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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述马林诺夫斯基的科学民族志研究方法

2024-04-27刘宁超

今古文创 2024年13期
关键词:田野调查实证主义

【摘要】马林诺夫斯基通过特罗布里恩德群岛的长期田野调查,开创了科学民族志研究方法,使人类学研究的科学化程度大大提高。本文梳理了科学民族志研究方法确立的基础,其方法的具体内容与创新,以及马林诺夫斯基身后对其民族志研究的批判,指出马林诺夫斯基的民族志研究方法是在前人基础之上结合自身田野实践提出的,相较前人有若干突破,才能开创科学民族志研究的新范式,同时尝试讨论其在身后遭受的批判。

【关键词】马林诺夫斯基;科学民族志;实证主义;田野调查

【中图分类号】K1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3-008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3.025

民族志研究指的是对某一特定社群、文化现象展开的专门调查,并通过文字记述成“志”[1],在人类学处于发展阶段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这一称呼往往专指对异民族的社会、文化现象的记述,它既是一种特定的文体,同时还是与田野调查相依托的一种特定人类学研究方法,并且随着人类学的发展,人类学研究刻上了深深的田野印记,民族志研究成为人类学不可忽视的研究方式。

而20世纪上半叶马林诺夫斯基对于科学民族志研究的探索,为民族志研究贴上了科学的标签,同时也对人类学这门定义于社会科学的学科的科学化发展打上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可以说现在对于人类学科学民族志研究方法发展的讨论,永远绕不开马林诺夫斯基的贡献和《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马林诺夫斯基在前人对于民族志调查方式的探索基础上,通过特罗布里恩德群岛之旅的实践,探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科学化的田野调查手段:通过不同于以往扶手椅上的人类学家的参与式观察方法,极力缩小了人类学家与异民族之间的文化差异;通过了解异民族的“骨骼”“血肉”与“精神”,确定了一整套在此地(beingthere)的田野调查要求;通过客观的民族志叙事,确立了民族志研究的科学色彩。

一、科学民族志研究方法确立的基础

1910年,时年26岁的马林诺夫斯基刚刚踏上英国之旅,怀揣着对英国的企盼和对人类学的热情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投入了对人类学的学习。这一年出版了许多日后知名的人类学著作,如塞利格曼的《英属新几内亚的美拉尼西亚人》、弗雷泽的《图腾崇拜与异族通婚》、盖内普的《通过礼仪》,而就是在这一年,马林诺夫斯基正式踏入了人类学领域,15年后,在回忆中马林诺夫斯基将这一年描绘为人类学发展的转折点[2]189。但对这个操着一口蹩脚波兰口音英语的年轻人来说,当时的科学民族志研究领域并非一片空白,在实践和理论上,都已经有前人为他铺好了未来的道路。

此时英国乃至世界人类学发展的大趋势,便是资料收集者和资料分析者的劳动分工正在被打破,以往扶手椅上的人类学家现在需要亲自到田野中去,而不再是通过殖民官员、传教士、探险家收集资料。这集中反映在英国人类学调查的指导手册《人类学笔记和问询》版本的变更上,初版由泰勒等人执笔,其目的是指导旅行者对原始人进行准确的人类学观察,提供信息供英国国内的人类学者进行科学的人类学研究。而到了第四版,已经是为了受过专业训练的研究者而非旅行者准备的了,还明确提出了一年周期的时间要求,而这个新版本的手册正是突出了自然科学出身的新一代英国人类学家哈登、里弗斯、塞利格曼等人的观点。而这三人对马林诺夫斯基日后的研究产生了莫大的影响[3]45-47。

哈登、里弗斯、塞利格曼三人分别出身于动物学、实验心理学、医学病理学。在托雷斯海峡的探险和对人类学研究的共同热情让他们聚集于伦敦和剑桥。哈登对地理分布感兴趣的进化论研究将他引向了田野调查。里弗斯通过在托利人当中数月的田野工作,提出了一个科学的田野调查框架,并提出了“谱系法”的研究技术。塞利格曼则通过频繁的田野工作撰写了《英属新几内亚的美拉尼西亚人》,这个富有科学精神的田野研究者尽管不喜欢理论创建工作,但走在倡导田野工作的第一线。这些新一代英国人类学家继承了弗雷泽他们撰写民族志的传统,擅长对于专门性的异民族问题进行分析,但不同于分析资料提供者带来资料所撰写的《金枝》,新一代的英国人类学家提倡亲身参与资料的收集,展开人类学家的“探险”。这一倾向一方面来自他们从自然科学带来的科学实证精神,另一方面则是人类学发展专业化带来的对资料收集专业性要求的必然反映。尽管在具体操作上,在田野调查的时间和参与程度上,他们的民族志研究方法还有待完善,但是这种用科学的研究方法收集资料的精神,无疑深深吸引了此时的马林诺夫斯基,在英国经受的理论训练,也为之后的研究打下了基础。

