,革命中有流血牺牲,政府中有严苛法令……混乱的时代将一座座大山重压在每个人的肩头,将一股股风暴席卷到社会的各个角落。衣食无着、流离失所成了大多数民众生活的模样,生存的艰难与痛苦成了记忆中无法消除的恐懼。
2.思想的钳制与精神的荒漠
在人治时代,帝王需深谙思想一统的权术。汉武帝时,儒学初步成为国家的统治思想,其中的“三纲五常”成为帝王驾驭人心的重要手段。当民众的思想被控制,便甘愿奴役于人。因此,古老中国所孕育的民众思想中的奴性根深蒂固。这种奴性由于长久地浸润在为维护封建统治而形成的道德礼教中,致使中国子民日渐缺失了“为人”的自由意志,而成为封建思想的捍卫者、践行者,其典型表现有践行封建等级制度、封建科举制度、封建孝道等。
于《故乡》中,“我”期待与儿时好友——闰土见面,而闰土却在“我们”见面的一刻压抑住了人性中好友相聚的欢喜,而在所谓“规矩”的教化下,叫了“我”一声“老爷”,还让儿子向“我”磕头。当母亲想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时,闰土再次重申“规矩”与“懂事”。在中年闰土眼中,“我”是周家少爷,门第显赫,自己只是一介平民。且据杨二嫂说,“我”如今做了官,二人之间又有着官与民的差别,因此闰土口中的“规矩”即是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差别、尊卑之分。升斗小民自然该对官老爷恭恭敬敬,而这样就把自己降为了“奴”,最终活成任人牵线摆弄的“木偶人”。
孔乙己奔走在科举道路上始终未能进学,他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因此他固执地穿着长衫,得意地卖弄“茴”字的写法,无理地争辩窃书不算偷的荒唐观念,以致于成为众人嘲弄的对象。而同为读书人的丁举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人们提起此人便以“丁举人”作称呼,这源于丁氏考中了举人。但值得深思的是,作为读书人,他满口仁义道德,却将孔乙己打了半夜,直至打折了腿。孔乙己偷东西固然有错,但丁举人不经官府,私自动刑,恐怕并非所谓“举人”的仁义之举。但耳闻目睹此事的人们,对丁举人是无可指摘的,对孔乙己也绝不会心存同情,甚至见了孔乙己仍要说笑一番。
因此,无论是闰土、孔乙己,还是酒客们、丁举人,都深受封建统治者对“人”本性的钳制。像丁举人这般的获利者,便是科举制度的代言人,他们沉醉于统治者给予的“甜枣”中被操控而不自知,充当着统治者的傀儡,宣扬这种思想以谋求更大利益。受害者为了生存只能匍匐在强者面前,当然觉得痛苦,只不过与生存相比,这点痛苦不算什么,加之受害群体在封建时代极为庞大,当看到他人的生活、遭遇也是如此,也便消磨掉这种痛感,而进入了无痛感、无意识的麻木状态。因此,封建时代的国民性精神几乎不具备个体的意识,形成了精神荒漠。这在常态化社会中,乡民便是无为的、驯服的、平和的、安分守己的,但在启蒙视角中,乡民的这些性格特点就是麻木的、愚昧的、冷漠的、自私的[6]。
二、基于自身的痛苦体验
1.都市生存的不适之痛
“艺术创作往往是在某种情感的驱使下进行的,情感对于艺术创作来说,具有一种内驱力的作用”[7]。鲁迅创作中的痛苦书写,首先来源于自身对痛苦的体验与感知。
鲁迅生于优渥环境,但家族的兴旺在其十三岁时陡转急下。祖父因科场舞弊案被捕入狱,父亲病重离世。鲁迅自述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由此亲历世态炎凉。作为传统大家族的长子,他无疑要扛起养家糊口乃至振兴家族的使命,但他挣脱了传统科举的束缚,前往南京、日本学习新学,后辗转于北京、上海等城市谋职。
鲁迅作为一个从落魄乡土家族中走出的读书人,在都市的第一需求便是自我谋生、供养家庭。从1912年开始,鲁迅正式进入教育部工作,第一年薪水只领到一半,第二年领到九成,第三年仍未领全,多次面临借款局面。后有学者研究,工作12年之久的鲁迅,业余讲课和写作收入超过了公职收入,最多的时候鲁迅曾在8所学校兼课。因此,如今人们眼中鲁迅吃穿用度之阔绰,实是源于鲁迅极高的工作强度与奋斗精神。而这也真实反映了鲁迅在生活这张网下的奔波与不易。
