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音乐表现伟大时刻用戏剧展现革命精神

2024-04-15景作人

歌剧 2024年3期

景作人

近来，有一部原创民族歌剧非常抢眼，其观赏度、关注度和赞扬度都居高不下，一时间成为人们争相谈论的“热搜”话题。它就是由江西省歌舞剧院和南昌市文化艺术中心联合创演的歌剧《八一起义》。

歌剧《八一起义》是根据1927年8月1日在江西南昌城下发生的伟大事件南昌起义编创的大型歌剧。歌剧以写实主义的手法、壮观的舞台造型、悲壮的场面呈现，再现了那一可歌可泣的历史时刻，颂扬了我军在创建时的英勇与威武。

歌剧《八一起义》是一部具有政治意义和教育意义的作品，它是在当今时代的大背景下，延续并发展红色宣教事业的一项重要艺术举措。为了实现以上目的，江西省歌舞剧院与南昌市文化艺术中心在省市领导部门的关照扶持下，以高度集中、高度认真、高度谨慎的态度投入到创演工作之中。剧院领导班子团结一致，一丝不苟，精心选择了一套高水平的创演阵容，前期已为该剧的成功上演打下了坚实基础。

《八一起义》的创演阵容为：总导演黄定山，编剧岩奇、王晓岭、黄定山，作词王晓岭、岩奇，作曲栾凯，指挥王燕，制作人杜欢，舞美设计周丹林，灯光设计胡耀辉，副导演/形体设计史记，化妆造型设计方绪玲，服装设计陈同勋，音响设计宋多多，视频设计胡绍新，平面设计刘仙临，行政总监付翔。

主要演员为：石倚洁（饰周恩来）、杜欢（饰毛泽东）、杨小勇（饰贺龙）、王丽达（饰邓颖超）、赵一峦（饰朱德）、黄训国（饰陈延年）、李勇君（饰李立三）、史仲铠（饰邓中夏）、赵朗旭（饰刘伯承）、贾贝利（饰彭湃）、高鹏（饰张国焘）、黄延明（饰叶挺）、张伟（饰谭平山）、唐霄天（饰恽代英）、李泽楷（饰叶剑英）、赵佳楠（饰周逸群）、吴梦雪（饰景芸）、郭天亮（饰哑巴）、王尊强（饰赵福生）、李欢（饰老大娘）。南昌交响乐团、南昌师范学院音乐舞蹈学院联合演出。

我观摩了1月29日的演出。现场，我感受到了与以往歌剧演出完全不同的氛围。我真切地感受到，《八一起义》是一部承载力强、作用力大、影响力广的红色歌剧。它不仅是艺术作品，更是红色教材；它既有艺术感染力，又有政治宣传力和教育力，是一部以声、像、影、物为集合体的综合“动态”作品。我观看后，对创演团队和全体演职人员产生了深深的敬意，并对他们所拥有的宏伟魄力、坚韧耐力和强大自信力表示由衷的钦佩。

一、剧本

《八一起义》是一部具有跨越性的歌剧。它的上演，给我带来了一些新的观念认知。对于这部歌剧，无论在聽觉还是视觉上，我都产生了一些反复思考的地方，也有着一些带有启发性的感受。

首先，编剧（几位剧作家）在编写情节、架设结构时，很好地利用了浓缩与提炼的手法，将南昌起义的复杂事件凝结到舞台的方寸之上，并以精炼的处理，使主要人物得到了集中和强化，角色性格得以充分展现，这一点做得非常不易。

再有，《八一起义》是少有的以真实人物为角色的歌剧，而这些人物又都是历史上南昌起义的具体领导者，因此在写作和舞台表现方面难度相当大。然而，编剧和导演不畏艰难，他们采用虚实结合、重点塑造的手法，将革命领袖人物和起义领导人物鲜活地立于舞台之上，并以具体情节的细微展现，强化了人物的个性体现及形象塑造，为整部歌剧中心思想的突出奠定了基础。

《八一起义》在剧本创作上采用了情节集中、重点突出的构思，这一点是符合歌剧创作规律的。剧中，无论是毛泽东、周恩来，还是贺龙、刘伯承等人，他们的出现都是紧紧围绕南昌起义事件的，如此一来就使得歌剧的戏剧点较为集中，主要人物的塑造也能立得住。

二、舞台

黄定山总导演是这部歌剧成功的关键人物。在观剧时，人们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舞台上下的一种强大气场，而这种气场就是黄导所具有的独特戏剧观引发的。他对舞台惊人的把控能力，使歌剧进入宏伟的戏剧架构内，并发挥出强大的艺术感染力。记得我曾经在一次歌剧研讨会上说过，目前有必要就黄定山的导演风格举行一次专门的研讨会，将他独特的戏剧观和创排大歌剧的掌控能力做一番研究和总结，以便业内的同行们学习、借鉴和掌握。

