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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维度研究现状及知识图谱分析

2024-04-09曹志红张耘烨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24年2期
关键词:历史唯物主义政治经济学马克思主义

曹志红 张耘烨

摘    要:生命政治学作为后资本主义时代兴起的一种社会批判理论,开辟了当代资本主义批判的新逻辑,延续了马克思的资本权力理论路径,近年来已成为国内马克思主义研究方向的热门领域。借助CiteSpace知识图谱软件的可视化功能,可以从总体上揭示国内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维度的研究现状,聚焦于探索生命政治学对于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的批判继承、对于政治经济学研究视域的继承以及数字技术所蕴含的生命政治现象等方面。未来的研究方向应集中于构建新的研究范式与面向中国问题,坚持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和方法论,构建服务于中国现实的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理论体系。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学;历史唯物主义;政治经济学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5128(2024)02-0001-11

收稿日期:2023-10-16

作者简介:曹志红,女,河北沧州人,中国科学院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生态文明史研究;张耘烨,男,云南曲靖人,中国科学院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研究。

生命政治学作为当代西方一种极具特质的社会批判理论,是由米歇尔·福柯发扬光大的,再经过安东尼奥·奈格里和迈克尔·哈特、罗伯托·埃斯波西托、吉奥乔·阿甘本等学者的发展,“分别开启了从资本权力、社会免疫和国家主权为主导的三种建构路径,构成了当代‘生命政治学的发展图景”[1]350。尽管不同学者对于生命政治学的内涵、研究视域等问题存在争议,但概括地说,权力(即秩序)对生命的压制和生命对权力的反抗自始至终贯穿着生命政治学的研究主题。[2]生命政治学揭露了构成现代权力的复杂系统和运作过程。“‘生命政治是一套复杂而精密的治理艺术,或者说,它是现代社会特有的权力装置。它让现代人接受某种有关自身的真理,接受种种权力技术的干预,接受现实政治的合理性,也接受危险。”[3]182生命政治学认为现代政治中,权力从宏观和微观两个方面对人的生命,尤其是人的身体进行规训和压迫。在宏观方面,政治权力以社会整体安全为理由,以统计的人口数量为基础,对统治范围内人群的健康、行为等数据进行检测和调控,从而实现对人口的治理。在微观方面,政治权力从传统的政治领域渗透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领域,并直接对个人的身体进行管理和调控,从而实现对个体的治理。依托于现代生产技术,生命政治通过一种间接的、隐秘的手段作用于现代人的肉体生命,使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受到政治权力的干预和制裁。关于生命政治的讨论起源于资本主义时代治理方式的转变,生命政治学者敏锐地察觉到了后现代社会中资本权力的剥削方式相較于18世纪变得更加隐蔽与深刻,因此生命政治学的兴起是为了回应后资本主义时代的现实需求。在生命政治理论中,“生命”早已突破了生物学范围内的理解,而被赋予了更多的哲学与政治学内涵。权力被理解为关系,对权力的研究焦点集中于权力的运作方式。相比较传统政治权力,生命权力更加关注人的生存状态,关注对人自然生命的控制与操纵。生命被区分为个体和人口,纯粹的肉体性生命和政治性生命。

自国内学界将研究目光聚焦于生命政治学领域以来,随着时间流逝,生命政治学的研究热度呈现出明显的上升趋势,其中关于马克思主义与生命政治学联系的探讨构成了国内生命政治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维度。[4]生命政治学所探讨的问题域无疑与马克思主义所关注的受异化和剥削的无产阶级存在内容上的重合。作为生命政治学的创始人,福柯从马克思著作中汲取了大量的理论资源,奈格里与哈特的生命政治理论直接延续了意大利自治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批判传统。无视生命政治学与马克思主义的密切联系,将不利于两者理论的共同发展。马克思主义与生命政治学的研究主题殊途同归,二者都从哲学生存论的意义上,沿着关切生命主体的逻辑理路,从不同视域探讨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生命主体的生存状况。概言之,回溯马克思主义与生命政治学的联系,发掘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生命政治维度,无论是对于马克思主义还是生命政治学而言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研究方法与文献定量分析

