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馍飘香
2024-04-16张延伟
张延伟
二十八,贴花花,把面发。
小时候,每到农历腊月二十八这天,家里有贴春联和蒸年馍的习俗。除了给父亲打下手贴春联,我最喜欢做的就是在蒸年馍时帮着烧火。
蒸年馍前,父亲先在院子一角的地面上挖个深约半尺、直径近二尺的土坑,依着土坑边缘用石头或砖块垒砌成一个肚大口小的简易锅台,把一口大铁锅稳稳当当地支在上面,用于蒸年馍。
蒸年馍需要先把面发好。即便是过年,对多数家庭来说,单一用白面蒸馍仍是一件奢侈的事。于是,父亲提前把掺了“面渣头儿”的小麦面、玉米面、高粱面和红薯面等分别和好,用大小不一的陶瓷盆盛着,摆放在屋内的灶台上适当增温。母亲趁我和父亲贴春联的工夫,把蒸年馍所需的原材料一一备好。如,把红豆、大枣煮熟,把削了皮的红薯切碎等。等院里院外的春联贴完了,瓷盆里的面团也先后发开,接下来就开始蒸年馍了。
父亲先在铁锅里添满水,生好火,然后进灶屋和母亲一起忙活着盘面搓“馍个儿”。我则依惯例搬来一个小矮凳坐在锅台前,按照父亲的嘱咐及时添加柴火,好尽快把锅里的水烧开。
我会趁刚添过柴的间隙溜进灶屋,看父亲和母亲配合默契地忙活。父亲从瓷盆里捧出一团发开的面团放在案板上,撒上少许面粉,使劲儿揉搓均匀,再分成几个个头儿差不多的小面团,接着把小面团抻成圆柱状,双手捋着把表面抹平,用刀切成一个个独立的“馍个儿”。母亲在一旁把蘸了水的笼布铺在笼篦上,再双手捧起“馍个儿”,稍加整理后摆在笼布上。
等笼篦都摆满时,外面锅里的水也烧开了。父亲按一格笼屉一层笼篦的顺序,把装满“馍个儿”的蒸笼摞在铁锅上,然后严肃地告诫我:“馍上笼了,火候也很关键,必须一直保持旺火,千万不能等火势弱下去再添柴。这笼馍能不能蒸好就看你的了。”我多次听大人讲过,蒸年馍时火头儿时强时弱会导致蒸笼内受热不匀、气压不稳,容易把馍蒸得半生不熟,而且若一次蒸不成功,再加热也熟不了,这就是俗称的“气死馍”。我深感责任重大,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烧火,再也不敢乱跑乱动了。
大约四五十分钟的时间,我能够清楚地听到水在锅里欢快地沸腾着,“咕咚咕咚”作响,大量水蒸气顺笼屉间的缝隙“噗嗤噗嗤”地向外冒,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诱人味道一个劲儿往我鼻孔里钻。此时,父亲也恰到好处地从灶屋走出来,不用说笼里的馍已经蒸熟了。父亲拿掉蒸笼盖的那一刻,随着氤氲的蒸汽腾空而起,浓浓的馍香味也在周围荡漾开来。
旁边早就支好一个一米多长、六七十厘米宽的大面箱,父亲把刚出笼的馍一一摆在面箱里晾着。他看我在一旁眼巴巴望着面箱里的白面馍垂涎欲滴,安慰我说:“甭着急,等晾会儿再吃,太热的馍容易吃出病来。”可是,等父亲拿着腾空的笼篦一进屋,我就急不可耐地抓起一个,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嘴里填,那种令味蕾满足的美好感觉令我至今难忘。
与平时为图省事连在一起蒸那种“杠子馍”不同,年馍都独自成个儿,除了纯粹的白面馍,还有黄澄澄的玉米面馍、红通通的高粱面馍、黑乎乎的红薯面馍和白红黄黑不同材质、颜色组合而成的“花卷馍”。父母还会为孩子考虑,劳神费力地蒸两笼以白砂糖、豇豆、大枣、碎红薯块儿等作馅的“糖包儿”“豆包儿”“枣包儿”“红薯包儿”等,这些不用再配任何菜肴或佐料,吃起来照样津津有味,那种平时难得尽享的甜香味令人欲罢不能。当然,最后还要蒸一个上面粘着红枣的大海碗似的圆蒸馍,这是专门为供奉祭祀用的。
蒸年馍的过程会持续到晚上,至少要蒸十来笼,大的小的、方的圆的,不同材质、各种颜色的馍几乎把大面箱装满了。白面馍主要用来招待客人,杂粮馍则由自家人吃,当然,这对孩子例外,我们专挑带馅儿的白面馍吃,大人也从未苛求什么。这样家里一直到元宵节乃至“掩九儿”(正月十九)都不用再蒸馍了,吃的时候只需把它们放在锅里热一下即可。
随着城乡人民生活质量不断提高,人们的饮食习惯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曾经羞于示人的杂粮馍成了餐桌上的新宠,原来备受青睐的白面馍反倒令人腻烦起来了,更因为现在各种食材随时都能在市场上买到,春节时很少有人再大張旗鼓地蒸年馍了。然而,我始终难忘小时候蒸年馍的欢乐场景,更忘不了新出锅的年馍里蕴含着的幸福甜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