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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作品中的疾病叙事与伦理选择

2024-04-12李岚

名家名作 2024年3期
关键词:毕淑敏医患伦理

[摘要] 有着医生和作家双重身份的毕淑敏,在她的疾病题材文学作品中,以一种聚焦“疾病现场”的叙事策略揭示了临终者死亡尊严寻求的艰难、生命科技带来的幸福与伤痛、医患关系冷漠化与疾病的生命伦理隐喻等问题。毕淑敏在疾病叙事时,充分尊重病人的人格尊严和权利,倡导生命价值的平等性,呼吁健康和谐的医患关系,抵制隐喻式思维。在她的笔下,疾病与死亡不再是绝望的代名词,而是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激发着人们对于珍惜当下的思考。或许,正是这份对生命的尊重,让她的叙事在读者心中留下永恒的印记。

[关  键  词] 疾病叙事;生命伦理;尊重生命

拥有20多年专业医生经历的作家毕淑敏,将疾病视为一种无穷尽的写作灵感来源。在她发表的作品中,涉及疾病的题材占据相当大的比例。毕淑敏以疾病为观察对象,从疾病的起源、治疗方法到最后的结果,深入探讨了医生、患者以及与之发生各种联系的人物和他们之间的各种复杂关系,从中也折射出她对生命伦理的思考。

一、疾病叙事中揭示的生命伦理困境

伦理是考察人们在社会生活和人际交往过程中形成的关于是非、善恶的观念,以及协调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道德规范和实践的问题,是以价值观念为经脉的一种生命感觉。疾病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痛苦经历,是生命过程中无法回避的阴暗面,是人类永恒的生存困境,它让人们对生命有更深刻的体验和感悟。疾病不仅作为一种媒介将人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且还在持续地重塑着人们之间的伦理道德纽带。毕淑敏的疾病题材作品通过对病者人生遭际的描写,折射出一个个伦理道德问题。

(一)临终者死亡尊严寻求的艰难

尊严在每个人的心中是不可践踏的,是许多人一生之中竭力保持和找寻的东西,它是不分尊卑贵贱的,是没有权势之别的。死亡是人生命的终结,是人生命历程的最后一个阶段。死亡的尊严是在没有任何痛苦和侮辱的情况下结束生命,它是人类生命尊严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毕淑敏的笔下,临终者死亡尊严的寻求是一种尴尬的状态。《预约死亡》中一位80多岁患有皮肤癌的老人,其肢体呈现出蜂窝般的腐烂状态,血液不断流淌,并伴有强烈的腐臭气味。儿子不想看到父亲继续受苦,因此希望医院能为他实施“安乐死”。但因没有法律的保障,医院不能这样做。做子女的出于传统孝道也不忍心动手,所以老人只好继续熬着,在痛苦中度过了自己生命的终末期。一名即将要到德国法兰克福留学的年轻小伙子,他的母亲病重已久,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他希望为母亲养老送终,但是又不愿放弃辛苦获得的进修机会。最后他没有听从院长提供的让母亲吃安眠药的建议,将母亲转到了医疗条件差的医院,老人在缺乏照顾的痛苦饥冷的环境中走向死亡。患有双下肢动脉闭锁合并感染症的89岁老人,双腿缠满绷带,仰在沙发上呻吟,因为无法忍受病症,他乞求医生和家属们帮他一把,让他痛快地死去,老人何其痛苦,家属们何其无奈却又无法割舍。

(二)生命科技带来的幸福与伤痛

随着现代生命科技的不断发展,医学领域也孕育出很多令人瞩目的成就。这些前沿技术为医学预防、诊断和治疗提供了重要的手段和工具,在维护人体健康、提升生命质量等方面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和作用。但毕淑敏也清醒地意识到这种唯科学主义的弊端。为了解决医学上的难题,忽略人类生命的尊严和价值的生命技术,给人类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心灵的创伤。《血玲珑》这本书就融合了医学与伦理、生命科技与生命价值之间的尖锐冲突。在这部作品里,夏早早是一个患有严重再生障碍性贫血的女孩,她的骨髓几乎完全停止工作而无法造血。由于骨髓的种类非常稀有,找到与她匹配的骨髓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因此,她只能通过输血来暂时缓解这些症状。如果这种方法不能奏效,她将面临死亡的威胁。夏早早的母亲卜绣文急切地寻求医学专家钟百行教授的帮助,希望能够救助她的孩子。于是,钟百行教授提出了一种名为“血玲珑”的治疗方法,即让卜绣文再孕育一个和夏早早遗传基因完全匹配的孩子,抽取这个孩子的骨髓来治疗患病的孩子。在此,我们暂且不讨论这种治疗方法是否真正可行,这种方法本身已经激发了我们对生命意义的深入思考。尽管第二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拯救身患重病的姐姐,但除了作为药物而存在,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完整独立的生命。

