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默斯·希尼诗歌不礼貌策略的诗学效果动机研究*
2024-04-16夏宗凤刘风光
夏宗凤 刘风光 侯 艳
(1.大连外国语大学公共外语教研部/东北亚研究中心,辽宁 大连 116044;2.大连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爱尔兰研究中心,辽宁 大连 116044;3. 大连医科大学外语教研部,辽宁 大连 116044)
0. 引言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谢默斯·希尼(Seamus Heaney)被誉为叶芝之后爱尔兰最优秀的诗人,其诗歌既饱含日常生活中的真挚情感,也充满对社会、政治、历史、文化冲突的诠释,备受关注。
学界对希尼诗歌的研究始于20 世纪80 年代,但成果主要聚焦文学批评领域,鲜有从认知语用视角探讨希尼诗歌的研究。诗歌语篇不同于日常话语,其中采用的不礼貌策略独特而复杂,作为文学语篇的语用策略,其诗学效果和动机值得进一步挖掘。本研究在厘清不礼貌策略、诗学效果和动机语用的内在联系基础上,尝试构建诗歌语篇中不礼貌策略的诗学效果动机分析模式,探讨希尼诗歌在词汇、句子和语篇三个层面不礼貌策略产生的诗学效果动机,挖掘诗歌语篇中不礼貌策略的动机语用特质,拓展诗歌语篇的研究范式,为希尼诗歌研究提供新视角。
1. 希尼诗歌的认知语用文体研究
随着文学和语言学的跨学科融合,学者们(Goatly 1997; Sell 2004; Quindós 2005; Anderson 2007; Jaafar 2014; McLoughlin 2014; O’Donoghue 2017)从认知、语用或文体不同视角探讨希尼诗歌。Sell(2004)从文体和语用视角探究济慈诗歌在希尼诗歌中的典故使用,揭示了典故对读者与诗人建立文化经验共同体作用;Quindós(2005)采用认知语言学的概念整合理论,结合美学思想“多样性中的统一性”构建希尼诗歌分析框架;Anderson(2007)和Jaafar(2014)采用功能文体范式分别对希尼诗歌的审美体验价值,以及偏离和前景化进行阐析;McLoughlin(2014)结合文本世界理论分析希尼诗歌中隐喻表征和阅读引发读者的心理转变机制过程,证实文本世界理论是探索读者与文学文本认知互动的有力工具;Goatly(1997)和O’Donoghue(2017)分别探讨了希尼诗歌中的隐喻和隐喻政治。以上研究主要聚焦于认知语言学视角,并未将认知和语用有机结合。
国内对希尼诗歌的认知语用文体研究起步较晚,李昌标(2015)从概念整合理论探讨希尼诗歌的多域性和合成度,发现概念合成的多域性和读者对希尼叙事诗的认知合成度有着必然的内在联系,为希尼诗歌的认知阐释提供了理论基础;项成东(2017)结合认知语言学和诗学,基于概念整合理论从话语研究和意义建构两个层面,将其构建的认知整合框架应用于希尼诗歌分析;刘风光和王欣(2020)从认知指示语和指示转移理论出发探究希尼诗歌中的爱尔兰民族继承者和捍卫者的身份特征;刘风光和柴宜林(2023)结合不礼貌策略探讨了希尼死亡题材诗歌中各类偏离现象。国内对希尼诗歌的研究虽然关注了认知、语用或文体的结合,但尚未有研究探讨诗歌语篇中不礼貌策略和诗学效果的关系。
2. 诗歌语篇中不礼貌策略、诗学效果和动机语用的内在联系
2.1 文学语篇的不礼貌策略
