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里“活色生香”的兔子
2024-04-21陈松
【摘 要】 我国古籍中对兔子多有记载,活跃在古籍中的兔子形象可用“活色生香”概括:一是活力迸发的蹦跶兔,其善走擅跃动若“脱兔”,善营造巢穴被称为“狡兔”,喜蹲伏是为“伏兔”;二是色泽如玉的祥瑞兔,有“捣药姮娥宫”的月兔;三是生机盎然的产子兔,有多产、催生之功效;四是香飘千年的美味兔,兔肉入馔的记载在古籍中多有记载。人们观兔之形、取兔之象,从兔子的生存哲学中汲取智慧,甚至赋予了浓厚的政治隐喻,古籍中的兔子既“问鼎王权”,亦“归隐山野”。
【关键词】古籍;活色生香;兔子
【中图分类号】G255.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4)01—059—03
一、活力迸发的蹦跶兔
“脱兔”形象。兔子前肢短、后肢长,善奔,最快时速可达60公里。兔子善走,西汉刘向《新序·杂事五》曾载“昔者,齐有良兔曰东郭?,盖一旦而走五百里”;兔子又擅跃,张舜徽《说文解字约注》称“兔走甚迅,忽焉不见,所谓动如脱兔也。”兔子奔走速度极快,故明初苏平仲《玄潭古剑歌》用“兔脱”来形容侠士拔剑速度之快:“神光兔脱飞雪霜,宝气龙腾贯霄汉”。奔跃之兔也称为“逸兔”,明代李东阳《题赵子昂〈射鹿图〉》言“马前逸兔或可脱,山下老麋身欲赭”。《木兰诗》中“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就演绎了双兔傍地竞走的精彩瞬间。兔子在遇到天敌时如离弦之箭的疾速奔跑力,引发古人的慕叹:北宋宋祁《兔》云“脫兔驰冈地,饥鹰厉吻天”,南宋陆游《九月初郊行》云“苍兔避鹰投涧去,黄鹌脱网傍人飞”。明代画家张路绘《苍鹰攫兔图》中,兔子为躲避苍鹰的利爪,在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急速奔跃。兔子善奔,人们常以良兔拟况神马:《吕氏春秋·离俗》载“飞兔、要褭,古之骏马也”,《三国演义》中吕布之坐骑就被称为“赤兔马”;司马迁《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载田巴谓徐劫曰:“先生乃飞兔也,岂直千里驹”,将“飞兔”与“千里驹”相提并论,以赞誉良才。人们从奔兔身上汲取了不少生存智慧:春秋时期“兵圣”孙武很是推崇兔子的生存哲学,《孙子兵法·九地》云:“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强调军队行动须如脱兔一般敏捷、迅速。兔子还身怀蹬鹰踹犬之绝活,中国武术吸收其智慧创建出“兔子蹬鹰”的招式,一招制敌、以弱胜强。
“狡兔”形象。“兔饥食山林,兔渴饮川泽……上有苍鹰祸,下有黄犬厄”(宋代秦观《和裴仲谟放兔行》),营造巢穴躲避追捕是兔子的自保之道:“鹏碍九天须却避,兔藏三穴莫深忧”(唐代杜甫《见王监兵马使说近山有白黑二鹰》)。兔子是筑窟营穴的高手,藏身窟穴“常为三窍”(宋代罗愿《尔雅翼》),所以兔子也被人类认为是狡猾、机灵的,称其为“狡兔”,民谚就说“狡兔死,走狗烹”。狡兔的生存策略对古人的生存智慧乃至政治谋略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战国策·齐策四》载:孟尝君为齐国相,曾让门客冯谖去薛地收债。冯谖假借孟尝君的命令把债契全部烧毁,借债的百姓对孟尝君感激涕零。孟尝君知道后很生气,冯谖对他说:“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规谏孟尝君为将来好好谋算。“狡兔三窟”后来被凝为成语,比喻藏身之处甚多,避祸有术。
