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话剧在话剧本土化进程中的当代意义
2024-04-16宗云燕杨志伟
宗云燕 杨志伟
摘 要:方言话剧是指除普通话之外,运用各地方言演绎的话剧,在我国的话剧本土化进程中具有特殊且不可替代的价值。方言话剧可以通过方言的语言形式、日常的生活内容以及深刻的文化精神,为观众呈现出独特的文化气质。目前,方言话剧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群众基础,被更多的受众接受和喜爱。但与此同时,方言话剧在新时代也被赋予了更高的历史使命,既要进一步提升作品的艺术审美水准,也要从方言的内涵以及人物塑造等方面来丰富作品的整体文化内涵。
关键词:方言话剧;话剧民族化;当代意义
注:本文系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项目“教育戏剧在高校思政课教学中的应用研究”(2022J0554)研究成果。
近年来,我国方言话剧的发展进入了一个平稳阶段,然而在新的历史发展时期,方言话剧也在市场竞争中面临着较大的冲击与挑战。一方面,方言话剧的受众虽然具有一定的规模,但总体还较为有限;另一方面,人们对于话剧这一表演形式的消费需求不足。这一发展趋势使方言话剧要在民族化的进程中寻找更多的突破点和创新点,在充分发挥自身特点的同时,被更多的观众接受和认可。在这一过程中,民族本土文化是一个重要突破口,创作者要挖掘各地区的文化特点,将日常俗语俚语、民俗传统以及生活习惯融入方言话剧,使方言话剧不仅在语言上存在不同,还能够在内容和精神文化层面呈现出自身的独特魅力。
一、方言话剧的兴起及艺术魅力
(一)方言话剧源于广泛的群众基础
话剧这一舞台表演形式在20世纪初传入我国,为了能够更广泛地适应我国人民的审美需求以及精神需求,这种外来的艺术形式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本土化、大众化。尤其是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很多地方成立了当地的话剧团,使话剧这种艺术形式得到了更多群众的认同与喜爱。然而话剧舞台上所使用的语言大部分是普通话,虽然在大部分大中城市中,普通话的普及范围较广,但在一些农村地区,人们日常使用的语言仍然以方言为主。语言的限制使话剧的开展范围大部分局限在大中城市,能够走进剧院欣赏话剧的也多是一些知识分子,这使话剧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成为一种小众艺术。针对这一问题,我国的戏剧界学者展开了多次的研究与探讨,如何使话剧更加地方化、大众化,如何使话剧为更为广大的人民群体所接受,成为方言话剧产生的主要推动力。在20世纪80年代,方言话剧开始盛行,这也真正推动了话剧下乡的进程,使话剧能够深入到广大农村腹地,更好地发挥话剧在最初兴起时所承担的社会主义教育与文化传播的作用。
从方言话剧的发展历程来看,虽然各地的方言话剧会存在一定的地域局限性,但对于各个地方而言,方言话剧自身的亲和性和亲切感使其更容易被当地群众接受,从这一现象中也能看到方言话剧具有坚实的群众基础。对于广大的观眾而言,在话剧中听到自己熟悉的方言俚语会产生亲切感,从而真正与这一艺术形式产生强烈的共鸣,这使方言话剧的发展有了更大的受众面,形式和内容也越来越多样化。
(二)方言话剧的地域艺术魅力
目前方言话剧的推广在一定范围内得到了肯定,专家学者与普通观众不再纠结于方言话剧与普通话推广之间可能存在的冲突,然而方言话剧也面临着新的问题和挑战。一些人简单地将方言话剧与“庸俗”挂钩,认为方言话剧相较于其他话剧更为低俗,在内容和形式上表现出的艺术价值和艺术水准都比较低,这无疑是一种偏见。事实上,方言是地域文化的外在体现,方言承载着一个地区人们独特的思维方式、表达方式,而不只是交流的工具[1]。方言话剧也并不是简单地将普通话改为方言的语言翻译过程,其无论是从话剧内容、语言形式,还是从舞台表现方面来看,都要进行一定的地方化艺术加工,使方言话剧具有很强的地域魅力。
有学者指出,方言是“舌头上的文化遗迹”,方言中的一腔一调,都凝聚和表达着历史长河中民间最为朴素的文化和思想,因此,对于方言话剧而言,与其说是“庸俗”,不如称之为“通俗”。方言话剧与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与街头巷尾的家长里短紧密相连,所以其更接地气、更容易赢得观众的广泛认可[2]。尤其是对于当地的观众而言,他们可以通过方言话剧更加直观地看到自己的日常生活,再加之乡音所带来的天生的亲近感,让观众很容易进入话剧所营造的情景,形成更加强烈的情感共鸣以及剧场效果。