都市谋生的体验构成了鲁迅小说中部分“我”的真实一面。《故乡》的“我”是一个从故乡到城市工作的知识分子,而“我”此次回乡是卖老屋进行交屋。对于城市,“我”说那是“谋食的异地”。所谓“谋食”,乃是谋求生计、寻找维持生活的门路。因而它并非一个归心之所。且从原文可推知异地生活的物质条件并不优越——寓所是租的,增添家具的本钱需要将家里所有的木器卖去,在种种辛苦辗转中揭示了生存的劳顿。
都市除了时时挑动人对经济的敏感神经,更让人在精神上惶惑不安。《社戏》写到“我”在都市看戏的经历。第一次到戏园,只觉各处嘈杂,好不容易寻到位置,却是他人替人占的位。其间的座位更让鲁迅联想到刑具,最终“毛骨悚然”走了出去。第二次看戏,“我”因不熟戏曲,问一旁的“胖绅士”台上的人是谁,结果受到轻蔑。而唱戏的名角端足架子,始终未出现,“我”最终穿过人墙,挤了出去。两次看戏,“我”被热闹的人群簇拥,心中感受到的却是人心冷漠,自己与此格格不入,“醒悟到在这里不适于生存了”。
《故乡》与《社戏》中的“我”虽非“真我”,但确是鲁迅在都市生活时经济上波折与精神上漂泊的显性流露。都市的存在,提供给“我”这一代知识分子的大多是肉身的居所,而非心灵的港湾。
2.归乡隔膜的失根之痛
乡土,是鲁迅这一代羁旅者割不断的根,都市生存的苟且更使他们时时反顾到生养自己的那片土壤。因而,绍兴之于鲁迅,湘西之于沈从文,呼兰河之于萧红……是漂泊万里仍要在梦中归去的精神原乡。然而,归来的他们已非“故我”,所见的乡景也非“原貌”,所知的乡人更非“故人”,一切都已生变。最终的结局乃是归客所领悟的:家,是回不去的,精神只能漂泊。
鲁迅自父亲离世走出绍兴,此后回乡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其在北洋政府教育部任职的十四年为例,他便只回了三次故乡。《故乡》一文的创作背景即是第三次回乡,周氏家族几近解体,房产纷争不合,种种因素使得鲁迅举家搬迁至北京。
于小说中,“我”回去的时令是深冬,天气是阴晦的,一望故土,即刻震动:“阿!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但转而安慰自己“故乡本也如此……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如果说此时的“我”对故乡的认知仍处于自我宽解中,那么“我”与中年闰土见面的刹那是“我”对故乡的美好期待轰然坍塌的瞬间——闰土的一声“老爷”,霎时竖起了“我”渴望与老友亲近的厚障壁。而此前杨二嫂扬言“我”贵人眼高、做了大官,如此尖酸刻薄的话语只为多拿些物件,以致“我”无话可说,最终“闭了口”。
因此,在离乡的一刻,“我”不感到怎样的留恋,只觉“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我”虽是归客,却无法融入故土。“我”作為觉醒的进步的知识分子,渴求人与人之间和谐平等的关系,而到了故乡却遭遇了“失语”的悲哀,感受到的是被孤立,这是“我”作为启蒙者与普通民众之间精神上的鸿沟所致。文中之“我”的局限性就在于此,“渴望”人与人之间有全新的健康的关系,但并没有采取行动,只是在结尾勾勒了一个虚幻的海边蓝图。
“我”于《社戏》中重温儿时看戏的经历,而那次看戏时想喝的豆浆没喝上,想看的蛇精、跳老虎也没看到,却说“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这其中的滋味之“好”,实则是好在乡间纯净优美的乡野风光,好在伙伴们淳朴热情的人情人性。而反观都市现实,却是人心的隔膜、疏离与冷漠。因此,鲁迅在此文勾画的美景美情,“漂渺得像一座仙山楼阁”,化为了与现实形成反差对照的茫远希望的寄托。
这种还乡意识,在鲁迅其他小说中多有出现,但无论是地理坐标上的回乡,还是文学世界中的还乡,大多于温馨回忆中透着苦涩、苍凉与冷峻。这个少年在一次次回眸中发现故乡已非原貌,希望中的故乡也还未实现,于是油然而生精神漂泊失根的痛苦、乡不能归的无可奈何。