(一)研究方法及数据来源

以知识图谱概念和CiteSpace工具为基础,本文尝试使用文献计量可视化分析方法对国内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维度的文献进行定量分析和定性分析。通过梳理当前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维度的研究演进脉络和主要内容,进而对其理论体系进行拓展。在定量分析上,本文借助CNKI数据库的可视化分析功能和CiteSpace可视化图谱软件作为研究工具,按照数据统计与可视化的要求,对所有数据进行筛选,对文献发表数量、学科分布、关键词等重要因素进行分析并得出相关结果的图谱。在定性分析上,本文基于定量分析基础,对搜集到的相关文献进行批判性阅读,并简要概括该研究主题的热门方向、代表性观点以及未来发展趋势,从而得出本研究的主要结论。

本文以CNKI数据库作为国内的文献数据来源,分别以“马克思”和“生命政治”为主题词作为检索条件,文献类型选择论文,不限定发表年份,共检索到中文文献355篇。为确保文献的完整性和学术性,最大限度地了解该主题研究情况,根据标题、摘要以及学科分类等选项对文献进行梳理,剔除主题明显不相关、非学术类的文献,最终共筛选出中文文献327篇。在此基础上,利用CiteSpace软件对收集文献进行知识图谱可视化分析,进而对国内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维度的研究脉络进行梳理。

(二)文献发表时间趋势分析

图1反映了CNKI数据库中历年来国内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维度研究的发文数量与时间分布。从图中文献发表的时间分布可以看出,关于研究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维度的文献数量在总体上呈现出稳步的上升趋势,这表明该领域正逐渐受到学界的关注。以十年为周期可将研究历程大致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从2007年延续至2017年,这一阶段的文献数量稀少,文献发表数量呈现出缓慢增长趋势,这表明该时期国内学者对于生命政治学的理论研究还处于起步阶段。从研究内容来看,仅有少量著作和期刊引进介绍生命政治学理论的相关情况,对马克思主义与生命政治学联系的探讨尚未进入国内学界的研究视野。第二个阶段自2017年延续至2023年,这一时期是国内生命政治学研究的兴起阶段,研究成果数量显著增加且呈现出高速增长趋势,并在2020年之后研究成果数量趋于稳定,这表明该时期国内学界开始关注马克思主义与生命政治学的联系。从研究内容来看,国内学界试图分析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生命政治维度和借助生命政治学发展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并尝试面对中国问题进行理论建构,但相关工作仍然处于初始阶段。

(三)文献发表学科分布分析

表1反映了CNKI数据库中历年来国内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维度研究文献的前十位学科分布。从表中的学科分布可以看出,对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维度的相关研究呈现出学科集中趋势的分布特点,其中政治学、哲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等学科覆盖了绝大多数的研究范围,而其余学科所涉及的范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表明,马克思主义与生命政治学的联系更多地体现在哲学、政治学与经济学的研究范畴之内,这可能与两者理论研究问题域的重叠有关系。

(四)文献发表关键词分析

文献中的高频、高中心性关键词可以反映出该领域的研究热点。表2反映了国内文献中出现频次排序前列的关键词,印证了马克思主义与生命政治学研究问题域的重叠,可以看出,生命政治学与马克思主义的结合点主要体现在资本主义制度所带来的问题上。