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方言话剧的成熟,近些年我国也不断出现一些优秀的方言话剧。例如河南方言话剧《老汤》《宣和画院》、湖北方言话剧《杠上开花》、重庆方言话剧《三峡人家》以及陕西方言话剧《白鹿原》等,都是非常出色的方言话剧,不仅在当地得到了很高的关注,而且还被邀请到外地进行话剧巡演,均获得了不俗的口碑。四川人艺用四川方言排演了老舍的经典剧目《茶馆》,自1957年该剧本问世以来,除了北京人艺,还没有其他剧院排演过该剧。茶文化与巴蜀文化的精华本就相互融会贯通,用四川话重新演绎这一作品则有种自然为之的适配感,四川方言中的幽默感和老舍语言本身的幽默相契合,二者的有机结合为观众带来了耳目一新的感受。四川文化和北京文化之间的对比和补充,引领着观众对文本进行了重新解读,并基于当今时代背景进行重新审视。事实上,很多人在生活中都会使用方言,不同地域之间的人们也会对各地的方言感到好奇。方言这种带有不同声调、不同抑扬顿挫之感的语言形式,使各地区的地域文化特色更加突出,而且也为情感的表达和抒发提供了更为丰富多彩的渠道。
二、方言话剧在本土化进程中的意义
(一)有利于传承和发展地方民俗文化
“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在我国不同地方,源于生活的民间习俗呈现出各自的魅力,这也是民族文化的具体体现。民俗文化看起来是“下里巴人”,但其实对于“俗”的认识应是“俗到极致便是雅”。土生土长的民俗文化在固定的范围内有着较广的流传以及较深的影响力,一些约定俗成的习惯和准则,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当地人的生活,会给人以寓教于乐的文化感受。地方民俗在话剧中的融入不仅可以使观众感受到贴近日常生活的话剧内容,而且可以成为一个生动、灵活的亮点,使话剧的氛围更加轻松,将观众带入戏剧情节中进行二度创作,带来酸甜苦辣的多重体验。通过挖掘地方民俗的方式,地方话剧为现代人提供了一个了解本土民俗文化的窗口,使人们更加自觉地承担起传承和发展民族文化的使命。
湖北方言话剧《杠上开花》中的武汉人身上处处流露着当地的一些民间习俗。该剧选取了打麻将的生活细节,而《杠上开花》这一话剧的名称,本身也是麻将中的一种说法,整个剧中有很多麻将元素。武汉人长久以来都非常喜欢打麻将,而且武汉的麻将也有着自己的特点。“打晃晃”是武汉麻将中的一种玩法,即麻将桌旁会有一个机动的替补人员;武汉麻将又称“开口翻”,即无论是“吃”还是“碰”,都需要在最后计算结果时翻一番。故事的起因是快活里小区里出现了一个打麻将输了牌要跳楼的人,为此居民自发制定了打麻将的规矩,不准在晚上十点之后打麻将,否则将罚款。演员利用打麻将习俗中的各种技法,将人生道理深入浅出地表现出来,所谓杠上开花就是一种意外之喜的体现。“麻将打得好,说明有头脑;麻将打得精,说明很专心”,这一经典台词也将打麻将与人的心理、个人品质、心理素质等相关联。这些民俗文化的加入使整部剧的地域性更加浓郁,生动地展现出武汉当地的风土人情。
(二)有利于对方言俚语的多维理解
中国幅员广阔,各地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方言,各个地区的方言在音调、节奏、表达等多方面都有所区别。由于话剧的受众较广,因此这种视听语言必须具有共赏性、通俗性和趣味性特征。在所有的文学语言中,戏剧是最注重口语化、通俗化的,方言的使用正好可以做到这一点。方言词汇的运用已成为话剧艺术塑造人物形象的必然手段和发展趋势[3]。方言的使用可能在表面上看并不文雅,甚至还会有些粗糙,但方言俚语非常生动和生活化,有着独特的魅力。
以被称为“八年蒸出的一个馍”的河南方言话剧《宣和画院》为例,全剧从方方面面都体现出河南方言独特的语言形式。例如从字词的发音来看,通常被北方方言读作“hei láo”的“黑捞”一词,在《宣和画院》中被开封话读成了“he lào”,其中“lào”的读音是一个向下顿的四声,意思是捣鼓出来。而在普通话中读作“zhāng”的“张”,在话剧中也被用开封话读作了“zāng”,意思是吹牛皮。这些字词的发音都完全贴合尾音向下沉的河南话的特点。此外,在词语的使用上,《宣和画院》中也多次使用了像“眼望儿”“夜隔”“出叉劈了”“不得劲”等河南人日常生活中常用到的一些俗语。这些词语实际上也可以用普通话替换,例如“眼前”“昨天”“出错”“不舒服”等。但如果进行了替换,就脱离了河南开封文化的大背景,也就无法更加贴近生活地将话剧中罗豪豪等人物形象塑造和表现出来。