“伏兔”形象。兔子喜蹲伏,唐代韩愈《贺徐州张仆射白兔书》称兔“狡而伏”,唐代沈佺期《七夕曝衣篇》言“双花伏兔画屏风,四子盘龙擎斗帐”,宋代黄庭坚《和答魏道辅寄怀十首其八》言“云黄雉兔伏,霜鹘莫空拳”,宋代苏辙《送转运判官李公恕还朝》言“鹰掣秋田伏兔惊,骥驰平野疲牛倦”。兔题材的古画就多绘伏兔:1974年辽宁省法库县叶茂台七号辽墓出土的《竹雀双兔图》绘双兔蹲伏于地;明代八大山人朱耷《个山杂画册》中的兔画,所绘兔子也是双腿前蹲;明宣宗朱瞻基《临黄筌花鸟卷》图中多只兔子伏地依偎在一起;清朝冷枚《梧桐双兔图轴》中两只白兔伏地嬉戏;清代华喦《海棠禽兔图》绘黑兔藏伏于秋海棠丛中,露出半个身子回头惊望欲奔;清代蒋溥《月中桂兔图》中的玉兔也是蹲伏于桂树之下。古人观法取象,创制了古代车制中一个重要构件“伏兔”,以勾连车箱底板和车轴,其形如蹲伏之兔。《周礼·考工记·辀人》有记:“良輈环灂,自伏兔不至轨七寸。”
二、色泽如玉的祥瑞兔
白兔的可爱形象一直深入人心,称颂白兔的文学作品不枚胜举:汉乐府《古艳歌》中有“茕茕白兔,东走西顾”,梁简文帝曾《上白兔表》,晋张浚有《白兔颂》,唐代蒋防《白兔赋》赞其“皎如霜辉,温如玉粹”,唐代王建《宫词》述“新秋白兔大于拳,红耳霜毛趁草眠”,明代谢承举《白兔》咏其“夜月丝千缕,秋风雪一团”,《白兔记》是元代“四大南戏”之一,白兔是剧中联系刘知远和李三娘的纽带,贯穿全剧始终。
月兔形象。人们耳熟能详的嫦娥奔月故事里,跟随嫦娥奔月的还有兔子。兔子登月,屈原《天问》早已记之:“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菟即白兔。《淮南子》载,嫦娥奔月后,“广寒寂寥,怅然有丧,无以继之,遂催吴刚伐桂,玉兔捣药,欲配飞升之药,重回人间焉。”其后,玉兔常被当成月亮的代称,尤其是捣药兔的经典形象屡载于典籍:《汉乐府诗集》中有“采取神药若木端,白兔长跪捣药虾蟆丸”,晋代傅玄《拟天问》云“月中何有?白兔捣药”,李白《把酒问月》云“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北宋欧阳修《白兔》云“天冥冥,云蒙蒙,白兔捣药姮娥宫”等。
瑞兔形象。殷商时期就极其崇尚白色,《礼记》载:“有虞氏之旗,夏后氏之绥,殷之大白,周之大赤。”古人认为白色动物显现于世乃是祥瑞之兆,倍加尊崇白兔。梁代沈约《宋书·符瑞下》载“白兔,王者敬耆老则见”,称只有王者治国有方、敬重老弱,方可见到白兔,该书记载了进献白兔事31次,“汉光武建武十三年九月,南越献白兔。章帝元和中,白兔见郡国。魏文帝黄初中,郡国十九言白兔见……”不但异域番邦将白兔作为天降祥瑞进献给中原王朝,地方诸侯也将白兔作为灵兽恭奉给朝廷。《魏书·灵征志》也记载地方向君王进献白兔近60次。
三、生机盎然的产子兔
多生兔。兔子多胎多产,繁殖能力强:一只母兔每年可繁殖4—6胎,每胎可产仔5—8只,仔兔3—4个月即成年。敦煌文书《孔子项讬相问书》记“兔生三日,盘地三亩”,说兔子生下来三天就能满地奔跑;北宋苏辙《中秋夜八绝》感叹“暗添珠百倍,潜感兔多生”;清代秦武域《闻见瓣香录丁卷·黑白兔》载“家兔……其种一月一生,所生多者得其六七,少者亦得其四五”。古人寿命大多较短,加之受到战争、疾病的威胁,因此古人对生命力极其看重。殷商时期,兔子就被赋予生育的象征意义,甲骨文多次出现“娩”,就与兔的生育有关。《说文·兔部》释“婏:兔子也。”东汉王充《论衡·奇怪》称“兔舐雄毫而孕,及其生子,从口中出”,以为雌兔舐雄兔的毛就能怀孕,生子是从口中吐出,“兔口有缺,吐而生子,故谓之兔。兔,吐也”(北宋陆佃《埤雅·兔》)。
催生兔。出于对生育的渴求,人们认为,啖食兔肉可以获得像兔子一样强大的生育能力,可以帮助产妇生产。譬如,《本草纲目》延引了《经验方》中的一则催生丹:“腊月取兔脑髓二个,涂纸上吹干,入通明乳香末二两,同研令匀……”此方用兔脑作为治疗妇人难产之药。《本草纲目》还收录了多则催生药方,兔脑髓、兔头骨、兔血与兔皮毛均可入药:引《博济方》“催生散”需用腊月兔脑髓一个,引《指迷方》“催生丹”用“腊月兔血,以蒸饼染之”治产难,引《日华》载“(兔头)连毛、髓烧灰酒服,治产难下胎,及产后余血不下”。可见,在《本草纲目》之前,以兔子入药来催生的方子早已有之。
四、香飘千年的美味兔
