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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灵境’是实事求是的”:媒介批判视域下元宇宙的形上之思与实践反思

2024-04-14吴梦晗

关键词:宇宙媒介

吴梦晗

(安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关于元宇宙(Metaverse)的讨论随着数字技术对人类生活日益深刻的影响而越来越热烈。面对这个新生事物,尼尔·斯蒂芬森在《雪崩》(Snow Crash)中为其创造的这个带有预言性质的名称——元宇宙,这一名称透露出这样一个讯息:当人工智能嵌入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时,它带给人类的不仅仅是生活方式的改变,更是一个全新的生活世界。因此,当我们已经在波兹曼所言“媒介即隐喻”的生活方式中习以为常时,一个以元宇宙为标准的新媒介时代已经到来。在此背景下,以“沉浸度”和“交互性”为代表的“元宇宙率”[1]成为衡量媒介技术供给用户元宇宙体验的能力指标,进而再次重构了当下媒介的话语规则。值得讨论的是,与元宇宙概念相契合的全新生活世界,实际上更接近于西方语境中与伊甸园有别的、被技术包裹着的世界[2]11-22。据此来看,在中国语境中谈论元宇宙就需要斟酌。因为仅仅是元宇宙的命名就包含了不可忽视的哲学意味,这便为探讨东西方元宇宙的不同文化内涵奠定了基调。

当前中文传播学学界围绕元宇宙展开的学术叙事,大多是在基于已有对元宇宙的设想之上,将新媒体的发展看作元宇宙的一部分,关注其发展历程及其带来的影响,“考虑元宇宙可能导致的社会负面效应,以此推动人在技术时代获得更多的社会福祉”[3]。这种批判性研究不仅关涉元宇宙视域下的文化产业变迁、元宇宙技术的实践和应用,还包含着对元宇宙可能出现的伦理问题的思考。除了围绕元宇宙对其展开形而下的器用考证之外,也有不少学者聚焦元宇宙的概念,在哲学的视野下做新概念的形上之思。在此基础上,本文拟探讨契合本土价值立场的元宇宙概念的内涵,并在此基础上从媒介批判的视角探寻元宇宙本质,厘清元宇宙发展的实践界限。

一、“实事求是”:本土语境下的元宇宙

理清“元宇宙”概念的内涵是我们讨论与元宇宙相关问题的基础。亚里士多德未曾使用“Metaphysics(形而上学)”来定义自己的第一哲学。安德罗尼柯在整理其遗作时将写在物理学之后的部分直接取名“Metaphysics”,即“在物理学之后”。在古希腊语中“meta”就是表明“在……之后”,这个一语双关的前缀词隐含着追寻存在的希腊哲学是“关于物理学之学”的含义。这样的直译无形中揭示了哲学作为一切学科基础的重要属性,也为我们将“meta”译为“元”提供了正当性。“元”在中文中不仅是“起始”“本源”之意,更有与东方哲学中道家所谓“道”产生互文之感,“‘天地成于元气’的观点(便)是道家的宇宙论思想之一”[4]。道家在探讨人与自然关系时,认为“元气”是宇宙生成的一切归因,这与“形而上学”的中译不谋而合,又呼应着从“Metaverse”到“元宇宙”的转合。由此观之,理解元宇宙,必须要明晰该词语的原初含义,把握其隐藏在技术载体背后的形上内涵。或许“‘metaverse’更为准确的译法应该是《雪崩》小说中的原始中译‘超元域’,也即必须把‘超越’这个含义鲜明地表达出来”[5]。

20世纪末,钱学森在给Virtual Reality(虚拟现实)一词做中文翻译时强调“灵境”一词作为中文译名的合理性和中国味。他指出Virtual Reality一词的虚拟本质不容忽视①。相较于“灵境”,用“临境”作为Virtual Reality一词的中文译名或许确实能够给人们带来身临未至之境的感觉,但“临境”过于讲求环境的真实性,这有悖于虚拟现实技术提供的影像终归是幻象的事实。钱学森对信息网络和人工智能发展的高瞻远瞩远不止于此,这体现在他提出的“大成智慧学”中。所谓“大成智慧学”就是“在新的世纪里,引导人们如何尽快获得聪明才智与创新能力的学问”[6]。这种不断创新的能力必定与“新的世纪”里不断变革的新的科学技术相辅相成。正如钱学森在给“大成智慧”的英译“Wisdom in cyberspace”②中所体现的那样,未来人们的智慧总离不开赛博空间技术的支撑。值得强调的是,尽管钱学森已经如此表达出互联网络的发展对改变人们生活和认知的重要性,但其思想的根本内核依旧建构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基础之上。“要有智慧,就必须懂得并会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去观察分析客观世界的事物”[7]。钱学森认识客观世界的马克思主义立场,意味着他坚持立足当下技术现实将科学创新落地的立场,这也契合了其用“灵境”一词来表达对元宇宙遥远、未知和虚拟特质的基本认识。

