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易安词中多样化的女性形象
2024-04-21张莉梅李恒
张莉梅 李恒
【摘 要】李清照作为婉约词派的代表诗人之一,其词风格清丽雅致,颇受赞誉。但在多数人眼中,李清照词中塑造的女性大都为情思缠绵、多愁善感的深闺女子形象,通过分析研究李清照词作发现这确为事实。但细读易安词的部分作品,我们也不难发现其中别样的女性形象。此文试在深入解读鉴赏易安居士的不同词作的基础上,进而分析其词作中多样化的女性形象,让人们认识到不一样的李清照,不一样的易安词。
【关键词】李清照;易安词;女性形象
【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4)01—008—03
在李清照之前,词的创作中多有代他人写作的现象,最为典型的便是花间词中的“男子作闺音”这一现象,男子将自己设想成女子来作闺怨词,或是基于男子对女子独特的审美需求,或是借女子的口吻来表达自身情志。
虽不乏佳作,但词中的女性形象多是男性思维及审美下的产物,她们娇媚、标志却又空洞无神,她们是男性眼中的“标准式”女子,是男性笔下的寄托物,是一件艺术品,却独独不是一个有思想,有认知,有情感的人。[1]易安词相较于这类词的显著特色便是词中所塑造的女子形象是基于女性本体及李清照本人而来的形象,是充满灵性,立体饱满,拥有细腻情感与独立认知的形象。
《古今词选》中评价易安词“亦有林下风,亦有闺中气”这不仅仅是对易安词的评价,更是对李清照本人的评价。“林下风”意指易安词中所塑造的人物形象颇具一种散朗、闲雅却又独具犀利见解,自信昂扬的性情气质,而“闺中气”顾名思义,则是指女子温柔细腻、情感丰富的本性。因此,易安词中的女性形象绝不是单一、片面的,而是多样、立体的。
一、基于女性本体,情思敏锐的女性形象
有人认为,“女性就其心理特征来说,整个心灵几乎就是一个情感世界”[2]。女性相较于男性来说其情感似乎更为丰富,对爱情的认知与体验也更为深刻。李清照与赵明诚之间的爱情与婚姻,是基于相投志趣与平等下的产物,加之李清照本人情思敏锐的性情特质,使得李清照笔触下的女性对爱情有着更富层次、更为深刻的感知与理解,也使得易安词呈现给我们在爱情方面亦超凡不俗、卓尔不群的女性形象。
(一)情窦初开的少女形象
提起易安词中所塑的与爱情相关的少女形象,最为人所熟知,也最为典型的恐怕便是《点绛唇·蹴罢秋千》:“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中的娇憨妙龄女子形象了。少女醉心与玩乐,汗水沁透衣衫也不知,等到略感疲惫之时才蹴然停下,略整整自己已然酸胀的手后便想继续玩乐,谁知“见客入来”,便只得将鞋舍弃,只着袜子便匆匆溜走,仓促慌乱间还掉落了自己的金钗。后又因好奇前来的客人,便满含羞涩、似不经意般的路过前厅,被人发现后只得通过细嗅青梅来掩饰自己的内心的悸动。词人通过描摹几个极富特征的动作细节——“罢”“整”“溜”“走”“回首”“嗅”,几笔便为我们勾勒出了一个向往爱情,青春萌动,天真无邪的少女形象。在这首词中,我们不难感受到词中女子对爱情那份朦胧、青涩的感知与体验。在此時,词中的女子也就是词人自己,对爱情估计是没有什么深刻见解的,但那份真切自然、朦胧美好的情感体验却是弥足珍贵,无法替代的。
(二)情思深沉的少妇形象
李清照词中情丝切切,含蓄深沉的深闺少妇形象不在少数。自与赵明诚结婚后,李清照的婚姻生活多数时候可谓幸福美满,但也有不尽如人意之时,因生活仕途等诸多缘故,清照夫妇被迫分离是常有之事,深闺寂寂且聪慧敏锐的词人难免由内心生起对远在异地的赵明诚深深的思念之情。此时,词人对爱情的认知与体验已然更进一步,认识到爱情不仅是欢愉,同时也是相思和牵挂。《点绛唇·寂寞深闺》便是李清照所写的一首较为典型的闺怨词,在词中塑造了一个因思念丈夫柔肠寸断的闺中少妇形象。在这首词中,词人开头便真切大胆的表述了自己的离别相思之苦,“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词人独守深闺,内心的寂寞愁情无与人说,无法排遣,一寸“柔肠”中似有千缕愁绪,不假辞藻也不堆砌典故,只用明白如话的语言就道出了词人的殷殷情意,可谓语浅情深。而后词人笔锋陡然一转,便从抒情转为写景“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暮春时节,春天似就要携着这几滴雨离去了般,不仅隐含了对离别丈夫的深切思念也象征了词人流失的青春年华。春天一点点离去,词人的美好岁月似也如时光催促下匆匆凋谢的花朵般转瞬即逝,远在他乡的丈夫更不知何时归来,岁月匆匆,时光空逝。“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词人带着这满腔愁绪实为难挨,便想着借凭栏疏解心情,但结果却是“无情绪”词人内心也明了自己无限愁绪的根源是无法通过“凭栏”便可消解的。古人常道“无事莫凭栏”,“凭栏”常常使人原本平静的心境变得波涛汹涌,更遑论词人此时带着满腔愁情,恐怕只会在自己原本凄苦的心境上更增添无尽的苦恼与惆怅。在这首词中,词人为我们勾勒的已不是沉浸在爱情甜蜜中少女形象,而是一位饱受爱情相思之苦与离别之恨的少妇形象。