图2和图3则分别反映了国内文献中高频次排序关键词的聚合度。利用CiteSpace的时间序列分析功能对相关研究文献关键词用LLR算法进行聚类,可以显示不同类别研究主题所集中的年份,进而梳理出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维度研究的大致演进脉络。图2反映了国内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维度研究文献中关键词的聚类情况。从图3中可以看出,关于国内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维度研究以关键词聚类可以大致分为两个方面,其中关键词“马克思”“福柯”“阿甘本”和“朗西埃”体现了以哲学家思想为中心的研究思路,而关键词“帝国”“资本逻辑”和“意识形态”则体现了以问题域为中心的研究思路。以哲学家为中心的关键词聚类反映了该领域研究中最具有影响力的学者,而以问题域为中心的关键词聚类则进一步将生命政治学与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结合点体现在了资本制度的运作本身、资本制度的现实政治形态以及资本意识形态等更细节的研究领域。

图3则进一步反映了上述聚类关键词之间的时间演进关系。从图中可以看出,关键词“生命政治”“福柯”“意识形态”与“马克思”早在2010年之前便已经出现,但这些关键词之间的连线并不密集,再次表明这一时期上述研究仅在各自的学科范围内进行,学界还未关注到马克思主义与生命政治学之间的共同点。其他关键词均于2010年之后出现,并与2010年之前出现的关键词联系紧密,其中2010年至2015年是各关键词之间连线密度最大的时期,进一步表明正是在这一时期学界开始逐渐认识到上述领域之间的共同性,并开始逐步加强对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维度的研究。这同时也表明,不同地区面临的资本问题在愈发地趋同。

二、文献定性分析

本文借助可视化分析,基于上述数据库文献关键词的梳理,借助文献内容和文献索引拓展了检索范围,综合数据库文献和部分专著文献的研究情况,同时结合上文中时间序列分析的结果,可以归纳出当前马克思主义的生命政治维度研究的大部分情况。从研究方法上看,目前国内学界的研究方法主要以文本分析、比较研究和与现实相结合为主,早期階段国内学界以介绍和引进国外的生命政治学成果为主,侧重于文本介绍和分析;中期阶段国内学界注重比较马克思主义与生命政治学的联系与区别,侧重于比较研究和文本分析相结合;后期阶段国内学界开始普遍批判与回应相关西方学者的理论,并试图构建与中国现实相结合的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维度理论,侧重于比较研究与结合现实的研究。综合来看,对生命政治学的关注既有国内引进国外批判理论的理论需求,也有基于中国自身社会发展所产生问题的现实需要。从研究内容角度,可将目前国内学者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生命政治维度现有的研究主题大致分为三个方面:历史唯物主义与生命政治的关系研究;政治经济学与生命政治的关系研究;当代现实与生命政治的关系研究。具体情况如下:

(一)历史唯物主义与生命政治

历史唯物主义作为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起点和方法论,甚至一度成为马克思主义的代名词,剖析历史唯物主义与生命政治学的联系是研究马克思主义与生命政治学联系所绕不开的话题,国内学者关于历史唯物主义与生命政治学的研究成果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方面,关于历史唯物主义与生命政治学相互关系的比较研究。一些学者强调二者的研究范式和内容存在显著差别,应该被视为不同的研究领域并在研究范式上相互借鉴。例如董键铭认为,生命政治学在发展过程中实际延伸出了两种不同的话语体系,都最终暗示了一幅决定论的世界图景,必须借助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才能既揭露生命政治逻辑中的控制因素,又导向生命政治逻辑中的反抗话语,实现人的主观潜能与客观历史规律的辩证统一。[5]林青的研究不仅肯定了借助历史唯物主义能够对生命政治学进行改造和拓展的必要性,也包括了借助历史唯物主义能够对生命政治学进行改造的可能性。他将这种可能性归结于两者共同面对的以自由主义原则为指导的问题背景以及对人自然生命力的关注,借助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资源有助于生命政治学回归对政治、经济运作机制及其潜在问题的具体分析。[6]李爱龙则强调生命政治学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发展提供了新的理论资源。经典历史唯物主义对资本主义生产逻辑的探讨造成对政治经济学批判容易陷入经济决定论的陷阱,因此有必要借助于自福柯到奈格里所阐述的生命政治学以回应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对人自然生命力的忽视与误解。[7]