此次执导《八一起义》，黄定山再一次向人们展示了其突出的执导能力。众所周知，与前几年的歌剧《红船》一样，《八一起义》也是一部以男人为主的戏。在《八一起义》中，重要的男性角色演员（正反两方面）有17人之多，而女性角色演员仅有3人（《红船》女性角色仅2人）。如此不均衡的性别搭配比例（实际剧情需要），势必给一贯以男女情感纠结为主要表现手段的歌剧带来极大的表现困境，甚至使很多戏剧上的焦点冲突与情感升华无法构建。然而黄导却以自己的突出能力解决了这一问题。

除了抓住剧中仅有的情感戏（周恩来与邓颖超、景芸与哑巴）进行渲染外（《红船》中亦是抓住毛泽东与杨开慧的情感戏），黄定山导演更多地是以精神的展现和气质的影响，将这些革命人物实际化和鲜活化，并在各种突出的事件中（例如“四一二”后，毛泽东与周恩来的相见、南昌起义党内争端时贺龙的出现并提出入党请求、张国焘反对起义与众人的争端等）发挥了角色各自的不同作用。而在塑造毛泽东、周恩来、贺龙等革命人物时，他又以性格化、情绪化、动作化的细腻表演手段，使剧中人物得到了观众的充分认可，并由此带动了整个事件（戏剧情节）的发展。

我感觉，黄导在执导作品时有着一种恰如其分的“归纳感”。他能够适时地抓住主线、捋顺辅线、调动引线，从而使歌剧的戏剧情节得以串联、衔接、“缝合”，最终在戏剧上达到“多重积淀”之后的总爆发。歌剧《八一起义》很好地体现出了这一点。正是由于这些独具特色的优势，才使得这样一部以众多男性角色唱主角的革命歌剧得以取得如此震撼的成功。

三、音乐

作为一部歌剧，《八一起义》的音乐是与众不同的，它从头至尾带有着战斗的情感，其气势、气概、气氛和力量，都如同钢铁般的坚定和坚韧。《八一起义》的音乐具有民歌的优美、儿歌的纯朴和军歌的嘹亮，还有着委婉的深情与交响的轰鸣。这一切，都是为了歌颂、弘扬、烘托、表现中国历史上的那个高光时刻，即南昌起义的爆发和人民军队的创立。

我很钦佩作曲家栾凯在创作上的魄力与胆量。他能够以大量的民歌素材结合戏剧音乐的形式，将听众易接受、易感染的“歌曲化”旋律进行变化处理，最终成为一部大歌剧的音乐主体，且在渲染性、可听性、感受性等方面达成一致，从而使整部歌剧产生出浑然一体的效果（就像他的歌剧《沂蒙山》一样）。

栾凯的旋律写作能力是令人信服的。在歌剧中，他为周恩来、贺龙、毛泽东、邓颖超等写了很多富有“听点”的唱段，特别是周恩来与邓颖超之间的二重唱，写得十分委婉、深情、含蓄。而为邓颖超所写的独立唱段则显得更加温馨，尽含着女性柔情婉转的特征。此外，栾凯为贺龙所写的音乐亦很有个性，这些唱段不但发挥了男中音宽厚的特色，还在旋律上体现出角色的威武与雄略。栾凯为剧中女战士景芸所写的唱段，既有纯朴的少女内涵，又有舍我其谁的女英雄气概，其音乐个性显得非常坚毅和刚烈。

与当今的许多歌剧相同，栾凯在这部歌剧中亦运用了大量的合唱。这些合唱有的是以剧中战士、民众所组成的群众角色担任，有的则是由身穿军装，站在乐池中演唱的合唱队员担任。合唱的唱段大多具有革命军歌的特点，其主要的统一性是精神振奋，气势磅礴，带有坚定不移的斗争意志。

一般来讲，歌剧中的合唱主要是为剧中的戏剧情节烘托气氛、调剂色彩、制造氛围。除以上功能外，歌剧《八一起义》中的合唱还在很大程度上充当了全剧综合效应中的无形角色，例如歌剧中的起义场面，随着舞台上角色演员、舞蹈演员的唱演动态，以及舞美、灯光、音响、多媒体的造型。整部歌剧已经被包容在一个以写实写意相结合的统一融合体中，此时处在乐池中的合唱团发出了带有强烈战斗节奏的强力歌声。这歌声随着整个戏剧融合体的进行而深入其中，十分自然地成为全剧综合效应中的“声态”有机成分。

