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一簇开无主
2024-04-09周长芸
周长芸
老家的習俗,清明节的前一天要回乡祭祖。从前的这个日子,我觉得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在老家,女孩子是不需要去给祖辈上坟的。可是,自从父亲过世以后,这一天就成了我们姐弟三人一起去给父亲上坟的日子。一年中,除了春节,好像也就只有这一天,我们姐弟仨和母亲才能聚在一起。
父亲在世的时候,院子里草木葱茏、繁花似锦,时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父亲离开以后,母亲搬去市里与弟弟一家同住,留下老屋寂寞地伫在这里。
父亲生前爱莳花弄草,西墙根下种了一溜儿的花。窗下的文竹是他20世纪90年代所植,彼时只是一株食指高的幼苗。三十年过去,文竹几乎要长成一棵树,枝叶已经攀爬到房顶。那几棵月季也有二十多个年头,根茎已经很粗壮,每年都开出硕大鲜艳的花来。那株茂盛的金鹊梅,彼时上中学的大姐从集市上将它买来,父亲精心打理了二十多年,每年夏天都会开出一簇簇黄色的小花朵,似展翅欲飞。沿着墙根生长的,是各种颜色的太阳花,一入花期,便争奇斗艳、姹紫嫣红。老家东屋窗下,有一株石榴树。以石榴树为中心,树下垒就一圈半米高的砖台,砖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栽花卉。在老屋的影壁墙外,父亲还植过数棵美人蕉。夏天下大雨时,我在门楼里搬了马扎坐着,专为听那雨打芭蕉的噼啪声。可惜,那美人蕉轰轰烈烈地开了一夏,却没挨过北方的冬天。如今父亲不在了,院墙根下只剩一溜空花盆。
母亲早就备好了上坟的酒和菜。红漆木盒里盛好了水饺、茶叶和香烟,还有一瓶已经温好的酒。弟弟每次都会质疑母亲:“爸又不喝酒,怎么老放上酒呢?”母亲轻描淡写,抬一抬手说:“没事,你去跟你爸喝一盅。”父亲生前嗜茶如命,烟不离手,却滴酒不沾。
从前我回家,不给他带烟,却总会给他带各种各样的茶。每次我一到家,父亲就会笑:“我二闺女回来了,我又有新茶喝了。”
酒和菜装好了,我们就出门往西去。西坡槐树林下的黄土里,长眠着我最亲的人。
一出门就能看到院墙外的这株桃树。这桃树是父亲当年亲手所栽。那年春天,他骑着三轮车,从农贸城里精挑细选了这株桃树苗,回来种在自家院墙外,兴致勃勃地跟我们说:“以后咱也有桃子吃了,春天还可以看桃花呢。”遗憾的是,父亲去世那年,它竟未开花结果。后来的每一年,它却像要补偿什么似的,拼命地开一树灼灼的花,结一树香甜的果。夏日里,沉甸甸的果子压弯了它的枝头,垂到地上。村里人从树旁走过,闻到这桃子格外香,就跟母亲讨几个吃。母亲从不吝啬。也有的人折一枝桃枝,拿回去嫁接在自家果树上,一样能吃到香甜多汁又个大的桃子。每年桃子成熟的时候,母亲都会摘了给我们留着,打电话让我们回家吃。可惜,这桃子,父亲永远也吃不到了。
现在,这株桃树正开出它鲜艳的一树红花来,在这清明的冷雨中,在这春季的微风里,灼灼其华,盛放出它绝世的容颜,像是要灼伤谁的眼睛似的。
要不然,我酸涩的双眼,怎么会有泪水忍不住流出来呢。
编辑|龙轲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