另一方面,也有学者认为生命政治学继承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范式,二者存在时间上与结构上的传承关系,生命政治学应该被视为历史唯物主义在当代资本主义背景下的发展。例如袁立国认为福柯对生命政治学的研究过程彰显了历史唯物主义因素,并将对生命政治学的思考引入了政治经济学。历史唯物主义与生命政治学代表的是对不同阶段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矛盾的批判准则,历史唯物主义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逻辑对人的异化,而生命政治学则详细剖析了权力如何具体渗透进入并掌控人的自然生命。马克思奠定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传统一方面为福柯在生命政治学研究中提供了政治经济学的知识考古学式解读方法,另一方面也表明政治经济学是破解生命政治背后权力关系的钥匙,生命政治批判要想充分发挥其现实力量就必须从资本逻辑中塑造反抗资本主义力量的主体。[8]许恒兵肯定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意义,历史唯物主义完成了哲学逻辑从主体范式到生产方式的转换,为生命政治学提供了理论平台和诠释机制。同时随着历史唯物主义逻辑演进过程的深入,围绕着政治经济学的批判需求也更加迫切,只有揭露隐藏于权力运作关系背后的资本生产关系才能厘清生命政治学的机制。[9]孙利天和肖倩颖也赞同历史唯物主义为生命政治学留下了丰富的思想遗产,他们认为实践本体论的思维范式构成了生命政治学的理论起点。以唯物史观为基点的生产社会结构包含了生命政治学批判的具体内容,而资本生产方式的批判中的辩证法思想则蕴含着生命政治学的理论和实际潜能。[10]苗翠翠则认为生命政治学直接继承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和生存论范式研究主题,生命政治学视域中无论是对人个体身体层面上的规训还是对宏观人口的治理实质上都应该被视为马克思主义资本批判的当代延续。[11]

回顾学界的研究情况可以发现,尽管生命政治学与历史唯物主义之间存在的张力没有完全消除,但依然可以认为,生命政治学从方法论维度批判继承了历史唯物主义。如果说历史唯物主义所描绘的是一种“大写”的历史观,那么生命政治学则更多地描述了“微观”视域下的历史。

(二)政治经济学与生命政治

政治经济学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集大成者,回溯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史,政治经济学是马克思在完成其哲学本体论转向后的应有之意,政治经济学深刻展示了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性。生命政治学的诞生同样与当代资本主义发展中的变化密不可分,甚至可以推测,生命政治学就是随着当代资本主义发展,尤其是在新自由主义理论指导下资本主义发展中由于生产关系变化刺激所引起的产物。通过比较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与生命政治学的内容可以清晰地看出从早期资本主义制度到后现代资本主义制度发展的变化和脉络。国内学者关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与生命政治学关系的讨论主要集中于以下几个方面:

一方面,一些学者认为马克思所进行的政治经济学本身可以被解释为一种生命政治批判。刘军认为马克思从资本逻辑出发获得了一种总体性的全局视野,既包括宏观的资本生产批判,也蕴含着权力的微观分析,权力的运作归根到底是资本的产物。[12]李乾坤通过回溯福柯的研究路径,概括了生命政治批判与自由主义原则为指导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内在一致性。而马克思则将劳动视为体现人本质的生命活动,强调人的自然生命对于物质生产的历史地位,并从历史过程的角度分析了权力的形成,以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手段展示了其生命政治的权力谱系。[13]马中英和韩璞庚则详细阐述了由历史唯物主义批判到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研究路径。首先,以唯物主义为基准是马克思区别于当代西方生命政治学的重要前提。其次,生命政治批判是作为一条“隐性逻辑”服务于政治经济学——历史批判这一主基调,这是由马克思所处的资本主义大工业时代背景所决定的。最后,马克思的生命政治批判蕴含着深刻的辩证法精神,批判性与建设性的统一区别于西方生命政治学单纯的文化批判思维。[14]也有学者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蓝江则认为政治经济学概念除了其生产意义外还继承了古希腊罗马时代以来的治理意义,即现代意义上的经济学本身就包含了治理维度。生命政治学证明了资本逻辑不仅缔造了现代的物质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还缔造了现代意义上的个体化市民,生命政治学本身就是一套生产“正常”公民的国家治理术。[15]胡大平也认同生命政治学之于政治经济学内涵的补充性,提出生命政治学对于权力关系的考察深化了对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认知,重新定义了政治经济学的内容。[16]