(三)医患感情冷漠化

尽管医学技术的进步反映了人类社会的发展,但如果医生在与患者的互动中过分重视医学技术而忽视了人文关怀,这无疑会激起患者的不满情绪,并可能导致医患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在《红处方》这部作品里,简方宁被描绘为一名专注于戒毒事业的值得尊敬的医生,然而,在处理医患关系的过程中,却不那么得心应手。除了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技能来帮助病人戒除毒瘾,她还不知道如何与病人建立和维持一种健康的关系。因此,当病人庄羽想要与她成为朋友,并在出院后多次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表现出冷漠和拒绝的态度。这让本来就高傲自大的庄羽感到愤怒,理智突然崩溃,不仅重新开始吸毒,还将剧毒品混入颜料中,画出了一幅名为《白色和諧》的画,送给了为她戒毒的院长简方宁,导致她染上了无法戒除的毒瘾,并最终选择自杀。这一悲剧的发生,与其归咎于戒毒生理治疗的失败,不如说是医患双方在心理交流方面的失败。《拯救乳房》中岳评的女儿不幸患上了乳腺癌。最初,由于她的症状非常不寻常和罕见,诊断不清楚。因此,医生和护士每天都围绕着她转,每天都会准时来进行血液检测,检查费用高达十几万,最终诊断结果显示她患有癌症,并且手术已经失去了其价值。从那时起,每一位前来查房的医生都会匆匆忙忙地离开。小女孩的生命安危和痛苦感受已经在他们心中悄悄淡漠了,不觉让人感到十分痛心。

(四)疾病的生命伦理隐喻

当我们探讨疾病与伦理之间的联系时,疾病的隐喻问题是不可避免的。尽管疾病是生理上的表现,但它同时也承载了某些道德评判。一些人将不知病因、无法治愈的疾病或羞耻之物,归咎于他人或某些特定的人群,或者指向当事人的生活方式和道德行为的欠缺,给患者本人和疾病的治疗带来极大的精神阻碍。毕淑敏在《拯救乳房》中将目光投注在乳腺癌上。乳房不只是具有养育下一代的核心功能,它还象征着性感与美丽,并在社会审美中起着关键作用,同时也反映了对社会身份的认同。而乳腺癌不只是女性经常面临的一种生理挑战,更是一种健康身体和女性社会身份“残缺”的隐喻,因此,许多受影响的女性都会遭遇各种心理上的挑战和压力。当乳房发生癌变,切除乳房会摧毁一切与之相关的美好事物,面对自己残缺的身体,从社会认同的女性标准中衍生出的情感,让她们的内心充满了难过与屈辱。还有在道德批评下的艾滋病患者,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感染,一旦他们生病,就会被大多数人孤立和排斥,长时间承受着精神上的折磨。《血玲珑》中即便匡宗元这么卑鄙无赖的人,在梁秉龙为取得他的血液为夏早早的治疗做准备,谎称他疑似患有艾滋病而要私下采样检测时,他也毫不犹豫地配合。因为混乱的私生活违背正常道德伦理约束,而且患有艾滋病将被宣告事业、前途彻底失败。在《女心理师》中,毕淑敏通过讲述心理疾病患者的经历,展现了在物质和经济文明进步中,人们深受的社会惯性思维的荼毒。这也导致他们精神世界不断异变和畸形,从而上演了一幕幕悲剧。

二、疾病叙事中表现的伦理取向和价值判断

拥有医生和作家双重身份的毕淑敏,对病人抱有浓厚的医学人道主义态度,在进行疾病叙事时流露出作为医生的良知,为人们理解病人的心理和维护他们的尊严提供了范本,也为患者和健康人提供了生存的勇气。

(一)臨终关怀的完善

临终关怀的宗旨在于经过心理与生理的照顾帮助临终患者度过一个舒适的阶段并获得安宁和幸福的晚年。临终关怀不仅有助于缓解终末期患者各种负面的情绪,还能培养他们积极正面的心理体验和行为反应,从而使他们以一种平和的方式面对死亡。在《拯救乳房》中,毕淑敏为临终的乳腺癌患者安疆安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死亡盛典”。安疆生前拒绝了医院冰冷的白布和医疗器械,邀请组长程远清和组员们到家里与她告别。大家静静地围坐在老人身边,为她送上真诚的祝福,平静中带着些许温情。在《预约死亡》中,一个外国女人在医生和丈夫的帮助下,在洒满霞光的白桦林中,优雅地离去了,没有痛苦。在这么充满尊严与温度的死法中,他们仿佛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宁静角落。而在这个角落里,毕淑敏的愿望渗透其中,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都成为这安详画面中的守护者,为他们奉献着无尽的关怀和尊重。死亡并非终结,而是一种新的起点,人们逐渐学会坦然无畏,心怀对生命和命运的深刻伦理信仰。