兔肉入馔的历史非常悠久,北京周口店遗址、西安半坡仰韶文化遗址等多处遗址中发现了兔骨化石,说明早期人类已经食用兔肉。甲骨卜辞中有数条涉兔记载,如“丙午卜,弹延兔”等。周代,人们已用猎犬捕兔、用网捕兔:《诗经·小雅·巧言》载“跃跃毚兔,遇犬获之”,《诗经·周南·兔置》载“肃肃兔置”。
兔肉如何烹调,《诗经·小雅·瓠叶》载“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有兔斯首,燔之炙之。君子有酒,酌言酢之。有兔斯首,燔之炮之。君子有酒,酌言酬之”,记述了兔肉的三种烹制作方法,炮、燔、炙。《周礼·天官冢宰》中记有兔肉的另一种吃法——“兔醢”:“加豆以实,芹菹、兔醢”,即兔肉酱。《礼记·曲礼》还记载了一道“兔羹”:“为雉羹、兔羹,皆有芼菜以和之。”
汉代,人们喜食兔肉,西汉枚乘《梁王菟园赋》载“斗鸡走兔,俯仰钓射,烹熬炮炙,极欢到暮。”兔肴烹制的方法有所创新,如,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中出土了48件竹简中刻有“熬兔笥”,其做法类似干煸兔肉;东汉刘熙《释名·释饮食》记有“兔纤”,“其腊令纤,然后渍以酢也。兔纤亦如之”,相当于“兔肉松”。
魏晋南北朝时,兔肉的烹调技艺进一步革新。贾思勰《齐民要术》记载了“兔臛法”:“兔一头,断,大如枣。水三升,酒一升,木兰五分,葱三升,米一合,盐、豉、苦酒,口调其味也。” 还有“作卒成肉酱法”的记载,配料、烹具、火候等极其考究。另记有“五味腊兔肉”“脆腊兔肉”等冬令佳肴。
唐代的兔肴菜单中,多提及“兔羹”:冯贽《云仙杂记》记“兔头羹”;《海上集验方》载“用兔一只,去皮、爪、五脏,以水一斗半煎稠,去滓澄冷,渴即饮之,极重者不过二兔”。
宋元时期的兔肴又有了翻新,吃法多样。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载,开封市井售卖“签盘兔”“炒兔”“葱泼兔”等兔肴;南宋林洪《山家清供》载有“拨霞供”,相当于“涮兔肉”。《辽史》载辽代君臣于农历九月九日郊游狩猎举行“重九宴”的菜肴中有兔肝制成的酱:“天子率臣部射虎,射毕,赐藩、汉臣僚饮菊花酒,兔肝为臡,鹿舌为酱”,据《居家必用事类全集》载,元代的兔肴有“酿烧兔”“置兔”“鹌雀鱼兔酱”。
明清食谱上的兔肴数目更增。明代宋诩《宋氏养生部》中载有“炙兔”“油炒兔”“腌兔”等,明代张澜之《不二杂集》中提到“香兔肉”“酱糟兔肉”,清代《调鼎集》中有“白糟炖兔”“麻辣兔丝”“兔脯”“炒兔丝”等菜肴。
古籍中的兔肴佳品,构成了“舌尖上的中国”美食史的重要部分。
古籍中对兔子的诸多记载,不但描其形貌,还述其性用,人们观兔取象,从兔子的生存哲学中汲取了不少智慧,甚至赋予了浓厚的政治隐喻。猎兔是古代帝王、贵族喜爱的娱乐活动,后人遂用“逐兔”来指代对帝位王权的追逐,如《后汉书·袁绍传》中说“世称万人逐兔,一人获之,贪者悉止,分定故也”,“逐兔”即指争夺天下。不过,古人也以“东门逐兔”指代安逸的闲居生活,始于《史记·李斯列传》,李斯被腰斩于咸阳时对其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后来元好问《饮酒》诗之三也称“驱驴上邯郸,逐兔出东门”。兔子既问鼎王权,亦归隐山野,在朝野之间窜跃截然不同的政治身份。
活跃在古籍中的兔子,活色生香,着实值得好好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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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陈松,女,历史学博士,广西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传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