对《资本论》的考察构成了政治经济学批判研究的重点对象,学界就《资本论》中的劳动力商品化问题、工厂制度问题、相对过剩人口等问题的生命政治维度进行了深入研究并达成了部分共识。董彪从宏观维度概括了《资本论》背后特有的权力关系。资本特有的社会关系结构决定资本本身就内在地包含了权力因素,资本是权力与财富的统一体。资本不仅代表了财富本身,更代表了一种汲取财富的能力,这种能力是通过掠夺劳动者的生命力来实现的。因此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实现其价值增值的过程就是劳动者生命的政治化过程。[17]孙乐强也认同《资本论》揭示了异化劳动与生命政治权力演化的关系,并且不仅资本的积累和增值过程意味着人的生命政治化过程,而且资本增值的前提,劳动力成为商品的过程也包含着人的生命政治化过程。在资本的原始积累阶段,国家政治权力直接通过暴力掠夺使有产者沦为赤裸生命。[18]

另一方面,一些学者从更微观的角度解释了马克思资本生产方式批判中的生命规训。王庆丰认为资本对生命的规训过程就是由活劳动到死劳动的过程。在资本逻辑中对人生命权力的统治是通过微观的“惩戒肉体”和宏观的“调节生命”技术展开的,而这种展开的结果最终造成了把自由的、具有创造性的“活劳动”变成了丧失潜能的“死劳动”。[19]马俊峰和张彦琼认为资本对劳动力的规训过程是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过程相适应的。劳动的具体形式从属于资本,资本从劳动时间、劳动形式和劳动过程等方面对劳动者进行规训,造成劳动者沦为片面的、附庸的“形式生命”。[20]工厂是《资本论》中马克思研究资本生产制度的重要场域,也是学界认为资本完成对工人生命力规训的重要场域。苗翠翠认为马克思的工厂视域,与后来福柯的监狱视域,阿甘本的集中营视域共同构成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权力关系网。[21]刘福和李爱龙描绘了工厂中机器对工人的规训。机器的使用逐渐剥夺了工人的主体地位使得工人沦为机器的一部分,工人成为肉身的机器,作为生产力体现的机器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成了与工人对抗的异化力量。[22]许恒兵和许迪分析了《资本论》中的空間与时间问题。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时间和空间因素,并基于这两个因素分析了其中的权力运作方式。在工场手工业到机器大工业的发展过程中,劳动者的生产场地在空间上被不断调整乃至重组,目的就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提升资本周转速度和利润率。[23]同时资本家借助一系列技术手段和纪律规训提高工人的劳动强度,无偿占用了工人的自由时间,工人的劳动空间和劳动时间必须按照资本生产方式的运动规律进行,这个过程也就是劳动者生命力被支配和不断透支的过程。[24]王庆丰和苗翠翠分析了资本主义制度下人口治理的必然规律,资本生产中的过剩人口。无产阶级作为一个整体在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中被划分为“现役劳动军”和“产业后备军”,“产业后备军”随着资本主义的技术发展又被进一步分化为“人才储备军”和彻底的“赤裸生命”。“产业后备军”尽管在形式上作为“相对过剩人口”处于资本生产体系之外,但实质上这些“相对过剩人口”的出现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例外状态的常态化。一方面资本积累必然产生被排除在生产之外的“相对过剩人口”,另一方面这些“相对过剩人口”作为资本积累可以随时征用的蓄水池,又成了规训与剥削现役劳动者的威慑力量。借助分化,资本主义制度把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对抗关系转移为无产阶级内部之间的对抗关系。[25]