因此,把当前以数字化新媒体技术为基础搭建而成的、尚未成熟的社交平台体系称作元宇宙似乎稍显不妥。如果元宇宙是一个想象中的技术发展最终形态,它能够独立完成人们日常生命活动所需,那么我们所体验和现在正经历的只是其发展的一个阶段。它是现实世界和虚拟社交的结合,属于多元空间的共同体。又或者说,元宇宙在成为一个理想的真正的数字宇宙之前,我们仍然只能处在“前元宇宙”时代的媒介包裹中,作为其发展历程的参与者融入其中,而并不是一个完整媒介生活世界的体验者。

事实上,“用‘灵境’是实事求是的”看似在为“虚拟现实”做认识论意义上的正名,实则更像是给了技术营造的虚拟世界的假象一记幻灭般的痛击,当然亦是对我们当下如何看待元宇宙的一个提醒。“‘实事’是革命和建设的生活实践中的‘实际’,不是脱离人的自在本体。‘是’即在实践中有功效的办法和主意,不是脱离人的规律和真理”[8]。可以看出,元宇宙目前缺少能够完全参与人类生活实践的基础。钱学森以他对元宇宙的先见之明及对本土思想的深刻领悟,一语道尽在中国的文化语境中讨论元宇宙存在的风险。鉴于如今技术已然来到空前的发展期,构想元宇宙的未来图景已不可避免地摆在人们面前,刻意回避关于元宇宙的思考已不再现实。在笔者看来,本土语境中的“实事求是”思想不仅可以用于指导如何理解元宇宙,而且也能为如何开展对元宇宙的研究指明方向。当前,更重要的是要厘清在元宇宙时代到来之前,我们应该谈论什么,是要空谈元宇宙的应用,还是要回溯元宇宙的本质,显然对后者的讨论才是刻不容缓的议题。对元宇宙的哲学存在之思能够让我们对元宇宙有更为清晰的认识,进而在元宇宙日益影响人们生活之时客观认识该事物并科学把握新技术的应用规律。

二、形上之思:元宇宙认知的再度纠偏

(一)重审具身的想象:元宇宙的游戏本体论

传播学界近年开始重返对于身体问题的讨论[9],面对元宇宙这一新事物自然也不例外。可以清晰地看出,学界已有的关于元宇宙中身体的研究大都指向这样一个讨论,即元宇宙能否致力于完成具身传播这一终极任务。学者之所以对元宇宙的具身实践抱有如此乐观的展望,是因为在元宇宙中,人的身体类似于阿凡达式的全知身体,它除了可以靠现实身体控制之外,还拥有与现实身体相同的完整身体感知,在现实空间之外的虚拟空间中能够做到与现实空间同样的知觉再现。这似乎是说人类已然将要面对一个完全独立的平行宇宙,并可以无障碍地在它和现实之间穿梭,而不会丢失对任意一个空间信息的捕捉。对元宇宙这一“工具中介”的此种愿景呼应了伊德对“第二次科技革命”的认识。伊德如此描述新技术的出现和“新天文学”的兴起对改变人类天空观念所起的作用——“借助于新的成像技术,我们现在拥有了一种不同的人-技术-知识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反过来指向了人的具身和知觉”[10]78,“因此,我所说的第二次革命的后现代功能,就是一种将完全不能用身体经验到的、不能知觉到的(这其实就是日常身体的感觉功能)现象,转化为图像的功能”[10]80。元宇宙便类似于这种“成像技术”,它不仅能传送图像,还能传达只有在“日常身体”中才能感受的知觉。应当要说明,“具身传播”这一概念本身就具有多重内涵,其“既可理解为认知心理学主张的肉身在认知中具有重要影响,也可以反过来指那些技术与人的感官融合而形成的传播形式”[11]。很明显,在讨论元宇宙时使用的“具身”大都来自于后一种解释,即元宇宙身体是由技术的具身性所提供的赛博格(Cyborg),现实肉身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与技术融为了一体。