(二)生命科技中价值取向的反思

每个人都享有平等的生存权,每个人的生命价值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不应该受制于任何人或物。这样看来,“血玲珑”治疗方案显然没有尊重作为“骨髓捐献者”而存在的另一个孩子的生命价值。医学的最终目标是促进人类的健康,但是在追求这个目标的同时也在“伤人”。对于“血玲珑”计划,毕淑敏在作品中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质疑。作为“药物”而被孕育并出生的夏晚晚在被抽取骨髓之前,作者写了这样一段文字:“她记住了如此美丽光明的太阳,她看到空气中浮游着的弯曲的光线和微细的灰尘,她感到一滴巨大的水珠,从头顶上的那个女人的眼珠里,落到自己的鼻子上,她很想用小手的第二个手指把它擦干,但是她的手被捆在襁褓中了。”通过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出这个可怜的初生婴儿对生命的眷恋。手术因夏早早的自杀而暂时告一段落,尽管作者还没有给出最终的结论,但夏早早无疑是通过自杀来捍卫生命的平等权,她摆脱了功利主义的思维模式,维护了自己和刚出生的妹妹的生命价值。毕淑敏不仅是一位充满良知和强烈责任感的作家,还是一位高度关注医学科学的作家。在作品中,她真诚地表达了对每个人生命价值的关切,以及对科学和道德困境中人性问题的深刻思考。

(三)构建和谐医患关系的伦理思考

医学领域是一个致力于行善的领域,如果医生对每一位病人都能展现出深切的关心、细心的关怀和全面的爱护,那么患者对医生的信赖度就会显著提升,医患双方便能构建一个道德共同体,这不仅有利于增进医患感情,还能促进医疗活动和谐有序开展。《花冠病毒》以一场覆盖全市的流行病为背景为我们刻画了一名德高望重的医生袁再春。在花冠病毒肆意爆发时,袁再春主动承担起责任,在整个指挥过程中将百姓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将半生行医的功绩和荣誉作为鼓舞人们战胜病毒的赌注,增加了群众对他的信任,同时也增强了他们与病毒作斗争的信心。在《预约死亡》这部作品中,毕淑敏塑造了一个美丽护理员小白的角色,小白负责照顾的“6床”是老年痴呆症患者,有时甚至会吃自己的排泄物,并将其随意丢弃,这让旁观者都感到极度不适。然而,小白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依然安静温柔地为老人擦拭,并轻声安慰,像哄小孩一般。她对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充满热情,同时也对那些生命垂危的患者怀有敬意,因此她会竭尽全力使他们有尊严和温暖地死去。作家在临终关怀医院这样极端恶劣的环境中展示了小白善良的本性。

(四)疾病隐喻的道德化思考

疾病并不是一种隐喻,为疾病赋予这样的道德意义是一种不健康的、有害的人生态度。就如同苏珊·桑塔格所说的,这种做法只会使人坠入一种“无可避免的宿命的迷思”。换句话说,将作为生理现象的疾病进行一种社会心理学的解释,是不利于疾病疗治的。面对现实,毕淑敏认为“生理的疾病并非完全可以由医学来解决,作为有着无穷欲望、生活在各种规范交织的社会中的人类,他们的疾病必须由医学、社会的经济结构、法律、伦理和道德多方面综合起来疗救”。作为医生,在治疗病人肉体苦痛的同时,更应该对病人进行一种“精神治疗”或“精神救援”,即使他们的躯体仍然是病弱而残缺的,但至少要让他们的精神完整而强健。于是,毕淑敏利用“乳腺癌心理治疗小组”将乳腺癌患者聚集到一起,让她们正视自己的乳房,面对自身的不完整;利用心理咨询室为心理疾病患者传达自信、善良与真诚,让他们的精神回到正轨。呼吁大家用积极乐观的态度,颠覆疾病背后的隐喻,进而消解社会文明的陋习与病态。

三、结束语

疾病叙事这一文学创作策略为我们呈现了隐藏在它背后的文化与社会意义。透过疾病我们聚焦于“非常规”处境中人物的呈现,同时又透视出隐藏在疾病认同之下的创伤和痛苦。毕淑敏旨在生命关怀中发掘人性、挽救饱受煎熬的肉体与灵魂。它以疾病作为落脚点,以其丰富的人生经验与独到的创造,不断地探索着人类的价值,考察着社会问题,帮助每个人获得幸福。

作者简介:

李岚(1999—),女,汉族,山西霍州人,山西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作者单位:山西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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