有关1914-1918年间,马林诺夫斯基在特罗布里恩群岛的研究,俨然已成为一个人类学领域的传奇,但是马林诺夫斯基究竟是在何时超出了前人的框架,提出了独具特色的科学民族志研究方法仍然说法各异。张连海通过比较马林诺夫斯基在此期间的三次民族志实践,认为马林诺夫斯基第一次在麦鲁岛上参与的人类学研究,依然是遵循《问询与记录》和里弗斯的亲属制度研究方法,进行不加区分的资料搜集,是一种没有针对性的社会调查。而在后两次针对特里布罗恩德群岛的调查中,为了避免无意义的重复调查,他开始从特定的角度进行民族志研究。为了亲眼见到更多事实,他开始在土著人当中扎帐篷[4]。为了深入理解土著文化,他开始放弃带翻译亲自学习土著语言。马林诺夫斯基在调研中开始量体裁衣,提出新的研究方法。

因此可以说,马林诺夫斯基这些不同于扶手椅人类学家的科学民族志研究方法,一方面是建立在英国新一代人类学家以实证精神对民族志调查方式革新的基础之上;另一方面更是建立在马林诺夫斯基的田野调查实践经验需求之上。这两方面经历的共同基础,则是当时日趋专业化的人类学研究发展的必然要求和更多科学实证精神的引入。马林诺夫斯基正是人类学民族志研究方法科学化、專业化大潮的引领者、实践者。

二、科学民族志研究方法的内容

马林诺夫斯基无疑十分重视自己的研究方法,在《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开头的导论部分,他就明确了自己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和研究范围。特别是对于科学民族志的资料收集方法,马林诺夫斯基指出“民族志资料若要有确凿可信的科学价值,就应该使我们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哪些资料来自直接观察及土著人的陈述和解释,哪些则是作者基于常识和心理洞察力的推测”[5]14,因此他十分重视原始资料的重要性,在此之前,欧洲的人类学家的资料来源往往都是传教士以及探险家的见闻,或者人类学家仅仅是短暂的在原住民的聚落落脚一阵,之后便在向导的簇拥中扬长而去,忽视了原始材料在此过程中能否真实地反映原住民生活的本貌,通过这样的原始材料,也就很难站在被调查者的视角对其社会生活背后所反映的文化做出深入阐释。

马林诺夫斯基期望自己的研究可以“改变民族志的现状,为后面的研究铺垫道路”[5]14。為此他提出了自己的调查原则和调查方法,他认为田野调查应当坚持三个原则:即坚持科学的目标,将自己置于良好的工作环境当中;直接长期居住于土著人中间;使用若干特殊方法以搜集、操作、确定他的证据。同时他将自己的调查方法总结为骨骼、血肉以及精神,骨骼即调查对象的组织结构、文化框架,通过骨肉可以全面整体的了解调查对象的社会全貌。血肉即“不可测量”的例证、行为、细节,这些具体的行为则需要同土著进行亲密接触,进行参与式的观察获得。精神则是调查对象的观点、看法、思考,马林诺夫斯基特别强调通过学习土著人的语言,建立“文字语料库”来了解土著人的精神,特别是土著人的巫术与宗教。通过结合骨骼、血肉与精神的资料,便可以“理解土著人的观点、他和生活的关系,认识他眼中他的世界”[5]34,而在马辛地区以及特罗布里恩群岛,土著人最关心的便是“库拉”这一独特的贸易方式,马林诺夫斯基便以此为中心进行了自己的研究。

相较于哈登、里弗斯、塞利格曼等人,马林诺夫斯基的科学民族志研究方法有三个方面的突破。

首先是在研究的题材上,马林诺夫斯基反对以往人类学家不加区分的资料搜集方式,而是认为应当带着预设性问题即假设进入田野,这种问题是通过提前进行理论研究获得的并应该随着田野的调查进行改变,因此民族志资料的搜集也不是漫无目的的,而是围绕问题展开的,并在离开田野后进行相应的理论概括,这种假设验证的实证思路无疑极大地增强了民族志的科学性。

其次,在研究的过程上,马林诺夫斯基提倡投身到土著人中间,这并不是单纯调查时间上的叠加,而是一种长期的参与生活,与土著人生活的融合经验,将为民族志研究带来此前从未获得过的资料,即一种参与观察资料[5]15-18。

最后,在研究的实施上,马林诺夫斯基极力重视学习研究对象语言的重要性,可能最初仅仅是在实践中为了避免翻译作为中介造成的资料损失和沟通困难,但是在研究中,马林诺夫斯基发掘了语言作为思维工具对于思想的影响之深,想要对土著人的思想进行深入了解,就必须对土著人的语言进行深入发掘[5]428,这在《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及之后的著作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三、科学民族志研究方法的身后审视

