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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性写作”引致的多重叙事误区

2024-04-10陈振华

安徽文学 2024年4期
关键词:现代性果园乡土

陈振华

范怀智是一位始终钟情于乡土写作的陕西作家,有着丰富的乡土生活经验与感悟,被称作“乡村隐秘生活的叙述者”。他扎根于自己的文学原乡陕西岐山及其周边,以颇具个人化色彩的文笔构建了他的纸上原乡。长篇小说《兽》,短篇小说集《铃铛与火焰》以及他近年来的创作大多聚焦故乡、土地、村庄、农民、庄稼、河流、山川、果园以及当下乡村社会的现代性变迁。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的创作属于“地方性写作”,摹写地方性的知识,地方性的风景、人物、生活,地方性的人情物理,地方性的文化、风俗、伦理及其生活方式等等。短篇小说《果园》自然属于“地方性写作”,然而,透过这篇小说,我们也能看到“地方性写作”所引致的多重叙事误区。

其一,过于凸显语言的地方性,导致叙述的滞涩。沈从文的湘西世界,汪曾祺的苏北高邮,莫言的高密东北乡,阿来的藏地风情,还有新东北写作等同样属于“地方性写作”。就语言层面而言,沈从文的语言优美、清新、自然,富于浓郁的乡土气息;汪曾祺的语言富有诗意、口语化、生活化、方言化,形成了飘逸灵动的叙述风格;莫言的语言狂欢化、感觉化、混合杂糅,独具个性与张力;阿来的语言则是美感与风情并举,“轻巧而富有魅力”“充满灵动的诗意”。双雪涛、班宇、郑执的“新东北叙事”,语言富有东北地域文化的独有意蕴,带有“荒寒”“悲凉”“沉郁”“强悍”的特征。无论何种类型的“地方性写作”,他们的文本都丝毫不见语言的滞涩与板结。以此为对照,我们看一看《果园》的小说语言,读起来磕巴、板滞,甚至让人感觉有点矫揉造作。试举几例:一些叠字的过度使用,比如“静寡寡”“明崭崭”“黄灿灿”“晒暖暖”,让人感觉有点刻意为之,非但没有增加语言的审美感染力,反而让人觉得弄巧成拙。再如,小说里随处可见地使用了陕西岐山地区的方言俚语。这本无可厚非,只要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乡土语料反倒能增添小说的乡土气息。之所以造成叙述的板结,主要原因是小说叙述正常的起承转合无需使用过于地方性的乡村俗语,文本却毫无选择地滥用了这种语言,也许作家认为只有连篇累牍地使用这些方言俗语,才能够形成文本自身的地域性氛围并氤氲着浓郁的泥土气息,如此才能够写出所谓的“乡土味”。这实际上是对地方性书写、乡土叙事的认知误区。乡土语料只有有机地嵌入文本叙事之中,尤其是更多地呈现乡土风情、民俗、场景、对话,形塑乡土人物形象的时候,才能够使用。通览全文,小说的叙述过度地援用、征引了没有太多通约性的地方性语言,致使给人的阅读感受有点儿拧巴和别扭,缺乏小说应有的语言美感与通畅感。

其二,叙事的“空缺”无可避免地造成了内在逻辑的断裂。《果园》分成六节,从小说的命名到内部各节均为两个字的标题。作家在呈现以“果园”为中心的乡村人物、乡间生存与乡土命运。小说似乎想“以诗化的形式实现作家的浪漫主义、个人主义的自我确证诉求,乡愁便是对逐渐消失了的‘乡土性及其风物的一种回望和怀念”。小说的命意或许是好的,每节内容也各有侧重。有的侧重乡村人物,如第一节:女人,第三节:杏婵,第五节:香云;有的侧重乡村风物,如第二节:庵房;有的侧重人的行为和心理,如第四节:静听;最后一节则侧重乡村富有诗意的意象:星星。小说中的他(马彦龙)是贯穿整部小说的核心人物与线索人物。小说以他的生存、感受、心理、行为串接起小河川及果园的乡间生活种种。可惜的是,叙述的“空缺”引致了叙事内在逻辑的断裂。小说第一节讲述马彦龙的女人在他出去务工后侍弄果园的细节与故事,第二节在讲述起盖庵房情节的时候,女人也是重要的小说人物,可是这个重要人物在后面的故事以及叙述中突然间隐匿或没来由地消失不见了。小说在叙述中并没有暗示或透露其亡故的消息,只是说她不断地消瘦下去,后来下不了床了。尤其是在庵房里吃饭、睡炕,谈论买房等重要事项的时候,马彦龙、杏婵、祺正都各自发表了对买房的意见或看法的时候,女人是缺席的,她的不在场,严重背离了生活本身的逻辑,按照生活的常理,这么难得的家庭团聚,无论吃饭、议事都不可能少掉马彦龙女人的身影与声音。在阅读文本的时候,我想读者和我一样也会心生纳闷,这个女人哪里去了?!她作为第一节、第二节出场过的重要人物,并非可有可无的,在后续叙述中的“缺席”所形成的叙事空缺,故事链的断裂,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在“静听”一节只是出现了一个闪回,然后又没有声响了。后面杏婵妈妈的出现,她和马彦龙亲密甚至有点暧昧的情形下,也不见马彦龙女人的声息,这让我(读者)重新回到前文去追索女人在文中的草蛇灰线,但毫无结果。这可不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先锋小说中故意设置的叙述空缺,以传达一种不确定的后现代哲学与后现代生存景观,我想可能是作家出现了严重的叙事疏忽,或错误地认为女人在文本中已然完成了其叙事功能,实则其谬大矣。