(三)凄苦寂寥的嫠妇形象
若说赵明诚在世时,李清照因“分香买履”及缒城宵遁之事对赵明诚其实是略有微词的,[3]那么,自建炎三年八月,赵明诚因病离世后,李清照对其则只剩下悲切的怀念。例如,在《孤儿雁》这首词中,词人借梅抒发了对亡夫的无限思念。词人的很多作品中都出现了梅的踪迹,如《小重山》中“红梅些子破,未开匀”的初绽红梅,《满庭芳》中“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的月下梅花,李清照对梅有着特有的情怀,对丈夫赵明诚亦有说不尽的深切情意,故而,用词人素日喜爱的梅花来悼念死去的丈夫也合乎情理。“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无佳思”意为情绪不佳,词人清早醒来后的第一感受竟是“无佳思”开头一句便奠定了全词的情感基调。紧接着的“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一句更是具体细致的解释了词人“无佳思”的凄苦心境,词人此时的心境正如一滩死水一般泛不起一丝涟漪,与孤苦寂寥的词人作伴的唯有那已经冷却的玉炉,凄清冷落的周遭环境更凸显出词人内心浓重的愁苦之情。“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轻扬而来的笛声惊醒了梅花,促使它们竞相开放,春天的情意竟在着寒冷的冬日释放。笛声惊动的哪里是梅花,而是沉溺于自我内心世界的词人,听到笛声后的词人在寻觅笛声的过程中才发现窗外的梅花已然绽放。这里似是打破了前文冷落孤寂的环境,疏解了词人低迷愁苦的心境,实则却为下文词人由笛声联想到自己已然故去的“吹箫人”丈夫赵明诚埋下伏笔。在李清照眼中,与她志趣相投的赵明诚不仅仅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知音人,二人相知相伴数十载,总体来说琴瑟和鸣,而今曲存人亡,折梅堪寄,怎能不使词人泪满千行。通过与前期词人创作的爱情主题的词作对比发现,在这首词中,词人用细腻的笔触为我们勾勒出的早已不是“细嗅青梅”的纯情少女形象,也不是闺中偶发闲愁的少妇形象了,而是一位愁苦不堪、思念亡夫的嫠妇形象。
二、基于广阔生活,认知独立的女性形象
李清照生活的时代,受社会制度等各种因素的限制,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大多都脱离不了恋情、家庭、婚姻的主题。但从小就在良好教育及生活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有独立意识、认知的李清照,其在词的创作上自然不可能甘心局限于闺阁儿女的范畴,其词作常常进入到言志抒怀,追寻理想等高远境界。因此,在她的很多词作中我们常常能找到像她战斗楔文般诗作中的精神内核,也常常能找到一些与世俗观念不同的女性形象。
(一)胸怀宏志的女性形象
如若说李清照《夏日绝句》中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是她诗句中傲岸不屈,直抒志向的典范女性形象,那么,《渔家傲》这首瑰丽壮奇,深深熔铸了词人郁思慨叹与理想境界的游仙词亦为我们呈现了李清照笔下不同于世俗观念的女性。这首词大概作于党争之乱后,词人屏居青州时期。词人采用记梦的方式,像世人抒发了她对于现实的不满,也向世人展现了她内心理想的精神与心灵境界。“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词人起笔便为我们描绘了一副时而云涛翻滚,时而雾涌黎明,诡谲变幻,令人目眩神摇的梦境。其实,词人笔下的又何止是梦境那般简单,这变幻诡谲令人目眩的幻境不正是现实生活中纷繁复杂的党争之乱的缩影吗?那这样的场景吓退词人了吗?当然不会,面对这茫茫莫辨的场景或者说人生之路,词人选择与之共舞,在尽情舞跃的过程中求索理想的精神世界。“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词人满腔的郁结愤懑在人间是找不到人倾诉的,只得魂飞九霄,诉诸于想象中的天帝,而天帝也殷切的询问我到底在寻求怎样的归宿。[4]一个“归”字无形中拉近了词人与仙界之间的关系,大有一种“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意味。“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满有惊人句”天帝殷切的态度与情意与现实中词人孤立无援、无人与说的现状形成了鲜明对比,词人难免感到委屈,纵使我学会写出惊人的诗句,但于我这样的女子而言在现实生活中又能有多大的用处呢?词人将满腹的郁结与委屈倾诉之后,心境已然开阔,笔锋陡然一转,便写下了“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这一句振奋全词精神的豪笔。大鹏展翅高飞,背负青天,志在万里,为我们展现了词人何等的豪情壮志,也为我们展现了词中女性何等雄伟之形象。