无疑,政治经济学与生命政治学共享着相同的问题视域,对于资本主义治理的关注体现了两种理论的共同联系。如果说政治经济学描述的是近现代时期资本主义生产制度的暴力掠夺,那么生命政治学所要揭示的则是处于后现代社会中更为隐蔽的控制和剥削。

(三)当代现实与生命政治

除了将生命政治学理论与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进行比较分析之外,也有部分国内学者以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为基础,以生命政治学为工具,结合当代的国内外现实问题进行分析。以当代资本主义变化和新兴技术变革为背景进行问题分析,学界主要分析了生命科学与医学技术、人工智能、媒介技术和数字技术对于生命政治研究的影响。

数字技术发展所带来的影响是学界分析的重要方向。李瑛琦从人的主体性视角审视了当代媒介技术,并指出当代媒介技术造成了人类社会的秩序重构,引发了技术对社会的全景式监控并最终导向了数字生命政治的路径。媒介技术发展应当坚持从人的主体性出发,突破技术的表象才能看到人的生命存在。[26]吴冠军分析了以健康码为技术手段,构建数字共同体的可能性。健康码完成了人从肉身向数字的转化,建立了一个以疾病免疫为范式的共同体边界,在边界之内共同体以保卫人口安全为中体目标,形成了事实上的生命治理。[27]生物与医学技术对于生命政治学的发展也起到了重要的指引作用。张灿分析了生物医学技术对于生命政治学发展的影响。随着技术增强功能的彰显,生物医学技术不再仅仅是寻求治疗疾病的健康技术,而成为重塑身体和改造生命的增强技术,身体日益成为现代技术改造、设计和建构的对象。技术对身体的建构和设计不断削弱自然身体和人工身体之间的界限,从而挑战了传统二元对立范畴,展现出自身的控制性权力。[28]生物医学增强技术对生命进行深度干预、塑造和设计,由此导致生命政治的转向,且形成了新的分子生命政治,引发了一系列社会道德与伦理争议。面对此种争议,应当摒弃简单的支持或反对的伦理立场,国家需要在政策层面规范生物医学增强技术,以确保此技术的负责任发展。[29]蓝江的预测则更加激进,他认为在今天生物技术和数字技术的共同作用下,生命政治将会呈现出三种递进的演化路径,包括对个人身份的追溯技术,对全体生命的调控技术和更加智能完善且超越现有人类生物性的神人。[30]

此外,马克思主义与生命政治学相结合的本土化研究与未来趋向研究。一个理论要想获得发展,就必须要能够解释现实问题且与学术界的已有理论相衔接,不同学者就生命政治学与马克思主义发展的当前现实与未来发展前景作出了展望,并试图构建出能够契合当代中国现实的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理论。

一是国家的治理问题。崔月琴和王嘉渊从福柯的治理术中探讨了国家治理建设的必要性。治理被福柯视为一种政治领域的权力技术,治理术最初体现为一种国家理性,国家力量的增长是中心问题。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转化暗示着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紧迫性,有必要从治理本身出发来进一步探讨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建设。[31]李爱龙认为,21世纪以来国内关于生命政治的研究热潮其实质是关于生命政治的本土化建构。在思想主题上,生命政治的本土化建构立足于从“市民社会”转向“人类社会”。在理论视域上,生命政治本土化建构立足于中国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在思想使命上,生命政治的本土化建构致力于揭示并克服资本主义制度的文明危机,为探索人类文明新形态提供理论资源。[32]

