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同堂
2024-04-09刘秀霞
刘秀霞
一
星期六,黄昏尚未迎来黑色的天幕,太阳已经住进了云层,天空呈现出一种均匀的蓝色。我正在看电子书,哥哥打电话说他到门口了。我急忙定住屏幕,从包的侧面掏出一串钥匙,靸着拖鞋下楼去。刚走出楼门,就看见哥哥用轮椅推着母亲,嫂子提着母亲的背包(那里面有各种换洗衣服),侄子提着一大塑料袋药品(那是母亲日常用的药物)。
我迎着他们走进楼门,帮助哥哥将轮椅推上一段斜坡,然后转到楼梯口。本想几个人抬着轮椅上楼,却发现不好抬。哥哥便背着母亲上楼。母亲的体重远远超过哥哥,哥哥吃力地往前挪。我扶着母亲的双腿,嫂子也腾出另一只手在侧面扶着母亲。侄子走在最后面,他提起了我们留下的轮椅。
我们把母亲安置在床上后,哥哥给我说了母亲用药的细节。他把药物一一取出来,又一一放进塑料袋内。我仔细听着他的叮咛。他在母亲的床边坐了一刻钟,便和嫂子、侄子一起走了。其实,我早已经熟悉母亲各种药物的服用方法。哥哥之所以要一遍一遍地讲,是因为我曾经护理不好母亲,把她送进医院急救过两次。
星期日下午四点,儿子和儿媳抱着九个月大的孙女言蹊,按照惯例度完周末,回来了。母亲住进来,我家就是四世同堂了。
母亲最难护理,热不得,冷不得,稍不注意就会犯病。每次送进医院,大夫检查完毕就立刻下发病危通知书,我们一遍遍将母亲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母亲今年八十四岁,饮食起居一切正常,只是腿上动脉、静脉血栓导致腿疼走不了多少路,在轮椅上生活六年多了。仅仅坐便器,我们就准备了三个,老家一个,哥哥书房一个,我书房一个。
母亲一天大约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往返在床与坐便器之间。为了她上厕所方便,我在她床前放了一块脚垫,她下床后踩着脚垫转身就是坐便器。她一个人勉强完成下床、上厕所、上床等一系列动作,偶尔也会把坐便器弄倒,或者一屁股坐空跌下床来,幸好没有摔伤。如果没有坐便器,她一个人常常会尿裤子。
吃饭、喝水、上厕所、睡觉、吃药、吃零食,便是母亲晚年生活的全部内容。她的神智很清楚,一日三餐之外,她至少还要加两餐,中间除去零食不算。母亲吃饭的时候,总会洒一身、撒一地的食物。每顿饭后,她的身边一片狼藉。我就弯下腰先把母亲的衣服擦干净,然后蹲在地上用餐巾纸把她掉落的食物收拾干净,再用拖把把地清理干净。后来,我给她准备了小餐桌,让她盘腿坐在床上吃,她用了一两次嫌麻烦,就不用了。每顿饭前,我用盘子把各种饭菜端到她的餐桌上安顿母亲先吃,然后给一家人再吃。
我像飞转的陀螺一样,一会儿飞旋在母亲的房间,一会儿飞旋在厨房,一会儿飞旋在孙女的身边。丈夫一会儿出去采购,一会儿打扫,一会儿抱孙女。儿子一会儿洗锅洗碗,一会儿烧水冲奶,一会儿清洗女儿的奶瓶。儿媳一会儿给女儿做辅食,一会儿整理玩具,一会儿洗衣。我们一家的日子在井然有序的忙碌中推进。
二
我由于长期走动忙于家务,膝盖出现了问题,靠不定期打针维持。有时候因为腿疼,我做饭时只好将那只病腿弯曲着。即使这样,我依舊重复着一日三餐和带孙女兼照顾母亲的工作。
我每天都会用心给他们做四至六个菜,每日的餐桌上都有水果拼盘。每天晚饭后,我准备第二天早晨的食材,中午饭后我又准备下午的食材。为了家人的健康,我在做饭上费了一番心思,蒸馍、面、丸子,多半都是我亲手加工。在我的影响下,儿媳也开始学习做菜。提前预备食材,是一道不可缺少的工序,这样做饭时很快就可以做出一桌可口的饭菜。学做新菜,是我们婆媳俩的共同点。我喜欢尝试不同的蔬菜做法,隔三岔五也学习一些新菜。每周我购买不同类的蔬菜加工,这样每天的蔬菜都不同。儿媳学习了新菜的知识之后,再去有目标地购买食材,然后按照食谱做菜,而我做菜更随心所欲一些。
