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智性写作与想象活力
2024-04-23罗小培
罗小培
王文鹏的小说带着某种智性的特征,阅读过程仿若读者与作者之间在展开某种博弈。《骨头》里的时空关系便能说明这一点。小说甫一开头似乎已经设计好了一个一般现在时态,但经由相亲的两人的对话内容,又带出来了一个1997年的“2·10”大案。那么,如果后文果真涉及这个历史案件,时间便似乎即将被设置为倒带模式,且在叙事上似乎又要落入时下流行的悬疑窠臼。然而,当小说来到第二部分,笔触具体涉及这一过往疑云时,预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相反,作者为这一案件腾挪了时空,将这一事件的发生场域整体置换到了想象的“乌有之乡”。“2·10”大案在主人公的想象中成为第一视角的正在进行时态,正如主人公的前文所愿,“这就像是讲一个故事,我希望这个故事与我相关更多一些,是创造,而不是加工。”就在读者以为文本就此沉没于想象的虚构之海时,作者又借场景和两位都读过大案相关纪实材料的主角的言行重新赋予大案以真实性与客观性。总的来说,第二部分呈现了想象的主观选择性以及由此带来的时空错杂状态,甚至有种貌似的混乱。其中既有异时态同空间的情况,如二人与四名案犯同处院门外,却似有隐身特质,以至四名案犯“他们观察了一阵,似是看不见我俩”,进而开始作案;又有同时间同空间的一致状态,如“我”和吴维真被设卡拦截的警察查验证件,两人因拿不出证件选择弃掉自行车徒步穿过田野到朱仙镇去,因为据吴维真对真实案件的记忆,“朱仙镇的枪战很重要,我们得赶上”。由此,两位主人公便呈现出身在其中却又置身事外,以及穿越时空、沉浸式参与案件抓捕进程这两种看似矛盾的状态,一种类似VR的游戏模式与设定。
小说在现实与想象之间不断交互、穿引、呼应,因此看似分裂的两个部分读来却并没有割裂感。例如,吴维真在小说现实部分是大案话题的引出者,正好对应了在想象部分她作为跷跷板下大坑的挖掘者这一角色。这个大坑正像是一个时空传送场,通过这个坑她带着“我”完成了对大案的想象性参与,尤其在最后,她用一根挖到的棒骨打击制服了最后一名潛逃的罪犯之后,她再次带我回到了大坑,将之前挖出来的大象滑梯等历史遗物依次回填入坑。想象历险部分由此宣告结束,也恰好对应了现实故事中吴维真宣告此次相亲结束的部分。
此次想象性的历史探险除了一些骨头碎片,什么都没留下,正如这个大案随着时空的流转只剩一些信息残片一样。那么,骨头这个意象的内涵仅仅停留在这个历史意蕴的阐释层面吗?我认为不止如此。小说经由父亲接骨的情节也重新转圜至现实层面,在这里,骨头这一意象的现实意义得到了延伸。
于人体而言,骨头起着支撑、联结整个肌体的作用。以父辈为代表的传统婚姻观念则认为,婚姻是家族传承与延续的命脉所在。因此,在小说里,父亲眼中儿子的不婚之于家族正如断骨之于身体,他宁可断骨不接,也要以生理之痛施道德之压,用亲情绑架胁迫儿子相亲。站在另一面的是以“我”和吴维真为代表的年轻一辈,对待婚姻,他们有自己的“主心骨”。由此,骨头似乎体现了现实社会中婚姻观念的代际龃龉。
我想我们也无法忽略文本中另一些作为隐喻的实体呈现出来的意象与场景。就像滑滑梯赋予相亲的游戏性,似是对传统婚恋的某种嘲讽与意义消解;就像在父辈一代光鲜存在的娱乐中心,它曾经的顾客如今也选择了常驻旁边露天的临时场所,于是它只好化作庞然的虚设与时代的废墟,有如前辈及其观念携带的“时代已烬、余晖不褪”的执拗。
《骨头》虽是不到7000字的短篇,在结构上也看似可以简化为现实和想象两个维度,细读下来却可以窥见作者的某些创作野心。我们不妨对作者的小说创作进行一个历时性的纵向比较。在作者早期创作的集结(小说集《寻找宗十四》)中,作者从自身成长经验出发,笔触多集中在校园与家庭生活的小范畴内,处理的社会关系相对集中和简单,尽管情感表达的色彩浓烈,但表达的情感状态较为单一,呈现出年轻作者普遍存在的个人化、情绪化创作特点。而在《骨头》以及作者新近创作的《穿越喧嚣》等小说中,我们明显看到作者通过小说联系、展现的现实社会面更为开阔,他正以一种打开的状态和更为客观的思索参与更为纷繁的社会议题讨论,并有意钩沉历史时代。创新的小说表现形式与丰饶的想象空间倒是作者一以贯之的追求,这可视为作者作为青年作家的创作活力之所在。从《寻找宗十四》到现在,王文鹏小说的呈现方式始终多样,但实现技法与内容的有机调和成了作者更为自觉的追求,想象与现实的生长点之间有了更精准的锚定和更贴切的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