二是对新冠疫情暴发以来所引起的政治与社会问题进行的研究。2020年暴发的新冠疫情,引起了全球经济政治的深刻变化,针对防控疫情所带来的经济、政治与社会问题亟须国内学者给出解答。国内学者从不同方面剖析了新冠疫情所帶来的生命政治问题。戴永红和王俭平认为当前西方主导的政治治理体制不仅没有为遏制新冠疫情提供帮助,反而起到了对疫情泛滥推波助澜的作用。而中国在疫情治理过程中坚持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才真正凸显出治理领域的合理性与建设性。[33]陈培永认为,新冠疫情存在并不仅仅是展示了生命政治的消极意味,同时带来了构建一种积极性社会治理理念的机会。[34]张颖聪和韩璞庚认为,在新冠疫情背景下,问题的关键在于突破传统政治哲学的桎梏,找寻另一条以维护生命及其自我实现可能的政治哲学新路径。在马克思政治哲学的介入帮助下,重新阐明一种维护人的生命权益的政治可能,其主旨在于为反抗资本秩序连同其自由主义治理框架提供现实的政治力量。[35]蓝江则认为在新冠疫情所带来的例外状态下只有两条道路可选择,一条例外状态与正常状态的二元对立道路,即生命政治道路。而另一条道路则是重新思考人在世界中的位置,将人与万物置于一个平面从而形成走向未来的政治生态学。[36]

此外,还有一些学者展望了未来社会的生命政治维度。蓝江展望了生命政治学中的共产主义维度,他认为对于共产主义的实现而言,需要两个基本条件,即基于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社会关系革命和基于生命政治学批判的自由个体革命,在当今时代需要重新将共产主义推向前台,重建一种同时改造社会关系和个体本身的共产主义。[37]马中英和韩璞庚认为马克思开创的“异化研究”方法已成为现代性研究的重要范式,坚持马克思历史辩证法的方法论指导,深刻把握新时代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超越西方资本现代性,将人民作为新时代主体尺度的中国新现代性道路给出了生命政治问题的中国解答。[38]李爱龙认为要实现生命政治学从“解释世界”到“改变世界”的转向,需要立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过程,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时代背景为生命政治学的发展转向提供了重构的机遇。[39]黄静秋和邓伯军分析了数字生命共同体实现的可能性。数字生命共同体的建立构想是为了试图抵御数字生命政治的操纵。数字生命共同体根植于生命政治学理论与马克思恩格斯的共同体思想,数字生命共同体的构建需以数字生命为主体,进行智慧联合,形成公共、联合、平等、包容和共享的共同体。通过恢复数字生命账号的日常状态,建构数字生命语言的真实叙述,形塑数字生命共同体的公共性,开启数字生命共同体的新时代构建。[40]

无论是在医学技术、人工智能还是新闻媒体领域,支撑相关领域发展的大数据已经成为当前时代生命政治现象的新体现。如果说在18世纪生命政治诞生的起点,权力对于个体与人口的控制尚且处于隐蔽状态,那么在有着强大数字技术加持的21世纪,生命政治则已经成为无法回避的公开现实。

三、研究评价及未来展望

(一)研究成果评价

生命政治学开辟了当代资本主义批判的新逻辑(权力逻辑)、或者说至少深化了马克思的资本批判理论,提供了一种反资本主义尤其是新自由主义的策略。二十年来,我国学者对生命政治学思想文本著作的引进和解读,对生命政治学思想特征的把握以及思想范畴的扩展,将生命政治学与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社会实践相结合。总体来看国内学界关于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生命政治维度研究已取得部分成果。一方面,学界已经基本厘清了经典马克思主义与生命政治学的联系,究其本质而言,生命政治学可以被视为现代资本主义制度发展下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不同视域的延伸,生命政治学所要回答的是当代资本主义发展所产生的新问题。另一方面,学界就生命政治所讨论的问题有必要溯源到马克思主义所探讨的问题域也基本达成了共识,对生命政治的研究有必要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前提和方法,同时要解决生命政治学所研究的问题必然要还原到对当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讨论,这就必然无法回避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的研究,要发展生命政治学就有必要建立马克思主义与生命政治的联系。

