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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述是小说的高级吸引力

2024-04-11

青春 2024年4期
关键词:蛮牛河南师范大学壁垒

胡学文(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再叫三声》是一篇写成长的小说,作者胆子比较大。一开始,我以为只写蛮牛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后来看他上高中了,故事的时间线拉得更长。这篇小说优点很多,比如语言很精致,也贴着人物写。但有一些地方,我觉得还需要改动一下。首先从童年、少年一直到高中往后这么长的时间,你得有东西去填写,哪一部分是重点?如果童年时代、少年时代、高中时代都是重点,对一个短篇来说,这是不合适的。那么该以哪段时间作为重点?不如在结构上调整一下,比如说出走,直接在写高中出走的时候把少年时代的出走带出来,结构上就比较紧凑了。战线拉得太长很危险,一定要注意,这块儿不能太偷懒。我觉得这是个有能力的作者,但有时候写得有些透了,比如说蛮牛一开始到了县城有一个问题,他怎么回家呢?是在那儿坐着的时候碰到了三叔。巧合是可以的,但是尽量不要巧合,如果实在没有其他解读,你写蛮牛正好碰见他三叔,三叔把他捎回来,还让他祖母知道,这是可以的。但还有没有其他方式?这是可以考虑的。我觉得在结构上要调整一下,限制在一天或幾天之内,这个小说会比现在好很多。另外就是结尾,我们写小说当然要考虑它的意义,但这个意义也未必要多么大。在这篇小说的结尾,比如说蛮牛要去西北,贫困山区的孩子们需要支教老师,有些话我们可以不明着写出来,可以暗示或者干脆把它去掉。过去比如欧 ·亨利的小说,它很圆滑,开头交代了什么,末尾一定要有一个结局。现代作家写小说已经不喜欢这种方式了,因为过去的小说虽然告诉你最后结果是怎么样的,但同时把我们的思维限制住了,我们现在有很多作家写开放性的结尾,留出更多的寓意和思考空间。这篇小说的结尾也未必要说得这么清楚,后面那些我觉得完全可以删掉,或者用文学性的语言表达出来。

南飞雁(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再叫三声》的作者应该是个北方人,因为他对山区的一些理解,能够让我体会到小时候的想法和感触。我小的时候在农村长大,最大的梦想就是到县城里面转一转,因为我出生的地方离县城非常远,那个时候觉得县城就像另外一个世界,但我年纪非常小,也没有交通工具。当我后来真的去了县城,整个白天我是没有任何意识的,具体干了什么完全记不住,只是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个梦想。所以当我看到《再叫三声》里面蛮牛自己买了个鸡腿坐在那儿,三叔非常奇妙地出现,又把他领回家,整个过程一下把我拉回七八岁的时候。所以说有时候阅读就是能够在不经意间带给你生命中某些片段的重复和再现。

但是《再叫三声》里面出现的人物有点多,比如三叔,他从中间出现把蛮牛带回家,短篇小说的篇幅那么有限,你安排了这样一个人物,你又对他有过几次比较重点的描写,还讲了几句他的前史,如果是这样处理一个人物的话,在短篇小说里面他肯定是要承载一些功能的。但后来这个人物几乎就没有了,用我们的话叫“写没了”,其实这对小说的完整性是一个很大的伤害。就这一点来讲,《再叫三声》里面对人物塑造的克制程度还需要再加强。但我们看《再叫三声》里面,尤其是蛮牛跟那个男同学之间的对话,就显得有一些冗长,当然我明白,这是为了给蛮牛去新疆做一个铺垫,两个男生在真实生活中也会有这样大段的对话,但我们反映到小说里面,你不可能永远按照生活的尺子去比量我们所有的文学作品。有时候在处理生活素材经验的时候,一定要根据作品的路子和气质来处理对话。在整个文学创作里面,对话是最难写也是最容易写的。如果想凑字数的话,写对话能写好多,但是对话一旦不克制,会把整个作品的质量和观感拉下来。

