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打开了你的隐私之盒

李晓芳

事件回放

2023年11月17日，B站通报了一起涉及40多人，且主要活动人员是两名未成年人的“人肉开盒”案例，许多人第一次知道了这个网络黑话。这实际是人肉搜索加网络暴力的代名词，通常发生在争吵和冲突之后，但有时候，开盒也可能仅仅是为了“找乐子”。

被“开盒”

“感觉线上和线下的那面墙被打破了，”22岁的小谭说，“特别害怕，特别无助。”

半年前，小谭在外地旅游，一个自称是粉丝的人加她微信，说她被人开盒了，有人在传播她的身份证照片，公布了她的一连串个人隐私信息，包括她的姓名、手机号码、微博ID、快递地址、学籍信息。

小谭当时是一名虚拟主播，顶着可爱的二次元形象进行直播活动。她很喜欢这个身份，“我的网络活动就是在虚拟形象上开展的，跟线下我这个真实的人毫无关联”。电脑一关，所有网络上的交流就停在那里。但这似乎反而更容易激起一些人的好奇心，所以，虚拟主播是被开盒的重灾区。

小谭的照片被PS成各种恐怖的鬼图，但最让小谭担心的是，网络上的一切会影响到她的现实生活。收到粉丝微信当天，她立即结束了旅行并报警，“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收到这条信息了，我的家人、朋友不知道我在网上有一个虚拟形象，我很害怕这个事情会进一步扩散”。

人肉开盒被一些人称为“盒武器”，它被当成一种网络武器，轻易地就能挑起人的恐惧感。24岁的胡远在游戏群里和一个陌生人吵了两句，当晚，那个人加了他Q Q，“他说了我的名字，然后是手机号”，他收到一大堆骚扰短信。事情过去一年，他至今开着陌生短信、来电拦截功能。而最终促使胡远报警的是，“他说他还能查到我的更多信息，要开我家人的盒”。

信息生意

有需求的地方就有生意。

从事过游戏风控工作的吴成说，游戏公会群里常年埋伏着做开盒生意的人，这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在一款境外社交软件上，可以搜索到大量从事人肉开盒的黑产组织，每一份信息都明码标价：300元可以查到一个手机号，400元可以提供个人征信记录……

青藤云安全吴钩实验室负责人卢圣龙提到一个名为“社工库”的概念：“每个人只要上网，就会留下各种各样的信息，而互联网又有各种各样的用户数据泄露，黑客们把这些信息收集整理到一个又一个数据库里，这些就被称作社工库。”

这让人人都有被开盒的风险。大学生小D曾经在某直播平台上认识了一位主播，希望对方能当个游戏陪玩或代练。主播在她面前也展示出“贴心大哥哥”的形象，每天主动问候关心。但很快，小D从其他粉丝处得知，她是被特意筛选出来的。主播利用一个小程序软件能精准查询高消费的用户，只需要平台I D，就可以查到她在直播平台上的每笔消费记录。从一开始，小D的信息就已经像是打开的包装盒一样，暴露无遗。

但你很难通过换手机号、注册新账号去杜绝类似的事情，因为产业链更新数据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反诈博主川烈曾经在视频里分享过自己被开盒的经历，2022年5月，他收到陌生人发来的邮件，附上了他的姓名、身份证号、住址，还有他的身份证照片。然而当时他刚刚重新办理了身份证，他本人甚至都还没拿到身份证。

维权困难

2023年9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联合发布《关于依法惩治网络暴力违法犯罪的指导意见》，其中提及，组织人肉搜索，违法收集并发布公民个人信息，情节严重，符合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条之一规定的，以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定罪处罚。

然而在具体执行上，根据司法解释，情节严重的认定标准是违法所得5000元以上，或非法获取、出售、提供公民个人信息5000条以上。情节特别严重的认定标准之一，是造成被害人死亡、重伤等。因此，人肉开盒行为实际上很难被认定触发刑事法律责任。

虚拟主播小谭报警后，民警跟她说：“现在个人隐私信息泄露得太容易了，这件事情根本谈不上一个案子。”24岁的胡远也去了派出所报警，但结果是“证据不足，无法立案”。他尝试在网上咨询律师，但律师告诉他，起诉费用5000元起，且诉讼过程很漫长，还需要先拿到对方的实名信息才能立案，取证过程艰难，“最后可能还没办法得到赔偿或者道歉”。

在多数受害者的讲述中，维权对他们来说就像在水中捞月。这导致某种程度上，“反开盒”似乎成了能最快解决问题的方法。一位游戏玩家分享了自己在贴吧围观过的一次人肉开盒，那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号，因为厌恶一款游戏，开始无差别地开盒这款游戏的玩家。

这件事最后以一种“用魔法打败魔法”的荒诞方式解决了——群里有人找了专业的开盒组织，反开了对方。得知自己的信息也被公开后，对方直接注销账号，跑了。施暴者在一瞬间反转成了“受害者”。

“赛博案底”

被开盒的胡远承认，有一瞬间他想“开回去”，但胡远最终没有踏出那一步，只是下载了拦截软件，把手机调成静音。过了几天，对方停止了所有骚扰行为，事情似乎就这样平息了。后来有其他遭遇人肉开盒的受害者向他求助，他给出的建议都是：不用管，拉黑他、退群，过段时间他们就失去兴趣了。“你确实也做不了其他事情了。”胡远平静地说。

而小谭选择中止了自己的虚拟主播事业，退出网络。她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决定起了作用，但那些施暴者确实没再进一步泄露她的个人信息。只是如今，她依旧像惊弓之鸟，每次刷到哪位主播又被人肉开盒的消息时，总会背后一凉，“这好像就是我的赛博案底”。

根据自己的风控从业经验，吴成提出，最好的保护个人信息的方式是，“把线上和线下完全隔离开来。比如，玩游戏、上网冲浪、登录社交平台，一切跟网络社交相关的账号，用一个手机小号，网购、外卖等则用另一个身份。线上匿名更容易遭受不明来源的恶意，对普通人来说维权几乎不可能，与线下隔离开至少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卢圣龙给出的建议则是，不要使用太具有唯一性的ID，“当一个人想获取你的信息时，他首先看到的就是你的网名。如果你的网名具有很明显的个人特征，比如ID带一串数字，那可能会很容易被察觉到这是不是你的生日、QQ号码”。他指出，如今遍布全网的ID“momo”是一种相对有效又低成本的保护个人信息的方式，“别人没那么容易分辨你的账号”。

孟德尔//摘自极昼工作室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