随着不礼貌概念的提出(Culpeper 1996),越来越多学者开始关注不礼貌在文学语篇的应用和效果(Culpeper 1998;Culpeper et al. 2003;Rudanko 2006,2017;Brookins 2010;Methias 2011;Mostoufi 2014;Jucker 2016;McIntyre & Bousfield 2017;Jucker & Kopaczyk 2017;Kizelbach 2023;刘风光,石文瑞2019;刘风光,柴宜林2023 等)。Black(2006)认为文学语篇写作和阅读存在固有不礼貌。阅读文学语篇威胁了读者的消极面子,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对读者的强加,如阅读小说会耗费读者时间,改变读者头脑中的图式(Cook 1994),颠覆读者对现有事物的认知,以及展现给读者并不认同的观点和视角。但正是因为读者额外付出的认知努力增强了文学语篇的诗学效果。如Culpeper(1998)探讨不礼貌在戏剧人物对话中的作用,认为不礼貌言语和现象突显人物角色之间的不和谐和冲突,推动戏剧情节发展,引发观众兴趣与情感共鸣;Methias(2011)将Culpeper 的不礼貌策略应用于小说语篇人物互动分析中,从单个话语的微观层面入手探究底层社会人物的不礼貌行为;刘风光和石文瑞(2019)从宏观层面提出了小说语篇的不同层面对话中为了增强文本可读性而采用的不礼貌策略,充分考虑小说文本的多元参与者和多维互动,将不礼貌的研究维度拓展到人物-人物、叙述者-受述者、作者-读者多层对话结构中。
诗歌语篇的不礼貌研究目前尚停留在特定诗歌题材上,如Jucker & Kopaczyk(2017)从历史(不)礼貌视角探讨苏格兰早期诗歌英文《邓巴和肯尼迪的对决》(The Flytings of Dunbar and Kennedie)中的辩论话语;Brookins(2010)将Leech 的宏观礼貌策略(GSP)应用到拉丁语诗人Catullus 多韵诗的(不)礼貌分析中,指出“诗歌中几乎所有的不礼貌使用都与隐含作者娱乐文学读者的动机相关”,这也为本研究将不礼貌与动机语用理论相结合提供了理据。
诗歌是诗人与读者交际的媒介,诗人和读者之间存在对话关系(史忠义2001)。诗歌语篇的独特话语特征,决定着其蕴含的不礼貌现象更为复杂。诗歌措辞在很多方面违背普遍遵守的语言规则,形成偏离常规的变异现象(Leech 1969)。诗歌语篇的语言讲究陌生化,注重对日常语言的扭曲和变形,常用特殊词汇、词性活用、典故、引用、行话,形成诗歌的语言特色;就句法而言,诗歌常用一些不合常规的语法,有时缺省主语、或谓语、或连词,或状语前置、倒装等使句法发生变异(刘安海,孙文宪1999:143)。诗人不遗余力地设置重重障碍,以此阻隔语言滑向概念的透明性,源源不断地制造出奇异感和诱惑力(于建华2006),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和情感共鸣。因此,本研究基于诗人与读者的对话关系,将诗歌语篇中不礼貌策略界定为:诗人在与读者对话过程中,为实现信息传递的有效性和更好的诗学效果,在词汇、句子和语篇层面采取的威胁读者积极或消极面子的策略,这些策略需要读者更长加工时间、更多处理努力以及必要的文学解读背景。
2.2 诗歌语篇的诗学效果
诗学效果是诗人和读者交流的产物。Pilkington(2000)基于关联理论提出诗学效果,认为文学作品的感染力更多地依赖于关联产生的弱隐含传递给不同读者不同的艺术享受。作者在表达意图时,会有意地增加作品的弱隐含分量,增强读者在解读过程中的难度,从而会激活多种语境假设,产生多重意义解读,这种多重意义解读就是诗学效果。语境假设越多,读者解读所付出的推理努力也就越多,由此而产生的诗学效果就越强(ibid.:161-169)。