其三,关于“钟”的流傳故事与当下现实的相互脱嵌。小说在第二节就提及了古钟,只是关于钟的叙事引而未发,待叙述进展到第四节的时候,在深夜未眠、家人围炉夜话、炕火微温的情境下,小说以“静听”为这一节的标题开启了深夜的讲述与静听。作家似乎有意在现实生活的讲述过程中嵌入村落过往的故事或传说,增加文本的历史、文化意蕴和传奇色彩。小说通过马彦龙的口吻,讲述了一个来自山东的瘸子在各村各户化铜铸钟的故事,以及村民对铸钟匠化铜的反应及之后第一口钟与第二口钟的故事。如果不从思想意蕴上进行分析,单从颇富传奇性的钟的故事进入文本来看,似乎小说中的乡村、乡土、人物都增加了历史感、宿命感和传奇色彩。可问题是:这样的故事和小说中人物的命运,它们之间的关联在哪里?在我看来,这个传奇的、流传下来的故事只是小说中的人物深夜围炉的闲话而已,它并没有和小说中人物的命运、乡村的现代性变迁形成历史与现实的互文,甚至说“钟”的故事或传说与“果园”“小河川”并没有建立有效的意义关联,它们之间不是有机嵌入,毋宁说彼此是脱嵌的。小说多次写到乡村人物到城里打工,从乡村的传统性走向了城市文明的现代性。作家设置了一个从传统走向现代性的时代背景,物质化、城市化、现代化的历史进程无疑对以“果园”为代表的乡土世界产生强烈冲击与影响。传统乡土恪守的人情物理、道德伦理、宗法血缘以及熟人社会在世俗化的现代性进程中正面临着全方位的损毁。乡村在空心化、凋零破败的同时,也在发生着极为深刻的演变,人们的心理状态、认知方式、价值伦理等多方面产生了位移甚或是颠覆。小说中的祺正被这一现代性价值观所影响,一心想着外面的世界,而马彦龙和杏婵似乎对传统还有着价值认同与情感依恋。遗憾的是,这个流传的“钟”的故事并没有构成对现实的反驳与救赎的隐喻。因此,从文本的意义层面来看,这个故事的机械植入是没有多少审美价值的。除此以外,小说中诗意的乡土叙述、场景描绘、意境的营造与人物的命运轨迹也不完全相吻合,亦即乡土的抒情性、诗意化叙述不是凸显了,反而是遮蔽了乡土人物的丰富性。

从总体上看,作家的价值立场也游移不定,一会儿是乡土的审美化书写,试图写出“果园”的乡土性、传统性、诗意化与乌托邦化,但是在行文的过程中,又没有将这一叙事意图贯穿到底,一会儿叙述中又夹杂着现代性的描摹与向往,二者之间的龃龉或内在冲突形成了文本的内伤。这当然也可以解释为作家的矛盾心态或面对乡村的守望或无奈心理,只是阅读的过程中,读者如进入交叉小径的花园,不知如何措置自身,只能跟着小说的叙述左右摇摆或进退失据。我想这是小说自身的不成熟加诸读者的困惑,也是作家自身立场的漂移以及作品缺乏一以贯之的精神情结所导致的小说精神内核的不确定性,从而陷入了地方性、逻辑性、传奇性、抒情性等多方面的创作误区。

责任编辑 王子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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