赵文辉(新乡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再叫三声》写了一个叫蛮牛的孩子成长的故事。事实上,在他自己的眼里,他也真的长大了。他学会了爱,学会了用购买的礼物去表达爱。小说用舒缓平和的笔触,一笔一画描绘着蛮牛的成长,散文化的语言,让人读出了木心《从前慢》的味道。不足之处是缺少点小说的感觉。小说有一双翅膀,一个是语言,另一个就是故事。缺其一,就无法飞翔,也无法真正感染读者。以前我们相信的好小说标准,要有一个完整而吸引人的情节,结尾要有力,虽然这几乎被时下的短篇小说全盘否定,但读者传统的阅读习惯还是喜欢有头有尾的小说。

张翼(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再叫三声》给结尾赋予了一个很宏大的东西,但缺少细节的支撑。我也很认同刚才南飞雁老师谈的,里边的对话太多,而且对话的表现形式太单一,完全都是直接引语,叙述者在对话当中完全退场了,这样会失去对整个作品的控制力。我觉得一个成功的写作,先不谈它的意义厚重与否,它一定会营造一种整体的氛围。而在《再叫三声》里,语言运用上的一些问题,会让人感觉一会儿是文学的表达,一会儿又是很日常的表达,甚至还有口号式的表达,这样就给人造成了一种不太和谐的感觉。

一开始,我认为青年和文学结缘,无论是因为青春也好,文学也好,都有诗性的、浪漫的、激情的角度,但是看到今天讨论的小说以后,修正了我个人的一些看法。现在我认为,无论文学也好,青春也好,事实上它都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在这种无限的可能性当中,我们从不同的侧面理解人,理解时代,理解我们和他人之间的关系,这一点可能是文学在这个时代依然具有魅力、依然能够感染我们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葛旭东(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关于《再叫三声》这篇小说,我提炼了六个关键词:留守儿童、远方、出走、孤独、奋斗、亲子关系。这些关键词拥有的一个共同点是“壁垒”,亲情的壁垒、友情的壁垒、生计的壁垒、前程的壁垒、成长的壁垒,等等。无论这些壁垒是否被打破了,在“破壁”的过程当中,主人公蛮牛始终拥有一份强者的气息,俨然是一个“破壁者”的形象。追求与缺憾如影随形的写法,不仅增强了这个人物精神世界的张力,亦促成了言有尽而冥思不止的延伸式故事结局。

以上更多的是倾向于一种肯定,除此之外,我也发现小说中有一些地方还有待改进。最主要的一点,它的文风比较平实,但灵动性稍显不足,这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小说的文学感觉。文学是一门承载了思想的语言艺术,而非单纯的思想读本。因此我们判断一篇或者说一部作品是不是优秀的文学作品,它的艺术性就显得至关重要,而在艺术性当中,文学气息和文学感觉又是重中之重,因为这是文学作品与思想读本的根本区别。因此当我开始阅读一篇或者一部文学作品的时候,首先要感受的是它有没有扑面而来的一种文学气息,然后我才会饶有兴致地去追逐故事和体会思想。文学气息非常关键,当我们开始创作一篇或者一部文学作品的时候,开篇要寻找的其实也是这种文学的感觉。如果一开始我们不能捕获这种感觉,宁可停止也不要再勉强写下去。

李樯(《青春》杂志社总编辑):《再叫三声》这篇小说的名字我很喜欢,有很强的想象空间。几位老师都提到了,这个小说的时间跨度太长,布局比较平均,这确实是它的问题,但这个作者有一个特别强的能力,就是叙述语言几乎挑不出什么语病,尤其是写景的能力特别强。一个写作者,你发现自己哪方面的能力强,你就去哪边多用力。写不好景,那就不写,能写好场景,就把自己的能力放到场景写作上去。作为一个战线这么长的短篇小说,如果编辑要给你提修改意见,怎么改呢?怎么样能使它的结构更明晰、合理、紧凑?我们不妨进行一个倒推,就是蛮牛长大了,他决定去山区支教,当然不一定要说得这么清楚。比如说他把奶奶葬了之后,直接就去新疆了,那么他为什么去新疆?也许是因为他去新疆旅游的时候,看到了那里的孩子需要接受更多教育,他想帮助他们理解更多外面世界的精彩,他们也需要远方。为什么他会感受到这种需要?那是因为他小时候条件也不是很好,他到镇上去是因为获得了一笔奖金,才有条件去给自己买点好吃的。在这之前他有没有过这种期望呢?这就让他后来去新疆在结构上能够自圆其说,有它的合理性。他有了这样的经历,说明他获得了某种动力,他也接受了一定的教育,习得了相当的能力。那么去新疆旅游的经历,可能触发了他少年时心理上的隐痛,有这种惯性在里面,这篇小说的结构才可能成立,我们只需要围绕这些关系来编织我们的场景,把一些突出的能力适当发挥一下,这篇小说也就可以了。