诗歌语篇的诗学效果内涵丰富,读者阐释诗学效果的过程就是与诗人通过诗歌文本进行交流的过程,这个过程会威胁读者的积极或消极面子。诗人在创作过程中通常不会充分考虑到读者的生活经历、知识储备、文化体验和社会背景,读者几乎不可能得到互明的信息,只能依靠上下文语境对文本进行认知解读,这就造成读者理解诗歌语篇文本意义的不确定性和思想内容的多样性和多层次性。读者在诗歌语篇的阐释中需要不断调整自己的认知语境,将不同概念域结合起来(ibid.:77),突破原有认知图式,建立全新认知图式,激活更多语境假设,以期获得足够的语境效果。这个过程中读者需要付出更多时间和更大认知努力去加工语境和推导过程,进而产生更多诗学效果。
2.3 诗歌语篇中不礼貌策略的诗学效果动机
不礼貌策略是诗歌语篇中常用的语用策略之一,背后蕴含着诗人的语用动机。从关联理论角度增加了读者认知处理负担,但从动机语用(Chen 2022)角度却帮助读者获得了更大的诗学效果。Chen(ibid.:22)提出“从语言使用手段或语用策略的动机角度来研究语境中语言使用”,即动机语用理论(Motivation Model of Pragmatics/MMP),并将动机语用分为信息传递动机(transactional)和互动动机(interactional),其中信息传递动机包括清晰度和有效性;互动动机包括维护他人的公共形象和维护自我的公共形象。信息传递动机中的“有效性”与关联理论的“认知效果”概念异曲同工,是文学话语的灵魂,比清晰更重要(ibid.),文学作品的优劣评判不在于语言表达有多清晰,而在于作者如何通过不同语用策略将文本信息有效地传递给读者。在交际中说话人的目标是在给定的认知环境中产生最大的认知效果,达到最佳关联,听话人付出越少的努力处理语境假设,话语就越有效,这也符合语言交际中遵循的省力原则和经济原则。但与关联理论不同的是,动机语用理论中的有效性指话语对听话人产生的影响,没有明确考虑听话人的处理成本。
不礼貌策略是诗人增加文本可读性(刘风光,石文瑞2019)、实现文本有效性和更大诗学效果的一种语用策略,获取足够的诗学效果是读者付出认知努力取得的回报和动机所在。诗人作为诗歌语篇的艺术生产者,使用不礼貌策略等语用策略进行语篇建构,通过诗歌文本信息明示诗歌的信息意图,将诗歌文本信息传递给读者,实现诗人的信息传递动机,信息传递动机是诗人单向的;读者作为诗歌语篇的艺术消费者,基于特定社会-历史-文化-认知语境,结合诗歌文本信息,进行推理和解码,阐释诗歌中蕴含的交际意图,即诗人的立场、观点、态度和情感。读者通过理解诗歌文本意义,在心理、文化、认知等方面表现出的多重影响即是诗歌的诗学效果,诗人和读者形成了一种互动关系,互动过程中实现彼此的互动动机。互动动机是诗人和读者双向的,诗人写诗供读者鉴赏,而读者欣赏诗歌是为了与诗人进行交流和互动。因此,诗歌语篇中不礼貌策略的诗学效果动机既包括诗人的信息传递动机,也包括诗人与读者都具备的互动动机。由于诗歌语篇中的交际不同于日常交际互动,其诗学效果动机应以信息传递动机为主,互动动机为辅。不同读者体会的诗学效果不尽相同,正所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综上,本研究尝试提出诗歌语篇中不礼貌策略的诗学效果动机分析模式(如图1 所示):
图1:诗歌语篇中不礼貌策略的诗学效果动机分析模式
本研究以希尼诗歌为语料,从词汇、句子和语篇三个层面分析希尼诗歌中常用的不礼貌策略,从诗人-诗歌文本-读者三者互动角度阐释希尼诗歌不礼貌策略的诗学效果动机,拓展希尼诗歌的语用和认知研究范式。
