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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学生决定去看心理医生

2024-04-10涓涓

青年文摘 2024年7期
关键词:心理医生小鹿妈妈

涓涓

我站在楼梯上,目送女孩小鹿的妈妈离开。她知道我在上面望着她,便加快了步伐,没有再回头,最终转身消失在拐角处。

她是一个温和坚强的妈妈,即便如此,最终在我俩将要分别时还是几欲落下眼泪。原本乖巧懂事、成绩优异的孩子忽然不愿意上学了,这让熟悉女孩的人不禁都慌了手脚。我抱了抱眼前这个眼眶泛红的女人,安慰她道:“我们顺其自然,你要相信一切会好起来。”

两天前的晚上,她忽然给我打电话,问我白天小鹿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样表现。原来,当天吃完晚饭,妈妈见小鹿情绪低落,便邀请她一起去散步。往日里小鹿会因要完成作业拒绝妈妈,那天却爽快地接受了妈妈的邀请。可刚走到楼下,小鹿情绪便崩溃了,带着哭腔和妈妈讲,自己太累了,可不可以休学,去看心理医生。趁着爸爸陪小鹿聊天的间隙,妈妈赶忙给我打了电话。听着电话里妈妈慌乱的话语,我的心也不由得一阵紧张和抽搐。

作为一个教育从业者,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学生身上。妈妈带小鹿去医院做心理咨询,医生给出的诊断是小鹿已经有焦虑症状,要警惕抑郁倾向。小鹿感觉到全身乏力困倦;有时会头疼,疼的感觉在她的脑海里四处游走。妈妈讲,她准备周末带小鹿到户外晒晒太阳,吃些小鹿喜欢的食物,也许周一小鹿会恢复元气,重新回到生活的轨道上。我也期待着女孩的归来,她是一个那么安静、乖巧、灵动的女孩。语文课上我总是不经意间瞥见她眼眸中闪烁的光。

进入初三后学业一下紧张起来,作为老师的我也能感受到四周聚拢而来的压力。那种感觉就像是置身于一台巨型机器之间,齿轮轰鸣转动,每个人都被裹挟着前进。身处其间的人深感不适,却身不由己不知该如何按下暂停键。面对新添加的化学学科,女孩感觉到有些压力,更难的是老师要每天听写纠错,没有达到分数目标时老师会给家长打电话。尽管每个孩子都需要应对压力,然而现在想来,女孩在那段时间,内心一定经受着莫大的挫败,而这挫败感就像是雪崩发生时滑落的第一片雪花,继而便是轰然的坍塌。

周一女孩回来上课,我和她聊了一会儿。空荡荡的教室里,女孩流着眼泪说:“如果我成绩退步就考不上好高中,这样就读不了好大学,找不到好工作,就没有一份好收入,我的生活会很狼狈,也就没有办法再有自己的爱好。”

听着她的哭诉,我心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样一个成绩优异的孩子背后竟然潜伏着如此深远巨大的恐惧。她的勤奋和自律并非源于热爱,而是为了拼命躲避恐惧的追赶。女孩提了一个问题,怎样才能平衡好学业和爱好。如果没有好的学业成绩,父母一定不会尊重和支持自己的爱好,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太难过了。女孩在班里没有太要好的朋友,她渴望女孩间那种轻松随意的闺密友谊,然而总感觉自己被众人冷落,只能孤独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埋头刷题。看着疲惫乏力的她,我既心疼又自责,身为老师虽然和女孩日日相见,却也并不曾真正了解她。

周一下午,女孩没有再来上学。第二天,妈妈为她请了一个月的假,医生建议她住院治疗。

后来,我和小鹿的妈妈通过几次电话,在电话中能够感受到她言语之间的坚强。她告诉我,事已至此,自己和小鹿的爸爸已经做好了应对生活变化的准备,他们会好好陪伴女儿,相信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从和班里女孩的聊天中,我心里小鹿的形象才慢慢完整起来。女孩们讲,小鹿喜欢二次元人物,有时候也会去cosplay初音未来的角色。小鹿的爸爸媽妈对她的生活和学习监管特别严格,有一次因为手机问题,他们把小鹿的房门硬生生撬开了。还有一次,小鹿在她们几个女孩建的群里哭诉自己压力太大。小鹿一家人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自从懂事起奶奶便对小鹿讲,如果她学习不好考不上好大学,妈妈就过不上好生活,会很惨。言语之间,女孩们为小鹿感到惋惜,也许正是因为小鹿生病,才让她们去回味小鹿曾经的种种表现,那些早已为此刻的突变埋下伏笔。

我让小鹿的妈妈帮我带了一本《蛤蟆先生去看心理医生》给小鹿,她是一个爱阅读的女孩,也许心情好的时候会翻一翻。一度我也对心理学的书籍十分感兴趣,然而一直到小鹿的心理危机发生,我都不曾真正意识到,人的心灵也如同肉体一般会生病,需要医生的救治。这是小鹿给我上的深刻一课。

那一段时间,我有些担心孩子们的情绪会互相感染,特别敏感地去观察班里的女孩。果然和一个女孩的妈妈聊天时,她告诉我,孩子感觉自己会莫名的低落又会莫名地狂躁,也要求去看心理医生。女孩在发给妈妈的信息中提道:“为什么外国人看心理医生都是很寻常的事,在你这里就不行,我就只是想要去看看医生而已。”

小鹿的家人是爱她的,在她遇到困难后第一时间去帮助她。她的老师也是爱她的,希望

她能有优异的成绩和更好的学业。遗憾的是,这爱让小鹿感受到的却是无尽的压力和束缚。

来自家人和老师的爱都不曾真正地了解过她,是一种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爱。小鹿用自己心灵的破碎来回应这不够真实的爱。

压垮小鹿的还有那句魔咒:如果你成绩不好就考不上好大学,考不上好大学就找不到好工作,没有好工作就没有好收入,你的生活就会很惨,人生就完蛋了。在这条魔咒中,人生被抽象为一条简单的链条,环环相扣,容不得半点差错。但真实的人生应该有无限可能,允许犯错,允许随时重启。

值得欣慰的是,小鹿还有后来那个女孩,都是主动向父母提出自己需要去看心理医生。当她们做出这个决定时,她们已经在学习接受一个真实的自己,不再扮作别人眼中的乖孩子,不再背负肩头的重压。

孩子们经受了压力和苦痛,她们也是勇敢的。作为成年人,我们要接受孩子们给我们上的这沉痛一课。

(摘自“三联少年刊”微信公众号,知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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