俚语、歇后语是当地人民在日积月累的生活中自发形成的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语言,通常借助通俗的话语展现深厚的文化内涵与生活经验。因此,在方言话剧中使用俚语、歇后语,也会大大增加话剧的地域文化气息。《宣和画院》当中运用了很多富有河南地域文化特点的歇后语,例如“摩托车上樊楼——没的事儿”“缸里摸鳖——手拿把馅”“炒韭菜撂葱——白搭”等等。这些歇后语的使用都非常巧妙,大多是河南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用语,大部分源于某些自然現象或生活习惯,而其背后所要表达的,是对生活的独特认知方式。这些直接的语言表达形式,能够非常鲜明地呈现河南人的性格特点,也是对地域文化最为直接的体现。
(三)有利于对地方生活进行艺术升华
艺术源于生活,任何艺术形式都离不开人们的日常生活,一旦脱离了生活,就如同失去了水源的死水,失去了生机与活力,泛不起一丝波澜。方言话剧对于内容的取材,主要集中在一些历史故事或是当地的日常生活琐事中。方言话剧的演出实践也证明,观众能够捧腹大笑或是深有同感的时刻,通常集中在对生活细节的表演中。贴近生活的取材更容易让观众产生共情和同理心,从而更容易接受话剧中想要传达的思想和精神。而使用方言可使本土演员在舞台上尽情展现舞台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以及外在的种种形象,可自如地呈现剧中不同角色的不同出身和迥异的性格[4]。这使地方话剧能够真正深入人心,满足人们的精神文化需求。
当前,很多方言话剧在舞台表现中细致地刻画地方生活的真实细节,例如武汉的一些方言剧中常常出现“过早”这一日常现象。在武汉,人们将吃早饭称为“过早”,他们会在路上买些小吃以解决早餐,出门“过早”也成了武汉本地人的一种生活习惯。“过早”的习俗早在清代道光年间就已经出现,那时的武汉人为了抓紧时间到汉口赶集,会在路上买着吃。将这些贴近日常生活的细节搬上舞台,能够让台下的观众感到非常亲切。在四川方言话剧中,时常会出现“叶儿粑”这种四川传统且独有的吃食,以及滑竿、赶场、吃茶等四川人传统的生活行为方式。最广为人知的四川方言电视剧《山城棒棒军》实际上就是对重庆数十万山乡农民手持一根竹竿涌进山城帮助市民肩挑背扛、爬坡上坎这一独特而经典民俗文化景观的再现,展示了浓郁的重庆风土人情,在西南乃至全国都引起了轰动,成为一张非正式的“重庆名片”。粤语方言话剧《新居》主要讲述了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六个人之间的亲情关系。其非常真实地呈现了改革开放前后,一个农民家庭从贫穷到富有过程中所发生的生活变化以及人际关系方面的转变,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变”都是新时代生活中最为重要和显著的一个特征。《新居》利用贴近真实生活的舞台表现形式,将社会的巨变凝聚到一个家庭日常生活的具体表现中,它既是源于生活的创作,又是对生活的思考和升华,使观众很容易将自己代入人物情节,结合自身的真实经历与话剧表演产生某种程度上的情感共鸣。
三、方言话剧在本土化进程中的创新和展望
(一)提高方言话剧的艺术审美
目前对于方言话剧的审美争议,大多集中于方言话剧的艺术水准问题上。近年来随着东北地区方言小品的出现和盛行,人们发现利用方言进行演出通常会使表演更加幽默风趣,有着较好的效果,由此现在很多舞台艺术表演过分追求令人发笑的效果。但这种发展趋势很容易将方言话剧与小品混淆,使方言话剧单纯成为小品的堆砌,破坏方言话剧的完整性和艺术性。因此,要想提高方言话剧的艺术审美,就需要在给观众带来舒适的观剧感受的同时,展现更高的艺术水准,真正带给人们更多关于生活和人生的思考。以南宁方言话剧《水街》为例,在话剧的前半部分,观众们被日常生活中发生的一些冲突逗得捧腹大笑,但到后半部分,观众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在“人人谈钱”的新时代,王小成和张寒梅之间的喜怒哀乐与整个复杂的社会紧密相连,每个人都不是一座孤岛,而是与社会发展息息相关的有机整体。这个“戏中戏”的内容设计,让观众在欢笑之余有所思考,真正将艺术与生活体验、时代发展相关联,让原本简单的“能帮就帮”的道理,在深度挖掘之后拥有更多的“言外之意”。这种编排精妙、内容深厚、语言幽默的方言话剧,具有更高的艺术价值,使话剧的整体层次更加丰富。