3. 希尼诗歌不礼貌策略的诗学效果动机分析
3.1 词汇层面的语码转换
语码转换是希尼诗歌中常见的不礼貌策略之一。说话人(作者)在不同的语言、语言变体之间进行语码切换,增加了读者解码难度,延长解码时间,拉开作者与读者的距离,给读者造成面子威胁(Black 2006)。然而,语码转换通常是为了顺应语言现实、社会规约和心理动机(于国栋2000)。在信息传递层面,通过不同语码的转换,展现与不同文化传统的联系和对话;在互动层面,通过对特定地域文化和语言的情感表达和认同,实现与不同读者的情感交流。
希尼诗歌中常使用拉丁语、希腊语、盖尔语(Gaelic)等语码转换形式。如诗歌《图姆路》(The Toome Road)描述了诗人对于北爱尔兰冲突导致军队占领家园的仇恨和无助感,诗中末尾句“The visible, untoppled omphalos.”以希腊语“omphalos”结尾,“omphalos”的出现晦涩诡谲而发人深省。“omphalos”原指雅典西北部的一块圣石,引申为“中心点或权威”,本句诗意为“存在着那看不见的、未曾坍塌的世界中心”,暗示图姆路对希尼来说具有神谕般的意义,表达了爱尔兰民族对英国殖民强权的持续顽强反抗和坚定信念。通过语码转换产生的诗学效果可以帮助诗人更有效地传递文本信息给读者:首先,“omphalos”为诗歌增加了文化和历史寓意,借用古希腊文化和神话凸显图姆路对于爱尔兰民族和希尼本身的重要意义,加深诗歌的情感共鸣,邀请读者与诗人共同思考身份认同与根源;其次,“omphalos”具有独特而引人入胜的音韵效果,与前面“untoppled”在语音上形成了音乐性和节奏性,在语音和构词上,远比英语中“center(中心)”更立体,更吸引读者,增强诗歌审美效果。此外,希尼在诗歌中大量嵌入盖尔语,甚至直接以盖尔语来命名诗歌,从爱尔兰地名、词源和神话传说中发掘爱尔兰性,使其诗歌中地名、人名以及植被的名字都成了解读爱尔兰本土文化的密码,以此来书写爱尔兰遭受的苦难,如诗集《在外过冬》(Wintering Out)中多首诗以盖尔语命名,如诗歌《安娜莪瑞什》(Anahorish)和《布罗格》(Broagh),标题分别是“清水之地”和“河岸”的意思,其中前者是希尼的出生地,通过关联爱尔兰的地理景观、历史背景和文化符号,对诗歌的主题内容进行延展和补充,更是爱尔兰乡土文化的集体身份记忆。盖尔语作为同标准书面语相对抗的力量出现,负载着伦理性的使命,触发读者对爱尔兰历史、风土人情和文化传统联想和情感共鸣,为诗歌打开了更广阔的意义空间,将希尼对爱尔兰的深情与热爱有效地传递给读者。
3.2 句子层面的句法破格
句法破格是诗歌破格自由(poetic licence)(Perloff 1990)的一种,常常表现为一些不合常规和语法的句法,如缺省句子成分、使用倒装语序等方式,使诗句变得复杂多样,需要读者花费更多的加工时间和认知努力去识别句子结构,理顺正常语序,解读诗句意义,这种疏离感可能会影响读者对诗歌的兴趣。然而,句法破格却能使诗歌更具节奏感或画面感,通过音乐性的诗句或画面传递信息给读者,实现诗人的传递信息动机;通过引发读者想象和情感共鸣,增加读者对艺术形式的体验感,拉长读者审美欣赏的时间,实现诗人与读者的互动动机。