(二)思念故国,满腔爱国情怀的女性形象
北宋统治者安于现状,一味的卑躬屈膝,将北宋王朝一步步葬送在金兵的铁蹄之下,同时,也葬送了易安居士平和温馨的家庭生活。在此之后的每一日,李清照无不是怀着对故国及往日平淡幸福生活的思念度过的。认真阅读李清照的词作不难发现,在李清照的很多作品中都寄寓了其对亡国的深切情意,词中怀念故国,拥有爱国激情的女性形象并不在少数。例如《菩萨蛮·风柔日薄春犹早》一词:“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沈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此词应是词人南渡之后的作品,早春时节刚刚换上夹衫的词人好似情绪尚可,但鬓额残损的梅花妆以及“微寒”的感知都透露了词人内心深处的忧愁。“故乡何处是”一句点明了词人忧愁心绪的根源所在,在这透着一丝侵人寒意的早春他乡,词人不禁询问“何处才是我思念的故乡呢?”词人忘不掉故乡的一草一木,也忘不掉曾在故乡所度过的每时每刻,但忘不掉的结果只能是徒增愁绪。因此,“忘了除非醉”词人只能想到通过饮酒致醉来短暂地忘却这份忧愁。而词最后的“沈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一句即是宕开,又是收束,给人留下无限的思考与想象的空间。词人的笔锋从前文的饮酒宕开到点燃助眠的沈香,似是断了词意,但末了的“香消酒未消”一句,又给人似断又续之感。词人饮酒而致沉睡,睡前点燃的沉香其香气早已消失殆尽,但用以解愁的酒气却依旧弥漫在空气中,从中可以窥见词人的愁之深,酒之浓,詞人的愁绪就如这酒气般迟迟不愿消散,久久地萦绕在词人内心深处。
(三)闲散爽朗、豁达乐观地女性形象
沈曾植曾评价李清照:“易安倜傥,有丈夫之气,乃闺阁中之苏辛,非秦、柳。”因此,在易安居士的词作中我们常常能寻觅到潇洒爽朗、豁达乐观的女性精神与形象。例如,在《满庭芳·小阁藏春》一词中,“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手种江梅更好,又何必、临水登楼。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词的上阕营造出的虽是极尽孤寂、落寞的意境与情调,但进入下阙后,“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莫恨”“须信道”“尚风流”一扫上片凄清冷落之感,转而以乐观健康的视角看待梅花凋谢这一现象,实在与东坡居士的“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有异曲同工之妙。再如,《蝶恋花·晚止昌乐馆寄姊妹》一词,末尾的“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一句,将对姊妹的叮嘱、安慰以及对未来的希冀融汇在一起,似一阵清风般驱散了前文无限的悲情与愁绪,不也与王勃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有着相同的境界。
三、结语
综上可知,易安居士以其词作的独特魅力,为我们展现真实、无扭曲、无异化的女性心灵世界,向我们呈现了情真意切、乐观自信,志趣高远的多样化女性形象。易安词中的女性不再是男性笔下的艺术品或者寄托物,而是有自我内心情感、精神世界,自我意识以及独立认知的活生生的人。
参考文献:
[1]柯晓颖.记录“另类”女性形象的《漱玉词》——从女性意识的角度解读《漱玉词》[J].南方论刊,2015(5).
[2]吴惠娟.论《漱玉词》的女性意识与情感特征[J].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0(2).
[3]陈祖美.李清照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
[4]唐圭璋.李清照词鉴赏[M].济南:齐鲁书社,1986.
作者简介:张莉梅(1999—),女,汉族,四川宜宾人,硕士研究生在读,吉林师范大学,研究方向为学科教学(语文);李恒(1979—),女,汉族,吉林四平人,博士,吉林师范大学,教授,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