在此,我们必须重新审视目前“具身元宇宙”的这条思路,它看似解答了彼得斯“在人类的交流中,人体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保持缺席”[12]283的难题,描绘了人类“不在场的精神接触”这一理想的交流图景。然而,恰恰是元宇宙这一点最令人向往的传播新样态,让它逃脱不了“技术决定论”的诟病,更遑论这一构想的实现与否尚且未能得到证明。对身体知觉的感受在现在看来也尚未实现,甚至更重要的问题——元宇宙构想中的感官知觉是与肉身在现实空间中的感受完全同步还是另有一整套只属于虚拟空间的感知系统也没有明确的答案。当下也许只有“网络化身体”[11]可以姑且看作是一个答案的雏形。这种解答颠覆了麦克卢汉“媒介是人的延伸”的认知,转而投向“人是媒介的延伸”的怀抱,让现实身体在人与人之间的传播场域中悉数离场,最终抵达精神交流的电波世界。这意味着要想通达技术具身性的最终形态,得到的结果反而是人在传播活动中的完全“离身”,这让我们不得不直面“‘元宇宙’正在推动的以身体作为载体的主体性分裂问题”[13]——交流者双方的主体到底是意识还是身体,已经在技术的参与过程中不再明了,甚至在元宇宙中人有可能坠入主体性消失的危险之中。

所以,将元宇宙看作是一个大型游戏的场域,比将其看作是一个摒弃现实身体的平行虚拟世界要更加合理。不能因为《阿凡达》给我们展示了人类是如何靠脑-机接口控制化身(avatar)从而在外星球活动的场景,就简单地被外星球的超验存在所迷惑。如果在电影的设定中人的化身能够行动在真实存在的地外星系,那么现实生活中化身面对的只可能是数字空间,化身本身甚至并无实体。实际上,“‘化身’这个概念来自于游戏,它指的是以数字的方式呈现的感知形象,也可以说是人为自己所选择的一种数字化的形象”[14]。完全可以说,关于元宇宙的创造性设想就是一场对网络游戏的模仿。游戏世界本身亦可看作是元宇宙的缩影。在线网络游戏提供一个能够容纳玩家用虚拟形象进入的空间,这个“游戏身体”由玩家根据自身意愿进行操作控制,区别仅仅在于网络游戏与玩家间的交互形成依赖传统电子硬件如键盘、鼠标和手柄的支持,而元宇宙与用户间的连接体验感依赖可穿戴设备和身体间的协调配合程度。于是,当我们的面前显现出的是一个游戏本体的元宇宙空间时,一切都不证自明了。它“是人为设计和控制的情景,是群体知觉的延伸,它容许人从惯常的模式中得到休整”[15]275。换句话说,元宇宙不过同电子游戏场景一样,是人们暂时逃脱日常,找寻放松自我释放压力的场域。在此场域中,虽然人的大脑存在接入和登出的状态,但身体从始至终不曾离场,化身必须也只能服从肉身的指令。也正是在元宇宙作为由身体延伸的“群体知觉”的聚集地的意义上时,其满足人们社会交往需求、构建传播网络的媒介性才得以浮出水面。

(二)立足时代的超越性:元宇宙的艺术认识论

元宇宙能够满足人们对科幻的最终向往,这与它的构思最初来自于科幻小说密不可分,如果仅仅认为其是科技发展带来的新生事物,便不免落入了技术崇拜的圈套之中。科幻文学的超现实性在于它创造了一个暂时无法经验到的赛博空间,将技术的迭代无限提前。这样的故事要想在逻辑上自洽,必须依托创作者对技术的想象。换言之,科幻文学实际上就是一个个技术预言,它标定着未来技术的终点,却无法给终点的方向提供肯定的答案,元宇宙的构想便是其中之一。如果抛开技术的束缚,仅从元宇宙的超越属性来看,可以发现,科幻文学并不因其天然带有科幻色彩而独享与元宇宙之间的联系,包括文学、电影在内的文艺作品几乎都创造了一个有别于现实世界的彼在宇宙,它们有独立的世界观,从而让故事得以自洽,这样的超越性使其同样可以说是元宇宙的外延之一。