指挥家王燕则以自己的技术和经验，牢牢把控着舞台上及乐池中的节奏。演出中，她对角色演员的提示、对合唱团员的“煽动”、对乐团的“雕琢”，都成为整部歌剧成功的关键所在。

四、人物塑造

歌剧《八一起义》的音乐，在强度和韧度方面非常突出。由于剧中角色的特殊性，作曲家一定要在特定的音乐氛围和音乐技法中塑造人物，而这就要求主要歌唱演员具有强大的声乐表现力和表演适应性。

在这部歌剧中，饰演周恩来的男高音石倚洁，是目前国内实力最强、技术最精湛的歌唱家。他的声音高、飘、亮，张力突出、韧性十足，是当今男高音先进方法的代表者。在饰演周恩来时，石倚洁以强劲的实力和高飘的音色，完成了作曲家赋予角色的艰难唱段和大量高音，将这个人物的音乐部分完成得十分“漂亮”。

著名男中音歌唱家楊小勇饰演的是贺龙这一角色。杨小勇唱功深厚，演技卓越，他饰演的贺龙在声音、形象、气质、做派等方面，都显得十分成熟、逼真和自然。我个人觉得，杨小勇之所以能将贺龙饰演成功，一是由于他声音和形象上的优势，二是由于他具有深厚的戏剧功底和丰富的歌剧演唱经验，在饰演角色时能够牢牢抓住人物的内在精神气质。

饰演毛泽东的是江西省歌舞剧院院长、优秀的男高音歌唱家杜欢。他在剧中的唱段不多，出场表演仅为三次，然而其形象的逼真、声音的“磁性”、表演的到位都十分令人称奇。可以说，杜欢以自己的声音、形象和做派，将这位领袖人物饰演得形似而又神似，非常令人认可和欣赏。

赵一峦饰演的朱德有着一种坚定、厚重、幽默的感觉。作为中央歌剧院的男中音歌唱家，赵一峦的唱演功力颇为出色。此次饰演朱德，他倾尽了全力，在声音和形象上都给人们带来了充分的认可。

张国焘的饰演者高鹏，是历经过很多大“阵仗”的演员。他的唱演非常有特色，角色的性格把握亦做得十分细腻。此次他饰演了一个与以往角色不同的人物，因此在戏路上有所改变，但他仍凭借扎实的表演功力，顺利地完成了这个角色。

饰演陈延年的黄训国是一位实力型男高音，他在剧中戏份最少，但却有着一段艰难的咏叹调。剧中，当黄训国以一个嘹亮的High C结束最后的乐句时，全场观众都对他报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其余演员，如饰演叶挺的黄延明、饰演刘伯承的赵朗旭、饰演李立三的李勇君、饰演邓中夏的史仲铠、饰演彭湃的贾贝利、饰演恽代英的唐霄天、饰演叶剑英的李泽楷、饰演周逸群的赵佳楠，他们在舞台上虽唱段不多（只有重唱和对唱），但每个人都声音出众、表演到位。饰演谭平山的张伟更不容易，此角色后来主要以民主革命家的身份出现（谭平山曾任民革副主席），故这个角色身上具有一种特殊气质（在南昌起义时谭平山是共产党员）。张伟在饰演这一角色时对其进行了深入研究，因而在形象的塑造上做得较为仔细。

还有一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演员，他就是饰演哑巴的郭天亮。郭天亮是江西省歌舞剧院的青年演员，他在剧中有着极富个性的表演。郭天亮不仅将哑巴投身革命的坚强与坚定饰演得栩栩如生，还将角色深藏心底的爱情隐约地体现了出来。

女性演员方面，王丽达饰演的邓颖超很有“舞台缘”。作为一位知名演员，她是凭借真正实力来饰演这一角色的。舞台上，王丽达唱演俱佳，入戏细微，给人们留下了一个知书达理而又温柔善良的女性形象。而在与石倚洁配戏时，她亦能够做到相辅相成，默契合一，表现出了名演员丰富而又成熟的舞台经验，不愧为舞台上的“奖花”（屡获大奖）拥有者。

饰演景芸的吴梦雪是我此次新发现的歌唱人才，她身材虽不高大，但声音却透彻响亮，演唱时很有表现欲，在激情爆发时（抱着炸药包冲向敌城楼时），她的演唱达到了戏剧性的顶点，真的是听起来激动，看起来感动。