三、痛苦产生的思想根源
1.觉醒者的孤独处境
鲁迅自投身文学伊始就不想“为艺术而艺术”,而是想通过文学来“撄人心”[8],即用文字来搅动人的灵魂。鲁迅虽身处混乱时代,但他对中国的历史与现实,对民族与人性,对自我身心的洞察是极为深邃的。他曾对章衣萍说:“反省自己,解剖自己,会是非常痛苦的!但一定要这样做,否则,无论是自己,还是国家、民族,都是很难长进的。”[9]也正因这种剖析,使他于蒙昧混沌中始终保持清醒,成为孤独的觉醒者。
《呐喊》自序将暗夜中国比作一间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铁屋子,其间有许多沉睡将至闷死的人们。然而,鲁迅愿做其中摇旗呐喊的那一个,于是,他用文字去刺醒昏睡的庸众。《狂人日记》即是一声惊雷,“狂人”以疯子形象出现,在日记中一语道破中国封建社会乃是“吃人”本相,反思到自己“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因而他提醒世人“从来如此,便对么”,劝告青年人“你们可以改了,从真心改起”。鲁迅以凛然的姿态审视中国文化,对此进行深层剖析。孔乙己成为封建科举制度的殉道者,阿Q成为国民劣根性的代言人,闰土成为封建等级制度的受害人,华老栓成为统治者“愚民政策”下麻木、无知、落后的缩影……正是通过这一个个极具典型性的人物创作,鲁迅凝聚出清醒而独立、深邃而觉知的思想,他看透了“所谓中国的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所谓中国者,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的筵宴的厨房”。而其间的民众,乱世时,想做奴隶做不成;治世时,则暂时做稳了奴隶。
也正因鲁迅的洞见太深太远,在时代与社会中能达到鲁迅层面的,可谓少之又少,他的寂寞与孤独便太浓太重。有人言:“思想巨匠的心灵之孤独,是常人难以体验和描述的,当他们面对芸芸众生闪烁着智慧之光时,仿佛置身于一片荒原之中,他们的头脑是最清醒的,但他们的心灵却又是最孤独和凄苦的。”[10]这种清醒的目光,有时穿透了自身。于《故乡》中,“我”回想起闰土崇拜偶像,将希望寄于香炉和烛台,进一步想到自己的希望正如同手制的偶像,且“我”的希望甚至更加茫远。这何尝不是归乡者对自己的怀疑,“我”所鄙夷的乡人身上的劣根性是否在“我”身上同样存在?“我”与“故乡”是否存在无意识状态下的深层牵连?这种审视则是启蒙者对自身极致理性而冷静的批判与认识。
因此,鲁迅内心是极为寂寞的。这种痛苦就源自众人皆醉时的独“醒”,甚至清醒地感知到自己追求的理想在现实中实现的渺茫。
2.“孺子牛”的炙热心火
白莲君曾问鲁迅是否讨厌自己出生的地方,鲁迅的回答是坚决的否定,鲁迅认为比起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还是生在中国好。增田涉看见鲁迅说这话时,眼睛里是湿润的,“他说中国的坏话,正好像父母在别人面前说自己的儿子:这家伙很蠢,没有办法。原是爱极了的憎恶”[11]。增田涉是理解并懂得鲁迅的。鲁迅正是因为深沉地爱着中国、爱着民众,所以他期盼自己的國民能够好起来,能够进入光明的境地。因此,一旦有敌人阻碍,有庸众不醒悟,他便痛苦,便要起来战斗。
所以,鲁迅之所以成为“鲁迅”,乃是他对这个世界无法冷眼旁观,他要站出来呐喊,他要做黑暗与光明之间“肩负闸门”的那一个。哪怕看透了国人的丑陋、统治者的无耻,他还始终保持着与黑暗斗争的勇气。爱使他心灵保持着一些温暖人心的东西,使他始终意识到自己对国家和民族的责任。
青年鲁迅赴日学医,计划卒业回国救治病人,然而,当他看到幻灯片里中国人围观枪毙场景时流露的麻木神情时,鲁迅认识到国人之疾并非在身,更在心。革命的第一要义乃是改变人的精神,鲁迅从此走上了文艺运动的道路。彼时,家道中落后个人“振兴家族”的思想便上升到了民族子民的“强国强民”。但随着《新生》的流产、《域外小说集》的惨淡,鲁迅逐渐从乐观转向悲观、从希望陷入失望,于是沉寂于北京绍兴会馆抄古碑,直到钱玄同来访,一句“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终让蛰伏的鲁迅爆发出文学创作的惊人力量。
