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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老张头

2024-04-29钱杨丹

今古传奇·少年文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堂屋老张竹林

钱杨丹

那是我第一次见那些白帛,地狱似的透着寒气,眼前一片模糊,老张头躺在盒子里。那年我八岁,悲伤得过了头。

老家的门后自我出生起就有一片竹林,夏天,那里就是一片绿荫;冬天,那里就是我的乐园,林子边伫立着一座小瓦屋。我曾经常去那里玩,因此与住在屋里的老爷爷结成了“兄弟”。我从未问过他姓甚名谁,只是一直喊他“老张头”。

竹林里阴凉得很,阳光从竹叶的缝隙里落下光斑。“嘿,老张头,又抽烟呢,你可真不老实。”我笑嘻嘻地从竹栏旁探出头,拍了拍前头穿田间做工褂子的健壮老头。他回过头,一口旱烟喷在我脸上,呛得我直咳嗽。

“真没大没小,叫谁‘老张头呢,该!”他乐呵呵地说,把手里的烟袋放在小竹桌旁,起身回了堂屋,“小牛犊子,又来干吗,我可没买糖。”我晓得他在诓我,立马屁颠屁颠跟上,在他背后东张西望,瞥见门口的梨。“老张头,你儿子又来啦?他怎么给你带了梨,他不晓得你吃不动吗?”我有点儿生气,踢了梨又觉得可惜,就捡了起来走进堂屋。

屋里光线昏暗,混凝土地面裂了几道口子,门边只有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再走进些就是白色镂空帘子笼罩的床。“老张头,你又为啥子不说话?”我把梨放在桌上,给他讲一天的遭遇:“今天我同桌偷了一块橡皮,老师叫她拿出来,她不肯,说上面的小熊印花可爱……”

“哈子(湖南方言,对小孩的亲昵称呼),你今年几岁喽?”老张头倏地开口,我愣了一会儿,掰掰手指:“我过了端午就八岁了,老张头,你今年78岁喽,比我大好多哦!以后走不动了,哈子扶你。”我拍着胸脯,昂着头,像极了自豪的小牛犊子。老张头笑了,笑得很大声,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笑出来。我从未见过他这么笑,不禁抖了抖身子。老张头收敛了笑容,让我回去,说这几个月就不要过来了。我当时觉得他奇怪得像另一个人,奶奶也很奇怪,不让我找老张头。他们的神情都很悲伤,我记得第一次养的狗狗死后,我也露出过这种表情。我没有去找老张头,只是期待下一次相见。

“嘿,老张头,你咋来了?”夏日的太阳总是落得很晚,我带着一身泥土走进前院,飞扑进老张头怀里,他的身体颤了颤,骨头硌得我生疼。奶奶吓了一大跳,连忙把我拽开:“傻哈子,别太莽了。”我挣脱奶奶的手,边说边往他那边看:“老张头,你身上的肉呢?现在怎么……”老张头苦着脸,皱巴巴的像老树皮,从前直挺的背佝偻得让人心疼,双手拄着拐杖。

“老张头……”我哽咽道,他也很悲伤,但最终只挥了挥手。奶奶将我拖进屋,我的大脑一片混乱,但隐约知道,老张头出事了。

我那时一度想不明白,之前健壮的老张头为什么在短短几个月里消瘦成这样,后来才明白,人死如灯灭,他大抵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心神不稳了,病来如山倒,他这座山终是倒在了我的童年。

后来的一个下午,我放学后听到了老张头走了的消息,当时奶奶哭得很伤心,眼睛从此落下了毛病,现在提及他时还忍不住连连摇头叹息:“我和他认识了十年咧,他这个人从小就苦……”我还见到了老张头的儿子。“他两年没回来看我这老头了喽……”我想起他说这话时的落寞,哭得更大声。“他长得好像你,老张头,但我不喜欢他,他一点儿也不好……”

我没有去送他最后一程,奶奶说他的儿子给他办了风光又体面的葬礼,还说得了肝病不容易,他一个人不容易,他这些年受的苦也够多了。

我回过头,奶奶的头发花白,手也不像之前那样有力了,我倚在她肩头,她还在念叨着,太阳也被她念得睡着了。

嘿,老张头,记得在天上过得好点儿,别又孤零零一个人了。

(责任编辑/李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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