除此之外,要想提高方言话剧的艺术水准,还需要注意对方言的筛选。事实上,由于方言大多来自生活用语,因此在表达上较为随意,这种直白的话语自身具有一定的语言魅力,但不可忽视的是方言中也会存在一定的粗俗用语,在表达上更加露骨。例如在京味话剧《窝头会馆》中,由于使用了过多京味方言中的脏话,引起了观众的观感不适和争议。这些语言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整个作品的艺术审美水平,而且一些不必要的粗俗用语也会将负面的观念传达给观众。因此,方言话剧不但要追求贴近真实生活的艺术表现,还要通过筛选、加工和编排,去除生活中一些负面的内容,更注重将真、善、美的艺术体验传达给观众,使方言话剧“俗”而不“庸”,有意识地从审美的角度提升方言话剧的艺术价值,弘扬社会正能量。
(二)深化方言话剧的文化内涵
不同的区域范围会形成不同的区域文化,例如我国的东北文化、沿海文化、京派文化、海派文化等,这些都是对不同区域文化的一种概括。这些地区的文化在各个方面都呈现出了自身的特色,而语言是文化的承载体和表达方式,各地区的方言会因此而呈现出不同的表达形式。勃洛尼斯拉夫·马林诺夫斯基在讨论语言和文化二者之间的关系时提道:“语言是文化整体中的一部分,但它并不是一个工具的体系,而是一套发音风俗及精神文化的一部分。”[5]学习语言的过程,实际上和融入社会的整个过程是一致的,这也就意味着方言的演变与地区文化的发展是步调一致的。因此,要想深化方言话剧的文化内涵,首先要从方言这一关键点出发,深挖方言的语言特色以及语言所承载的文化内涵,尤其是方言中的俚语和歇后语,它们通常都是人民群众在生活中长期积累下来的智慧结晶。了解俚语背后的文化因素,并适时地将一些俚语应用到方言话剧当中,会起到画龙点睛的效果,使不同地域的文化特点更加突出,以深入浅出的方式来展现文化内涵。
此外,人物是话剧的重要组成部分,剧中人物的形象实际上也是地方文化精神的体现。因此,在方言话剧当中,需要注重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将地方文化以及特色通过人物形象体现出来。例如《宣和画院》中的书法家廖桂云常常从写字中悟出一些人生道理,他有着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他的身上凝结了开封地区文化人的傲骨和高洁,是中原文化特性的体现,而这些宝贵的精神品质正是在长期的文化熏陶下形成的。从人物身上凝聚文化品质,能够使抽象的文化具象化,并以更加生动、更加立体的方式呈现出来,使观众以一种直观的方式接收文化信号,彰显大国精神和大国风采。
方言话剧创作者要紧扣时代发展的脉搏,与时俱进,不断创新,用时代审美的观念观照艺术作品,用中国地方特色的语言,讲述带有中國文化印记的故事,吸引观众的眼球,在满足大众娱乐需求的同时,提升观众的审美品位和审美水平。同时也可以尝试融合式的方言表现方式,使方言话剧能够被更多的观众接受,从而在本土化进程中打造属于自己的文化品牌,用创新的形式迎来发展的新高潮。
综上所述,方言话剧在当今社会已经得到了普遍的认可,方言话剧自身也承载着中国多地区、多民族五彩纷呈的文化内涵,展现出了鲜明的地域文化魅力。源于现实生活的方言文化拉近了演出与观众之间的距离,这种接地气的话剧演出形式拥有一定的受众群体。与此同时,方言话剧本身还承载着传承和发展地方民俗文化的功能,有利于对地方生活进行艺术升华,是话剧本土化进程中的重要元素,有着积极的文化意义。随着方言文化的日益发展和人们审美水平的逐渐提高,方言话剧的文化内涵不断丰富,艺术价值不断提升,逐渐成为一种深入人心、传播社会正能量的艺术表现形式。
参考文献:
[1]李红艳.八年蒸的那个馍:评李利宏和他的方言话剧《宣和画院》[J].戏剧文学,2010(3):48-51.
[2][4]张凡,董新颖.方言话剧的当代意义与维度:以方言话剧《天心顺》《梁生宝买种记》为例[J].当代戏剧,2016(4):24-26.
[3]石融雪,杨奔.万州方言在万州话剧运用中的作用与局限[J].梧州学院学报,2018(1):54-59.
[5]马林诺夫斯基.文化论[M].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7.
作者单位:
宗云燕,云南艺术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
杨志伟,郑州教育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