句法破格在希尼诗歌中表现多样,如跨行连续(enjambment)、重复、颠倒句子成分、片段化、倒装语序等。如诗歌《挖掘》(Digging)的开篇即使用倒装句“Between my finger and my thumb/The squat pen rests/snug as a gun”,将地点状语“Between my finger and thumb”前置到主语和谓语前面,强调食指和拇指之间的处于写作状态的“笔”亦如父辈使用的“铁铲”一样在“挖掘”。父辈精于使用铁铲在泥土地上挖掘,而诗人用笔杆子在心灵世界的沃土中挖掘,极富有画面感,充分体现信息传递层面的有效性动机。诗人通过笔来挖掘爱尔兰这片浸渍了血泪和汗水的土地上真实的过去和现实;此外,希尼诗歌通常没有明显的押韵和韵律,任由语句转行,但语义、场景和情感的转换却顺畅而自然。如诗歌《奇游歌》(Chanson d’Aventure)是一首组诗,描写了希尼中风之后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的途中对过往人生浮想联翩的奇异旅程,通过三组诗三个场景切换完成希尼的“爱的新生”,全诗没有押韵和明显的韵律,亦没有停顿,任意分行和转行,只有每节末尾以句号结尾。这种跨行连续产生一种流动性和连续性的感受,既体现希尼中风后思维些许混乱,已不再是自如驾驭语言的诗人,也隐含了诗人彼时无助的弱者内心,意在寻求读者的同情和共鸣。诗歌的一开头就省去了主语,由一连串的动词短语开始:“Strapped on, wheeled out, forklifted, locked/In position for the drive”,这些急促而生硬的动作,还原了在希尼突然中风后,医护人员忙乱而有序地将希尼安置在救护车里前往医院的紧迫场景,将一系列动词短语放在句首,省略动作的施为者,就是为了突显动作的急促和现场紧迫感,增强画面感,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引起读者对当时场景的充分想象和对希尼中风后无助的体验感;同时暗示希尼中风之后对死亡的恐惧,映射了诗人对爱尔兰民族国家衰落的哀戚。句法破格体现了希尼不拘泥于传统文化和公共经验,向现实人生的转移,增强了希尼诗歌的生动性、表现力和感染力,促进与读者的情感互动。
3.3 语篇层面的复杂叙述结构、互文和多重修辞方法
在语篇层面上,希尼诗歌通过采用多重不礼貌策略,如复杂叙述结构、互文和多重修辞方法等,传递诗歌文本信息,深化文本主题,增加文本张力,同时增加读者阅读难度,读者需要付出更多认知努力和解码时间,结合诗歌语篇语境和社会认知语境推理诗歌隐藏的交际意图,即诗人的立场、观点、态度和情感,并深入地体验其蕴含的诗学效果,这也是诗人和读者的互动动机所在。
3.3.1 采用复杂叙述结构
复杂叙述结构的选择是造成读者潜在面子威胁的方式之一(Black 2006),复杂叙述结构使诗歌变得晦涩难懂,读者很难抓住诗人的意图和主题,把握诗歌的情感和语调,阻碍读者对诗歌的理解,给读者与诗人实现互明造成阻碍。复杂的叙述结构体现在共时态的诗歌结构和多叙述视点的含混性,共时态结构看不出时间顺序,向横向拓展(刘立辉1996)。
希尼诗歌多采用共时态叙述结构和多叙述视点的叙述方法拓展诗歌的艺术境界,诗人嵌入大量意象,取消时间界限区分,增加诗歌言内语境的信息量,使得言外语境的交际量减少,歧义也随之增加。如诗歌《出空一一纪念M. K. H., 1911-1984》(Clearances一In Memoriam M. K. H., 1911-1984),是一首赞美并纪念诗人希尼母亲的挽诗。全诗共有八节,独特地将叙述与场景、时间与空间相互交织,而非简单依据线性叙述模式表达对母亲的缅怀。诗中所呈现的多场景与多视角转换使得诗歌在表达感性与理性、客观与主观以及标准英语与地方方言等方面取得了平衡;长篇组诗《苦路岛》(Station Island)由十二个章节组成,描述希尼前往朝圣途中的不同体验和自我反省历程,全诗采用非线性叙述结构,勾绘出希尼与许多死者灵魂相遇的过程,既有生活中相识的人,也有文学前辈的身影,各种声音和对话为叙述结构增加了复杂性。