引入文艺作品来对比元宇宙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要从中窥见它们的共同点,即必须要将自身的超越性依附在时代性之上。毋庸置疑,任何艺术作品的创作都离不开时代对作者的形塑;反之,每个时代不同于其他时代的特征也正是依靠当时的艺术来展现、记录和流传的③。在海德格尔看来,“作为真理的一种形态,技术植根于形而上学之历史之中”[16]404,这意味着技术的本质是揭开在历史中被真实遗忘了的存在。元宇宙便是将现实推向无限完备的未来时代的技术。如何实现对此时代的感知必须要通过人的生命实践,这种实践在艺术生活中被直观呈现。只有理解现今时代数字技术改变人类生活的实践方式,才能首先对能否抵达元宇宙的合理性认知进行决断,而后才可能接近元宇宙的时代本质。要认识到,时代与时代间的更迭无法避免地交织在技术的发展历程之中。元宇宙最终的存在依靠的是对技术应用之后展现出的实践潜能,它必须要经历过去和现在技术的历史演进,对技术潜能的把握成为我们认识元宇宙的关键,这也是当前人们乐观展望元宇宙时呈现出镜花水月般虚妄的症结所在。在此基础上,把当前被人们普遍认同的各类元宇宙产物,如数字藏品、虚拟现实影像、用户生产游戏等都看作是艺术作品也未尝不可,因为“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已经开拓了一种‘沉浸艺术’”[17]。它们一定程度上组成了元宇宙整体,让元宇宙是其所是,因此能够在“元宇宙历史”中留下一席之地。当然,元宇宙的历史由谁书写亦决定了未来时代话语建构的方向。

“元宇宙”涌现出的虚拟作品存在的道德疑虑也引发了我们对元宇宙的进一步忧思。借用西蒙娜·薇依在论述文学与道德间关系时的观点:“虚构不仅会滋生文学中的不道德,还会滋生生活中的不道德。”只有“在虚构的形式下,他们在作品中给予我们的东西具有等价于现实的深度”,才有“唤醒我们达至真实的力量”④。可以得出的结论是,无论是虚拟货币,还是数字藏品,都无法拥有在现实层面上“等价”提供契合人类价值观的深度。由此,数字艺术显示出元宇宙的本质——脱离现实世界的拟像呈现。这也正验证了元宇宙的技术构想不完全契合现实生活的基本事实。作家对赛博空间的描述和想象虽然暗含着科幻小说与生俱来的向大众科普技术革新的隐喻,但无论如何,其无法摆脱对文字的运用和语言的规制,并力求在文学性上实现自身的科学幻想能够向读者一方传达和再现的目的。文学作品离不开作为语言艺术的实质所在,其他各艺术领域对元宇宙的叙事亦如此。与其说是元宇宙的既有科技现实给艺术带来能够延展的原初想象,不如说“赛博空间提供的是一种创作自觉”[18],它在一种艺术的维度上被艺术家所建构。换言之,赛博空间本身就是一种创作。尽管艺术在现实世界中可以用不同的形式呈现出来,如利用影视的实景拍摄实现对文学创作的现实表达,但这种表达终究只是对现实生活的短暂抽离。艺术无法取代生活,元宇宙也是在我们对其做艺术性溯源的认识中逐渐显露出游戏的本质属性的。

(三)聚焦人学的交往实践:元宇宙的媒介生存论

哲学的生存论转向相比传统西方实体本体论而言,更加契合“‘中国哲学的本体论’(如果有的话)”,即“生命本体论”[19]。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哲学认为:“生存是一切人类面临的前提性问题, 生存绝不是一种静观式的认识论态度, 而是一种实践态度, 亦即人类是在活动 (最基本的活动形式是生产) 中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的”[20]。与本体论不同的是,生存论更立足于人的角度,强调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解决“人如何存在”的问题。既然元宇宙完全依赖技术展现自身的超越性,本质上不过就是化身聚集的游戏空间,那么从生存论意义上去讨论它是否是一个伪命题?有学者指出,元宇宙的“行为主体仍然是真实世界里的人,也就不可能超越人类生活的基本问题,政治、资本、意识形态的问题仍然递归地发生在元宇宙里,因此,元宇宙并没有独立的另一个存在论,而是与真实世界共有同一个存在论”[21]。此处所言存在论即为从人学的生存论意义上出发的本体论。由此看来,看似处于元宇宙中的人事实上并不能摆脱现实生活的秩序,元宇宙空间仍然附属于真实世界。