张皓凯(河南师范大学跋涉文学社社员):关于《再叫三声》,我跟老师们的观点可能不太一样。关于三叔这个角色,我不光有很大的共鸣,而且我看到描写三叔那几句话的时候,一下子能联想到生活中的很多人。虽然这个人物的设置有点突兀,但是从读者的角度来说,如果发表的时候要把这一部分删掉,我觉得有点伤害到我作为一个读者的感情。如果是从作者方面去写三叔的话,倘若真是发生了一件特别触动我的事,我要把它写下来,我觉得我也愿意去牺牲一些小说的情节性或完整性去加入这个人物,这可能是我比较幼稚的一个想法。我觉得这篇小说的题目也起得特别好,“再叫三声”,就是主人公叫了两次三声,第一次是跪在爷爷的遗像面前认错叫了三声,第二次是蛮牛叫了三声“我要去”,这两次都是在心里面呐喊,当蛮牛呼喊要去外面的世界的时候,他的村子也好,奶奶也好,都是他想要出去的一个阻力,但是这个阻力本身又非常矛盾。奶奶每次都说你好好讀书就能出去了,但是当蛮牛真正付诸实践的时候,奶奶会训斥、反对、阻拦他。这样的矛盾可能是因为蛮牛的父母都已经出去了,奶奶的老伴也已经离世了,如果蛮牛真的再出去的话,奶奶就只剩自己,很孤单地一个人生活。如果小说有改动的话,能够把奶奶的情感补充出来——她可能不想让蛮牛出去,到最后蛮牛凭借自己的努力去了想要去的地方,在送别的时候,奶奶可能是非常沉默的。如果用这样一个细节去表现,蛮牛和曾经困住他的地方的联系就多起来了。

邢金婵(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本科生,《再叫三声》作者):我听了各位老师的点评,又带着审视的目光回看这篇作品,才发现各位老师讲得还是太客气了。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完成一篇短篇小说,在此之前我只有写随笔和诗歌的习惯,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次突破,就像我笔下的那个人物蛮牛一样,这也是我的一次破壁行动。在动笔之前,我没有进行一个大致的构思,甚至为什么主人公叫蛮牛,我也没有特别的答案。对照老师们讲的现代小说的概念,这篇文章在构思上是没有新意的,是一篇比较传统意义上的、有头有尾的小说。感谢李樯老师对我的认可,我在语言上的确有刻意突出家乡方言,许多场景也是来自真实生活场景,也就是豫西南的小镇和农村。一开始我读自己的小说,就像是在照镜子,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直到老师们坐在一块儿点评的时候,才觉得问题非常多,比如战线特别长、没有重点区域、有些人物的出现比较巧合等。我写的人物后边没有填坑,就那样草草结束,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另外,我的对话是长篇的直接引语,没有突出叙述者的特色,就像我是一个导演,我让人物说话他就说话,并不是人物自己在发声,这一点也是我没有意识到的。关于老师提出的如何书写自己经验之外的生活与事物,这对现在的我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因为现实生活经验有限,我们在文学创作时虚构的空间就比较大,但是能够真正可行的空间比较小,这是我需要弥补的。

注:实录中涉及的作品内容为修改前的作品,与本刊刊发的作品存在一定差别。为保持现场研讨原貌,相关叙述予以保留。

本文由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本科生刘靖莹整理。

责任编辑 张范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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