诗歌从“圣帕特里克教堂的钟声”开始,希尼陆续遇到了安息日违规者Simon Sweeney、已故的爱尔兰作家William Carleton、曾经教过希尼的三位老师、他死去的表亲、爱尔兰作家James Joyce 等多位死者的灵魂。希尼通过多视角转换,多重声音交替并置,来反思自己的生活、回忆和经历,审视自己的诗歌发展和诗人社会角色;通过与过去人物相遇以及与爱尔兰文学大家对话,探索爱尔兰的身份、历史和文化;朝圣本身,以及分散的叙述和对话,作为精神成长和发展的隐喻,诗歌从关注个人经历转向更广泛的艺术责任和人类目标主题;尽管视角切换显出复杂性和多样性,但各个部分通过总体旅程建立联系,创造了诗歌的统一性,让读者在思考个人和集体经验方面产生共鸣,促进诗人与读者之间的有效互动。
3.3.2 互文
在文学作品中运用互文会给读者造成面子威胁(Black 2006),互文是诗歌语篇建构过程中常用的不礼貌策略之一。诗人通过引用、参照、对话其他文学作品、历史时间、文化元素等来丰富、扩展和对话当前语篇的意义和表达,为读者提供更广阔的文化背景和意义,与读者建立一种文化共鸣、对话和互动,但如果作者引用一些时期过于久远、语言过于晦涩难懂、与文本语境相差甚远的文本,则不能与读者的认知语境形成有效联结,产生特定的弱隐含。因此,互文既增加作品的复杂性、深度和层次感,也可实现作者与读者的深层次交流与互动。
希尼诗歌不仅与艾略特、叶芝、但丁、拉金等诗人有大量诗学渊源,还借鉴大量北欧神话、北爱尔兰维京文化、古希腊神话、圣经经文、亚里士多德哲学思想等扩展其诗歌主题和意象。如希尼从诗集《北方》(North)之后写了很多“沼泽诗(Bog poems)”,沼泽是爱尔兰和北欧文化的保存者,它完好地储存记录历史的一切东西:动植物残骸、器具、尸体等。其中诗歌《惩罚》(Punishment)生动刻画了一幅因通奸而被杀的14 岁左右古代少女在临刑前遭受的恐怖场景。希尼凭借自己对公元1 世纪原始宗教仪式的想象,对尸体遭受过的残暴进行一系列细节描述:“her naked front; her ribs; her drowned body in the bog; her shaved head; tar-black face...”,一方面,将原始的宗教文化中的传统和野蛮暴力行为跃然眼前,给读者造成了强烈的不适感,是对读者的积极面子的威胁;另一方面,既有对残暴宗教历法的批判和对受害者女子的同情,也有因自己“袖手旁观”而产生的内疚和自责。希尼对爱尔兰历史、文化和传统有着深刻的理解和感悟,通过引用北爱尔兰历史中激烈的宗教冲突和邪恶的种种暴行,将个人经验与爱尔兰人文历史融合在一起,通过互文既可以增加希尼诗歌的厚重感,将北爱尔兰的宗教冲突和历史现实等信息呈现在读者面前,实现互文的信息传递动机,同时有效地关照北爱尔兰的历史与现实,实现互文的互动动机,维护爱尔兰民族历史和文化传统。
3.3.3 使用多重修辞方法
希尼在其诗歌的语篇层面中运用大量的修辞方法,这些修辞方法通过违反合作原则中的质准则和方式准则产生特定隐含含义,在不同程度上挑战读者的认知和识解能力,造成读者的面子威胁(ibid.)。由于篇幅有限,仅以希尼诗歌中隐喻为例,结合认知语用视角探讨希尼诗歌中隐喻使用的诗学效果及语用动机。