因此,有理由在此基础上对元宇宙做不脱离现实的生存论思考,即人们如何通过对身处元宇宙的实践行动实现“在世存在”。也就是说,元宇宙何以通达到人的生活当中来。技术的每一次革新都带来新的媒介,目的是为了更好地解决交流传播的困境。正如前文所述,对元宇宙的具身构想实际上也是为了缓解“对空言说”的交流困境。保罗·莱文森的“媒介补救论”不仅对已经出现的新媒介与旧媒介做了对比研究,还对将要发生的新一轮媒介变迁做了进化论意义上的当下反思:“一切媒介的性能终将越来越人性化。”[22]5这一论断是我们以“人的尺度”为标准展开对媒介革命历程加以评判的依据。就目前来看,人在元宇宙空间中的生命活动基本上被体验和社交所囊括,不管是诸如游戏平台Roblox(罗布乐思)提供足够的创作工具和机会让用户自行设计和开发游戏,以便打造一个以生产和交易为生态的社交空间,还是艺术家利用NFT(Non-Fungible Token,非同质化代币)的形式将作品记录在区块链上以成为数字资产,从而保证个人成果的版权唯一性,用以收藏或出售,都证明了元宇宙将要通过不断提高用户自主进行内容生产能力的方式,实现媒介的去中心化目标。无论用户在元宇宙中的身份如何在主体和受众间切换,也改变不了其用身体全时态参与到数字资产创造和循环过程中的事实。这一事实使其自身完全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数字劳工(digital labour)”——不仅是“利用身体、思想和机器三要素或组合其中两种要素作为生产工具……用以生产数字媒体”[23],而且在数字化的过程中人的价值已经被数字资产所计算——这将是人们处于元宇宙中的新的生存状态。

元宇宙以其高沉浸感和去中心化的可供性使得人们生存状态的数字化转变变得可能。当然,这种人与元宇宙间的“关系”生成依赖设备的连接,是显而易见的。然而,一种更深层的潜在“关系”也正因为人的接入而逐渐显现。尽管事实上一个媒介在发展成熟之后可以构建一个包含独立权力和规则的全新意义空间,参与其中的用户被新技术再次形塑的结果在所难免,但在社会关系的媒介化进程中,必须澄清人的主体意识在媒介实践中的意义所在,即“也只有社会关系的相互联结,才赋予媒介以存在的意义”[24]。人的“数字化生存”不仅是元宇宙的媒介实践结果,也是元宇宙能够持续存在的内在动力。一言以蔽之,元宇宙在构想之中应当是朝着为了人的更优越的交流状态而服务的方向发展,因此,在存在的意义上,或许元宇宙是一个自在的空间,只要科技的水平足以支持其蓝图的实现;但在生存的意义上,它只能是自为的媒介,需要真实的人的参与才能体现其价值。若是抛弃人的传播实践,只探讨元宇宙的空洞自在,这种讨论终将徘徊在对未知事物的自说自话中。不管怎样,元宇宙如果一定能够带来全新的时空准则,那也应该是同时给人类的交往活动提供了新的实践条件,我们对新媒介的探索和改造,也应脚踏实地地与这一漫长的媒介变革之路同行,而不是任由其悬浮在真实世界之上。

三、实践反思:元宇宙的应然未来

元宇宙所依托的人工智能、物联网、云计算等数字产业在国家近年来的政策支撑下迅猛发展。“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高度重视发展数字经济,将其上升为国家战略,从国家层面部署推动数字经济发展”[25]。目前不仅位居行业前列的互联网公司相继宣布进军元宇宙领域,众多新兴企业也加入了开发元宇宙应用的行列。可以预见,国内元宇宙发展潜力无穷。面对元宇宙这一刚刚起步尚无评判标准的新蓝海,我们除了要期待它蕴涵的巨大生产力,还有必要对新技术带来的社会伦理问题保持警惕。前文对元宇宙本质的讨论表明,在本土元宇宙的实践活动中,也必须贯彻“实事求是”的原则,避免陷入元宇宙的虚拟陷阱,只有立足于元宇宙在人的数字化生存中构建场域的媒介之维,才能洞察其中可能出现的挑战。所以,本文认为在未来的元宇宙实践过程中必须要关注并厘清以下问题,以便为寻找适合未来发展的数字化道路节省试错的成本。

