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肯尼亚看动物
2024-04-12卢美慧

过去几年,身边许多朋友都变成了博物学爱好者或户外“狂魔”。当我发现有朋友在张罗去非洲看动物的行程时,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2023年9月的一天,我登上了飞往肯尼亚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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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天的时间,我们一共看到55种动物,即使在资深的观兽爱好者之中,也是非常不错的成绩。
我们的第一站是位于肯尼亚中北部的桑布鲁保护区,那里干燥、炎热,符合我对非洲的想象。我在桑布鲁看到的第一种动物是葛氏瞪羚——同行的伙伴中有一位资深的动物爱好者,接下来的几天,在他的帮助和讲解下,我学会了辨别十几种羚羊的方法——又是一些无用的知识,但这种无用制造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那是书本、影像、道听途说都无法提供的满足。世界原本如此,那些生灵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而人生须臾一瞬,能在偶得的片刻与它们四目相对,知晓它们的存在,识得世界的广大,也算是疲惫人生中难得的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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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非洲之行,我最盼望见到的动物是犀牛。
我在动物园看过几次犀牛。动物园里,日子最惨的应该是巨型动物,食量大,活动空间小,笼子小一点的话转个身子都能撞到墙,实在憋屈。巨兽里面犀牛又有点儿特殊,大象和长颈鹿都生得更有特点,粉丝基础扎实,河马丑得很有力度,人类的关注度遵循一种势利的分配法则,犀牛没啥特殊优势,所以多数时候只在笼子一侧懒洋洋地或躺或站。
看得久了,也就有了好奇心,那些笼子之外的犀牛过着怎样的生活?是不是同样因为对禁闭的厌倦而懒洋洋的?
后来读已故的环保主义者劳伦斯·安东尼所写的《最后的犀牛》,书里开篇即写道:“犀牛的美丽古老而恒久。巨大的身体,隐藏在厚厚的如同盔甲一样的褶皱皮肤中,加上一个华丽的弯角,让它们如此迷人。”在劳伦斯笔下,犀牛是一种俏皮滑稽的动物,它们对人类好奇,喜欢近距离偷窥游客,“然后夸张地用犀牛特有的那种蹦蹦跶跶的方式跑开”。
在动物园,我只看到犀牛的疲惫和厌倦。我想象不到,它们特有的那种蹦蹦跶跶是什么样貌。劳伦斯生前,为保护非洲大陆的濒危物种做出过数次孤胆英雄式的冒险。他与非洲猖獗一时的盗猎者周旋,深入被反政府武装占领的丛林,只为营救当时地球上已经寥寥无几的北白犀。2012年,劳伦斯死于心脏病。6年后,地球上最后一头叫苏丹的雄性北白犀去世。在物种理论上,北白犀已经走向灭绝。
肯尼亚目前生活着地球上最后两头雌性北白犀,一番周折之后,我见到了那两头终将与人类、与这个星球告别的美丽生灵。
两头大家伙的名字分别是法图和纳金,它们是一对母女,对于自己是地球上最孤单的生灵浑然不知,只是安静地在自己的专属领地悠闲地吃草。与其他亚种相比,北白犀体形更大,站在它们身前,人会感觉到本能的压迫。但它们的性情也最温顺,动作迟缓得让人感觉时间正在减速。
总体上说,犀牛是非常胆小的生物,不会主动伤人。它们的视力不好,反应也没那么机敏。这样的特点让它们在漫长的历史中一直承受着悲惨的命运。犀牛角在东西方历史上都是显贵们的心头好,犀角还是一味有着悠久历史的中药,这让犀牛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遭遇了几近毁灭式的猎杀。面对眼前沉默、巨大、优美的生灵,我很难不去联想人类的这些罪责。苏丹死后,法图和纳金被24小时持枪保护。这迟来和徒劳的努力透着无力和悲伤,却也是人类唯一能为它们做的事了。
奥佩杰塔还生活着黑犀和南白犀。我们在路上看到了散步的犀牛、奔跑的犀牛,甚至运气爆棚,看到了一对正在交配的犀牛。犀牛跑起来的样子真的是“蹦蹦跶跶”的,相比于在动物园里的憋屈,以天地为背景欣赏它们,会让人感觉到一种本能的开阔,“荒野之上,生而自由”的念头在脑海中反复出现。如果把人生切割成不同的段落,我想从那个时候开始,人生里一段因封闭而扭曲而痛苦而慌不择路的日子,彻底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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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夏日将尽,角马过河已临近尾声,我没能亲眼看到在纪录片里温习过无数次的壮烈景象。不过在马赛马拉河的一处激流,我们看到了很多淤积在河口的角马尸体。它们在迁徙途中死于踩踏或溺水,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味。非洲秃鹳和兀鹫等食腐鸟类在岸边大快朵颐,展现出生命的一种残酷秩序。
行驶在边界线的时候,向导会指着角马或其他动物跟我们说,它们上午在肯尼亚吃会儿草,可能下午就回坦桑尼亚去了,动物没有那些规则和限制。
在马赛马拉,向导带我们找到了一头独行的雄狮。眼前的草原望不到尽头,那头狮子来回走了几步之后,平静坦然地卧在一片极速消失的光芒之中。
它似乎刚刚经历过一次打斗,眼角充血、脸上有明显的伤痕。它的鬃毛浓密厚实,自带王者气息,但打斗过的疲惫也很明显,夕阳西下,很有英雄迟暮的意味。同行的伙伴判断,这头狮子年纪不小了,它输掉的可能是狮群的权力更迭之战,它的时代结束了。
似乎是冥冥中特别的安排,第二天,迎着初升的朝阳,我们碰到了两个狮群,一群是母狮带着几头小狮子在草原嬉戏,另一群是几头结伴的少年雄狮。生命的卷轴铺陈在马赛马拉的一片壮阔之中,消逝与新生并存,古老的秩序不可撼动。
非洲的夜晚很安静,能听到各种鸟兽的叫声。那是一种切实的置身荒野的感觉,能让人瞬间明白什么叫“我们由奇迹构成”。那也是绝佳的觉察到自己在这个星球上位置的瞬间,能让人脱离身体的限制,在亘古的安静中知晓生命的独立。
肯尼亚的最后一夜,头顶的星空璀璨安宁,给人恒久的抚慰。那个时刻,我对旅行的意义有了更多的体认。宇宙浩渺,人生须臾,眼前浮现的,便是将行的道路了。
(平林月摘自微信公众号“人物”,本刊节选,视觉中国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