有次腿疼加重,我把儿子和儿媳请到外面吃,建议分开生活。儿子和儿媳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因为孩子尚小需要我们帮助带。为了减轻我的辛劳,儿子安排:一周我做三天饭,儿媳帮忙分担两天,周五下午吃过饭,他带着儿媳孙女回自己的小家度周末,让我休息一下。周日下午四点左右,他们回来。
儿媳上班中午时间紧,我免去了她两个中午做饭的任务,一周她只做两顿饭。轮到儿媳做饭的时候,她有时候在外面买一些我们喜欢吃的饭菜,或者给我们准备一些刚学会的新菜式。她喜欢做培根卷菜、土豆烧牛肉、麻花炒虾、鱿鱼板筋等。每一次她都学做新菜,我们每周会吃到各种不同的菜肴。
母亲在我家的第一周的星期四,儿媳买了青虾、鱿鱼、金针菇、西蓝花、荔枝、山竹、鸭爪,准备做菜。她蒸娃娃菜的时候,顺便蒸了四只虾,两只给孙女言蹊做了虾泥,一只给我母亲放在餐盘,一只放进了我的碗里。我素来知道儿媳最爱吃虾,她却给了我们。她说最怕我们把这一只虾让来让去,谁都想要让对方吃,所以才提前放进我的碗里。我不好再从自己碗里捞出给孩子们,就安心吃了那一只虾。
饭后,儿子和儿媳一起打扫房间,我和丈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孙女在酣睡,老母亲也在打盹,家里呈现出一种静谧的氛围。
周末儿子和儿媳回自己的房子浇花、洗澡、换衣服。我们会把大家庭清理一遍,包括他们放在卧室的衣服,也会顺便洗了。当他们清清爽爽回来的时候,我的家也是清清爽爽地在等着他们。
三
第二周,我被单位安排外出梁家河学习,需要离开两天。我提前与丈夫说,他让我放心,家里有他。接着我又与儿子和儿媳商量,他们也主张我出去透透气,说家里有他们。他们如此说,我就随着单位的安排出去学习了。一老、一小,我放下了。
我临走的时候,趴在母亲的耳边给她说我要外出学习,两天不在家。母亲问她咋办,我说有事给丈夫、儿子、儿媳说,他们会照顾她的。母亲没有了疑问,放心地对我说:“那你走吧。”
早晨六点,我走了。乘车时,我内心有些不安:我怕母亲摔倒,怕母亲呼喊我,怕母亲颤颤巍巍地满房子找我,怕小孙女看不见我会哭,怕她会摔下床。然而,丈夫白天发微信报告了母亲的吃食与坐着的图片,儿子晚上打电话说他和儿媳给母亲卸牙、整理床、清理坐便器、打扫房间、吃药,安顿睡了。儿子说母亲尿湿了短裤,儿媳给母亲洗净晾在卫生间了。
周六下午七点左右,我回到了家。母亲说,她下午一直坐在床上,盼我回来。我凡是出门都会给家人准备礼物,我给母亲买了小米饼,给儿子和儿媳买了核桃酥、贡枣,给小孙女买了安塞腰鼓,给丈夫买了延安香烟。短暂的分开,是给彼此自由的空间,更利于长久地生活在一起。
与孩子们相处,贵在引领。我们悄无声息地做,他们也默默地学习并且回报。其实,孩子们陪伴我们,就是在尽孝。看见儿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我与丈夫非常愉悦。加之我在兼顾家庭的同时又能带着母亲尽自己的孝,我知足了。有什么能比享受天伦之乐更舒心呢?若干年之后,当我临终的时候,我可以无悔地说:我的责任和义务都尽完了,剩下就是孩子们的事情了。
第五周,哥哥来接母亲回老家了,我和丈夫送母亲出门。在家门口,远远看见哥哥蹲在车旁等我们。我把母亲“完好地”送交哥哥。看着哥哥拉着母亲的车辆消失在人流中,我心里释然,四世同堂的日子暂时结束了。三代母亲同处一室的记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我爱着自己的母亲,孩子们爱着我,将来小孙女也一定同样爱着自己的母亲!
编辑|郭绪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