第一,一场新的媒介变革容易引发媒介资本的两极分化。“获取信息有可能更集中地受制于集中掌握交往资料的人……(于是)交往手段如果在变革后掌握在独裁的寡头手中,结果就不是强化人们的联系,而是加强了专制者控制局面的权力”[26]92。换言之,谁获得了优先使用新媒介的机会,谁就拥有了控制后来者的话语权和书写新媒介革命历史的权力。元宇宙无疑是既需要用户拥有硬件购买能力,又需要拥有较高使用技能用户的代表性媒介。可以说,在元宇宙时代,信息和技术的集中将达到空前状态。事实上齐泽克所提出的“赛博空间的崛起带来的是一种‘主人能指’(signifier of Master)功能的悬置,亦即主人发布禁令从而规训个体的作用衰退。进而,主体身处的是一个‘大他者退却’(the retreat of Other)的时代:再也没有发挥‘主人’作用的大他者来保障个体的行事规范了”[27]。这种认知是有偏差的。实际上规训用户的“大他者”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再度出场,成为创造阶层的新“主人”,在不同空间完成划分用户的相同任务。必须警惕这种新媒介资本的出现对社会伦理带来的冲击,只有在将元宇宙技术作为一种提高人们数字生活福祉的手段的认知基础之上,面对这种新兴资本的挑战才能充分认识到对数字资料进行合理分配的重要性。

第二,面对由于人在元宇宙中切换多元虚拟身份而导致的主体性分裂的挑战,培养用户应用新的媒介技术的素养成为当务之急。依赖于极强匿名性和深度沉浸的交互性,元宇宙提供给用户一个足够自由的空间,使得用户塑造新“化身”、获取新身份和融入新场景变得更加方便,从而增加了部分人利用化身掩护实施非法行为的风险。所以,必须考虑提高弱势群体的媒介应用能力,在最大限度上保护他们的数字权益不受侵犯,维护网络空间的正常运行秩序。青少年是新媒介的重要用户,且正处于价值观形塑的关键期,如何让他们做到在遵纪守法的基础上使用元宇宙,并探索出数字空间技术新的用途和玩法,对提升国家科技创新能力和文化软实力至关重要。另外,因为元宇宙带来的虚拟现实存在一定的迷惑性,在虚拟空间中用户很容易丧失分辨能力,以致陷入虚无境况而不能自持。因此,应当明确限定元宇宙的访问权限,防止平台权力滥用,避免因技术过度入侵所引发的对现实生活的消极影响。

第三,强化对元宇宙技术的顶层设计,同步完善可以适配技术发展进程的法律法规,向数字生活可持续发展的目标靠近。培养科技创新型人才,为逐步更新换代的国家支撑性数字产业输送新生力量。适度地提高对新兴科技的资源投入,需要全面铺设数字化生活所必需的基础设施,做到从理论到现实的技术落地。元宇宙有着不同于当前互联网媒介的独特属性,它不仅对用户个人身份及账号信息了如指掌,还因用户的身体接入而必须获取人体生命参数,可能入侵个人健康数据,因此,用户在使用元宇宙的同时,自身的隐私还被全方位监控,平台利用大数据和算法精准掌握需要推送到具体每一个人的讯息,因而可能实现对用户潜在消费的价值剥削。基于此,国家应从保护用户生命财产安全的立场出发,密切关注各大科技企业的元宇宙产品研发方向,对具有侵犯用户隐私风险的平台技术,要持续跟进对其监管。总之,要从用户的生活体验感出发,完善共建、共治、共享的元宇宙治理体系,努力打造增进人际交流、改善社交关系的新媒介。

四、结语

元宇宙媒介技术的广泛使用必定会给人类生活带来挑战。正如毛泽东所言:“不论在变革自然或变革社会的实践中,人们原定的思想、理论、计划、方案,毫无改变地实现出来的事,是很少的。这是因为从事变革现实的人们,常常受着许多的限制,不但常常受着科学条件和技术条件的限制,而且也受着客观过程的发展及其表现程度的限制。”[28]294尽管本文试图对元宇宙进行本质溯源,并在此基础上畅想本土数字化生活的应然未来,但面对无法预知的媒介技术变革,总要接受人与技术等多重变量的限制,而不能通达一个确定的结果。只有在实践中一步步探索,方有接近调查元宇宙发展前景的可能性。然而,立足一个以人为本的实实在在的生活世界,仍然可以掌握将元宇宙从虚幻构想拉回现实空间的方向,并逐渐揭开其媒介本质,以及与人之间的依存关系。“用‘灵境’是实事求是的”便是在此意义上绽放出的本土思想的理性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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