马林诺夫斯基对于特罗布里恩德群岛的田野调查无疑是大获成功的,其田野调查资料无疑也是翔实而充分的,在其结束调查,回到伦敦后,马林诺夫斯基也利用自己的这次调查成果完成了对文化功能理论的建构,出版了《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等七部民族志专著,每一部都围绕着一个特定的主题,这是他对民族志写作最好的实践。马林诺夫斯基的研究无疑启发了全世界的人类学者,在马林诺夫斯基之后,无数的人类学家沿着马林诺夫斯基开创的科学民族志研究方法道路继续探索,科学民族志的研究方法成为人类学田野调查的主流。

但除此之外,在马林诺夫斯基去世之后,其调查日记《一本严格意义上的日记》被出版之后,随即引起了轩然大波,这本日记揭露了另一个不为人所知的马林诺夫斯基,为我们展现了一个真实的,惆怅于白人和土著人之间、奎宁与海滩之间的真实的马林诺夫斯基,它打破了完美的人类学家的表象。尽管在《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中马林诺夫斯基立下了在田野调查中保持客观性、对原住民最大限度的理解的原则,但日记确为我们展现了一位人类学家在真实的田野调查中面对的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张力,其中既有对原住民生活方式的难以理解和鄙夷,也有独自生活在异乡的思乡之苦,还有身体上的病痛。而这一切都是一位人类学家“在当地”进行长期田野调查所必然遇到的困难[6]。

日记的出现打破了马林诺夫斯基在民族志中为自己创造的神话,却也折射出人类学家应该对自身的反思性,作为一个有主观思维的个体,人类学家将自己作为观察工具投入田野,但人永远不是客观的工具,人的主观性在陌生的环境和社会当中会无限地放大,跨文化的理解也并非如此简单,人类学家所能能做的只有努力去跨越这其中主观与客观的距离,这一距离或许将注定无法化解。但是正如日记所记述的,尽管轻视于土著人的“粗鄙”,沉迷于自己的思乡之情,饱受爱情和身体上的痛楚,马林诺夫斯基仍然在日记中时不时提及坚持自己的田野调查目标与计划,坚持对特罗布里恩群岛上的风土人貌进行记述,这也是尽管与自己的描述有偏差,马林诺夫斯基的田野调查仍然能够成为民族志的研究方法的典范的原因。

日记出版于1967年,恰恰就是在这个时段,整个人类学随着后现代思潮和解释学、现象学的传播,进入了一个反思性的时代。民族志研究也被置于反思性审视当中,对于实验民族志、现实主义民族志、后现代民族志等新方向的探索接踵而至。其中一个重要的探索方向就是作为民族志写作者的研究者自身的主观性和客观性之间的关系,人类学家自身的主观性被置身于讨论当中。作为科学民族志研究方法的代表,马林诺夫斯基和他的民族志研究在此时被批判性审视,被日记祛魅,或许恰恰为民族志研究方法的革新带来了新的动力。而以实证精神为内核的科学民族志研究,并不会随着马林诺夫斯基的被批判走向终点,马林诺夫斯基本身对科学民族志研究方法的开创意义和人类学学科科学化的贡献也绝不会被埋没,时至今日,仍然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参考文献:

[1]何星亮.文化人类学调查与研究方法[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4.

[2](澳)迈克尔·扬.马林诺夫斯基——一位人类学家的奥德赛[M].宋奕,宋红娟,迟帅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3]Urry J. "Notes and Queries on Anthropology" and the Development of Field Methods in British Anthropology,1870-1920[C].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Anthropological Institute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Royal Anthropological Institute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1972:45-57.

[4]张连海.论现实民族志方法的源起——以马林诺夫斯基的三次民族志实践为例[J].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41(02):71-79.

[5](英)马林诺夫斯基.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M].弓秀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6](英)马林诺夫斯基.一本严格意义上的日记[M].卞思梅,何源远,余昕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7]王铭铭主编.20世纪西方人类学主要著作指南[M].北京: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9.

[8]高丙中.民族志发展的三个时代[J].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03):58-63.

[9]胡鸿保,张丽梅.“从事民族志”:马林诺夫斯基与格尔茨[J].世界民族,2010,(01):38-44.

[10]彭兆荣.民族志“书写”:徘徊于科学与诗学间的叙事[J].世界民族,2008,(04):34-41.

[11]王銘铭.远方文化的迷——民族志与实验民族志[J].西北民族研究,1996,(02):128-142.

[12]谢燕清.马林诺夫斯基与现代人类学工作方式[J].民俗研究,2001,(01):132-143.

作者简介:

刘宁超,男,汉族,内蒙古呼和浩特人,内蒙古工业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族社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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