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读新闻系

“儿子还想读新闻系，我该不该劝他？”有人向我提问。

为了问答这个问题，我特地去看了张雪峰的视频，他说的大多数是对的，新闻专业的没落与被嫌弃，正是媒体行业边界被突破和化解的结果。我所不能同意他的部分，是对新闻这个专业的能力训练的描述，以及对媒体工作者的价值认知。

我是读新闻出身的人，当了十三年的工业记者，后来办财经出版公司，创办自媒体，现在被称为“财经作家”。迄今在内心，我认为自己还是一个记者。

学新闻将训练一个人的什么能力？我记得当年上第一堂课，老师告诉我们：什么是新闻学？什么是新闻？他的答案很简洁：“新闻学是人学。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是新闻。”

这段话告诉我们：要成为一个合格的记者，首先必须关注一切事件和事物背后的人，站在人性的立场去描述正在发生的事实。而值得关注和记录的事件都应该是反常的，要通过训练，敏锐地嗅出一个貌似正常事件内在的反常因素。

在课堂上，我们日常接受的训练是，老师给出一个事件，其中包括四个W——when、where、who、what，我们需写出三到四个导语，并努力地去寻找最后一个W——why，让事件呈现出它的不同寻常。

比如，在上海南京路上，有辆汽车撞死了一只狗。这个事件可以被进行多角度的追问：谁的车？什么车？撞死了谁的狗？是怎么撞死的？是在什么时段被撞死的？警察是怎么处理的？事件双方的态度是什么？引起了怎样的围观反应？最近一个月发生了多少起类似的事情？上海的宠物管理制度是否值得检讨？南京路还发生了什么异常？

在这样的挖掘下，它可能会出现在社会新闻或法制新闻版的某个角落，也可能是一个全国性的新闻事件，甚至冲上国际媒体的头条。

为了把反常因素挖掘出来，你还要训练行动力。老师教我们的办法也很简捷：“当有人把你从大门赶出去的时候，你要会爬窗。当窗户也被锁上的时候，你要会爬狗洞。”

因为这是你的工作。无论你是一个社会新闻记者、政治记者、体育记者、文化记者或像我这样的财经记者，当你专注于一个领域，常年进行观察力训练和行动力训练，并有了社会人脉的积累，你就可能成为这个领域的专家，并培养出一种异于常人的职业本能。

这种本能便是：发现异常的能力、提出问题及探寻答案的能力，以及写作的能力。所以，如果你选择读新闻系，将获得的不仅仅是职业的匹配，而且是对世界的观察和表达能力。

回想一下，当年在大学课堂里苦学的一些技能，比如，如何编报纸、如何规划版面、如何设计栏目、如何做标题、如何拍摄新闻照片、如何搞好发行等，在今天对我都已经全无用途。但是，我所接受的能力训练，却流淌在我的血液里。

成为一名合格的记者并不容易，我读大学的时候，用诗歌训练我的文字能力，模仿屠格涅夫和沈从文的方式写作，我经受了存在主义哲学的熏陶，浏览了从克尔凯郭尔、尼采到海德格尔、萨特的一系列著作，我还自学了当时刚刚被翻译引进的萨缪尔森的《经济学》。

它们都不在新闻系的教材体系里，然而你必须去学习和自我训练。所有的创新都发生在板块与板块的冲撞和突变之中。一个人所谓的能力，也体现为不同学科的交叉与融通。

新闻系的学习为什么值得，它除了让你拥有写作和发现戏剧性的能力，更为要紧的是，它让你对世界始终保持好奇，让你变得更勇敢，甚至有可能重塑你的人格，让你成為一个冷静又对社会充满了热忱的好公民。

池塘柳//摘自吴晓波频道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