隐喻是借用一种事物谈论另一种事物的修辞方法,“一种试图用另外一件事来看待某件事的机制”(Burke 1969:503),隐喻所做的不是换用词语以取得修辞效果,而是提供一种认知事物的新角度(鞠玉梅2010)。隐喻可以引发读者产生联想(Chen 2022),触发新的认知语境效果产生,正是语境的多样性促成了诗学隐喻的丰富多彩(陈芳2022)。增强诗歌文本意象的生动性和感染力,使传递的信息更清晰、有效,同时加深诗歌的意义深度。希尼诗歌中隐喻随处可见,如诗歌《界标》(Terminus)中通过“An acorn and a rusted bolt”“a factory chimney/And a dormant mountain”“an engine shunting/And a trotting horse”等不同意象,来隐喻自然和工业化两种生活方式,生活在这个区域的居民纠结于传统与现代、人造与有机、暂时与永恒种种两极间的生活状态,其动机是使自然和工业化两种生活方式更具象、清晰而有效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诗的末尾用人们熟悉的“two buckets(两个桶)”作为隐喻,暗指爱尔兰传统文化和英国现代政治,一边爱尔兰语言、历史和传统是生育他、血浓于水的母亲,一边英国语言、文化和文学是养育他、无法割舍的乳汁。希尼认为“Two buckets were easier carried than one.(两个桶比一个桶更容易提)”,无论在北爱尔兰教派冲突还是爱尔兰与英国的冲突中,希尼不得不在相互冲突的压力中努力寻找平衡(“I grew up in between”)。希尼通过“两个桶”的隐喻有效地传达文本信息,即在面临舆论压力下他依然坚守诗歌独立性和爱尔兰民族文化身份,并最终实现相对平衡。此外,希尼在诗歌中使用大量的自然意象隐喻,如土地、农耕、水、河流、树木等比喻爱尔兰历史、血脉和传统,通过具象的自然景物有效地传递抽象的隐喻信息,通过增强希尼诗歌的表达力和深度,抒发诗人对爱尔兰的深爱,进而实现诗人和读者的互动动机,维护爱尔兰民族文化传统和民族精神。
4. 结语
本研究从动机语用视角出发,探讨诗歌语篇中不礼貌策略的诗学效果动机,通过梳理不礼貌策略、诗学效果和动机语用三者的关系,发现诗歌语篇中不礼貌策略的诗学效果动机主要为了实现信息传递动机层面的有效性。此外,本研究发现诗歌语篇中不礼貌策略使用的动机异于日常交际话语中不礼貌策略使用动机,日常话语中的不礼貌策略主要出于互动动机,而诗歌语篇中的不礼貌策略主要体现在信息传递动机,辅以互动动机。Chen(ibid.)在动机语用理论中更多关注了日常话语的礼貌策略动机,而未探讨文学语篇中的动机语用,本研究是对动机语用理论的应用补充。
通过对希尼诗歌中不礼貌策略的诗学效果动机分析,发现其诗歌实现有效性动机的具体不礼貌策略如下:在词汇层面通过语码转换,使用拉丁语、希腊语和盖尔语等代替标准英语来挑战英语霸权,将诗人对爱尔兰语言文化和历史传统的热爱和传承有效地传递给读者;在句子层面,希尼通过句法破格的不礼貌策略,使用不合常规和语法的句子增强其诗歌的生动性和画面感,有效地传递了希尼不拘泥于传统文化和公共经验,向现实人生转移,引发读者的情感共鸣;在语篇层面,通过采用复杂叙述结构、互文和多重修辞方法等不礼貌策略把个人生活与人民生活、民族历史和当下现实交织在一起,增加其诗歌的厚重感,有效传递了希尼对爱尔兰民族和人民的深切关注和关怀。希尼通过以上多重不礼貌策略将自己对个人生活和爱尔兰人民的情感、对爱尔兰民族历史和社会现实的思考传递给读者。此外,诗歌语篇中不礼貌策略的诗学效果动机还体现在读者通过诗歌文本与诗人的互动动机层面,希尼诗歌中不礼貌策略的诗学效果互动动机主要体现在维护诗人所代表的爱尔兰民族国家及群体的公共形象上。本研究进一步丰富了希尼诗歌的语用和认知研究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