鲁迅除了以个人写作来振奋国民精神外,更以热血无畏之精神加入革命运动。1926年,他参加三一八惨案后的反帝爱国运动,支持学生,声讨军阀政府。1927年,鲁迅来到上海,以满腔热情宣传进步思想,成为左翼文化运动的旗手。1933年,鲁迅积极响应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并表示愿无条件加入。他的每一次抉择都展露出民族自强的使命感。
在战斗中我们看到的是鲁迅坚硬直挺的脊梁,但我们亦不可忘记鲁迅对青年、对儿童的温情笑容。鲁迅常在深夜为年轻人修改文稿,详细回信;重病其间还在看“二萧”的小说初稿,帮助改错,并亲自作序,甚至自费出版《生死场》和《八月的乡村》。面对孩子,鲁迅更有着纯真的祝愿,在《故乡》中想到宏儿与水生的未来,鲁迅希望他们有全新的生活;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中,鲁迅企望孩子能“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可见,鲁迅终其一生在人性奴化、异化的时代洪流中实践其“立人思想”,而这便源于其仁厚博爱的胸怀。
正如钱理群教授所认为的,“爱”是构成鲁迅战士品格的基本要素之一[12]。对此,王乾坤也持有相似观点,在鲁迅以“摩罗精神”对现世的反抗的背后隐藏着深沉的大爱[13],这是鲁迅精神的核心。这种大爱使得鲁迅把己身与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关联在一起。因此,他为民众之痛而痛,为民众之苦而苦,尤其当种种痛苦由于黑暗而难以消解时,其肩头的责任更倍增了其痛感。
费尔南迪·阿尔基耶在《永恒的欲望》中说:“死亡和痛苦是大千世界的巧妙安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直面现实必然让人有着清醒的疼痛,于是有人蒙上双眼,有人逃避痛感,有人沉醉虚幻……但这个世间,总有“鲁迅们”在正视痛苦,启发世人理解个体与世界关联的方式,呼吁世人于任何境地中鼓起高举火炬的勇气,引领世人于死亡与痛苦中保持生命的激情与生活的“英雄主义”,而这或许就是鲁迅创作的目的与价值所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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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晏 洁.传统社会“变局”中秩序与权威之“变” ——论鲁迅小说中乡村文化生态及启蒙可能性[J],晋阳学刊,2021(6):28.
[7]曾奕禅.文艺心理学[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1:94.
[8]何怀宏.冷峻与悲悯——鲁迅小说中的人性[J],小说评论,2023(3):145.
[9]张梦阳.鲁迅全传:苦魂三部曲之二·野草梦[M],北京:华文出版社,2016:196.
[10]冒 键.站在时代巅峰的精神巨子:怪杰·疯子·狂人──叔本华、尼采、鲁迅精神风貌比较谈[J],鲁迅研究月刊,1996:2.
[11][日]增田涉.鲁迅的印象[M],钟敬文,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25.
[12]钱理群.心灵的探寻[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165.
[13]王乾坤.鲁迅的生命哲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