饰演老大娘的李欢，也是中央歌剧院的女中音，她在剧中戏份不多，但在完成上做得很有分寸。李欢的声音温厚，在韧度和亮度上较为均衡，饰演老大娘这一角色十分合适。

最后要提的是饰演剧中唯一反派赵福生的王尊强。他是一位浑身是“戏”的男中音演员，我曾在很多部歌剧和音乐剧中看到过他的表演。王尊强演戏既投入又清醒，很有人物性格的节制感与把控力。剧中他以自己的一招一式（表演和歌唱），将这个灵魂的丑陋者饰演得惟妙惟肖。

《八一起义》的成功上演，虽然编剧、作曲、导演、主要演員付出了极大的艰辛努力，是其中功不可没的人物，但江西省歌舞剧院的全体演职人员更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集体栋梁。演出中，舞台上下的所有人员均发挥了重要而又积极的作用。而作为联合参演单位的南昌交响乐团，则在指挥家王燕的清晰的指挥手势下发出了精湛的音响。这个新成立不久的职业乐团，此次以“货真价实”的职业化操作，向人们证明了其在艺术上的存在价值。

五、一些建议

我始终坚信一句话：“一部好的作品，若想真正成为经典，就必须经得起议论、评价和考验，亦必须经得起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的千锤百炼。”而对于《八一起义》这部原创歌剧来说，我认为这句话尤为重要。

首先，我认为《八一起义》在剧情的戏剧性表现上有些过于叙述化和平面化，看后给人似有一种时事报道的感觉，总觉得深入不够。而对于南昌起义这一真实的历史事件，亦尚欠缺在舞台上细微的重新构建。

再有，邓颖超作为剧中一位重要的女性人物，她的人物塑造和心理展现有失准确。首先我们要知道，邓颖超不是一位普通的温情女性，也不是像农家少妇一样的贤惠妻子，她是一位革命家，有着深邃的革命思想和昂扬的革命斗志，她与周恩来之间既是夫妻又是战友，二人有着共同向往的事业和理想。而在本剧中，邓颖超革命家的一面没有被尽现出来，仅仅表现了她温柔的一面，这一点很是遗憾。而我在剧中每每看到她出现时，总会有一种角色与实际人物错位的感觉，尽管王丽达的出色唱演已经为其挽回了许多。

另外，周恩来的形象塑造亦有失准确（包括音乐形象）。人们现在看到的周恩来，总感觉尚有一些青年人的稚气和不够自信的地方。其实，南昌起义时的周恩来已年满31岁，他创建过巴黎共产主义小组，赴法勤工俭学时的也是中共旅欧支部领导人，此时已经是一位极富斗争经验的革命领导者了。然而这个人物在舞台上的总体表现尚欠缺沉稳、成熟、果断的气质（尤其是在音乐塑造上）。因此我认为，对于周恩来这个人物，导演、编剧和作曲家还需更加深入地研究一下，特别是作曲家，应该把他的音乐写得尽量深邃、坚定和锐利一些，要有成熟的思辨性和斗争意志，而不仅仅是给他几个高音来“炫技”。现在尽管石倚洁能够以完美的演唱赢得全场喝彩，但当人们一旦冷静下来后，便会觉得这个角色在塑造上略显单薄。

除此之外，我认为全剧没有反面角色（只有一个叛徒和一个持不同意见的张国焘）也是一个遗憾，现在的剧情颇为“一边倒”，欠缺政治上的“斗智”和军事上的“斗勇”，整场起义冲杀一番就取得了胜利，未免有些太过简单化和形式化。

以上是一些直观方面的意见和看法。在此我还想对作曲家栾凯提一些建议，希望能够对他产生一些创作上的启发。我认为，写作歌剧音乐，一定要抓住音乐的核心，要“从里往外”写，而不是先在造势上“烘”出效果，再在唱段上“涂抹”光彩。创作时，作曲家一定要首先写出角色内心思想及情感的表达性音乐，再考虑民族味道与外在色彩的渲染。而对于咏叹调的写作，要善于在对称结构的基础上加以音乐的发展（情绪的延展），使之达到九转回环般的“深化”处理。为此我建议栾凯在今后试写一些小型的室内乐歌剧，借此努力在角色心理化音乐的表现上得到锻炼和提高。

歌剧《八一起义》的音乐是宏伟壮观的，然而作为作曲家，应该在感知上具有音响的对比性和平衡感，要讲层次（细腻），比色彩（调剂），如此才能够使音乐富有性格上的生命力。现在的音乐几乎从头强到尾，全剧中难见几个弱音出现（配器有重复的厚重感），这样就一定会淡化音乐中的对比性。而这种对比性则非常重要，它是塑造角色、发展剧情、制造戏剧冲突时十分必要的手段。

以上我提了好几点意见，真的希望能够对作曲家产生帮助，而我在此直率与大胆的吐露，其实是对栾凯由衷偏爱的一种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