(二)存在的问题

一是理论研究的范式构建问题。从综述结果来看,历史唯物主义与生命政治学的联系不可谓不密切,或者历史唯物主义被视为马克思理论中生命政治维度奠基的前提和方法论,或者生命政治学被视为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批判和延续,二者的共同视域和结合点就在于政治经济学领域,但也仅限于政治经济学领域。概言之,马克思从不同维度阐述了资本生产方式下权力的运作方式。以马克思主义的视角看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必然包含着一种权力意志关系,资本是一种特殊的生产社会关系,本身就蕴含着权力的内容,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也不应忽视对资本权力关系的批判。资本权力必然带来以自由主义治理术为真理的知识体系,即政治经济学本身就包含着治理术的问题。可以说马克思生命政治维度的典型视角,也是资本主义治理术的典型视角。作为理论基础的政治经济学研究难以从整体维度上构建起批判的联系,同时上述批判视角多集中于《资本论》,学界对马克思早期文本中的生命政治维度的揭示存在缺失。

二是生命政治学研究与社会实践的结合范围还不够全面,存在一定的脱节现象。国内学者虽然在积极地开阔新领域,试图拓展马克思主义的生命政治维度研究或者是力图达成生命政治学与马克思主义研究范式的结合,但很多研究成果都流于形式,缺乏深入到概念和原理的论述,其解决方案难于指导社会实践和引导公民培养现代社会的价值观,以至于最后形成的研究结果仅停留在学术层面,社会影响力有限,违背了马克思主义不仅解释世界、更要改变世界的宏观愿景。

三是当前信息技术迅猛发展带来的跨学科领域问题。无论是马克思主义还是生命政治学,其研究价值本质上都在于试图重新回归人被异化的价值。从广义上来说,任何与人自然生命有关的学科领域都与该研究主题有关。马克思的研究过程就是一个不断涉猎大量不同学科领域的过程,生命政治学的奠基者福柯同样大量涉猎了历史学、心理学以及医学等不同学科的知识。生命政治学与马克思主义的发展需要更多的学者展开跨学科的研究。

(三)研究未来展望

1.拓展研究范式

目前国内研究成果总体还偏向于解读和阐述西方学者的生命政治学理论,与西方学者的对话研究目前尚未占据主流。西方生命政治学是后现代主义思潮的一个分支,其研究视域依旧难以克服后现代主义的弊病。在马克思的研究视域中,人的生命解放是一个历史实践过程而非形而上学的理论分析,必然需要面向当今时代的问题域以拓展研究范式。一方面学界需要尽可能就生命政治学与历史唯物主义的问题达成共识;另一方面基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基础,在拓展研究领域的同时构建出不同于西方生命政治学的研究范式。

2.构建面向中国问题的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学

每一种哲学的登场都深刻地反映了其复杂的社会背景,都至少從某一方面反映了人对其生存状态的表达,唯有从时代背景出发才能真正厘清理论的发展逻辑。中国的生命政治问题既包含了传统的近代国家治理话语体系中的问题,也包含着后现代西方视域的社会问题。有鉴于此,对生命政治学的研究必然要从中国语境出发开展,立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历程,凸显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问题,而不是仅仅跟随西方后现代学者的批判视域,需要对生命政治学作出新的定义、诠释与理性反思。中国的生命政治问题需要加强新时代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维度研究主题的转换与中国化研究。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理论创新重要性将越发凸显。新时代马克思主义与生命政治学研究的使命是促进人的解放,这意味着不仅要克服中国传统社会到工业社会的发展模式中所形成的思维禁锢和人的社会交往行为模式,还必须培养出与现代社会乃至于后现代社会情景发展模式相匹配的现代社会交往生存与行为方式。因此在发展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学维度研究主题转变的过程中,始终要坚持历史唯物主义原则,这意味着主题的变革与创新将是一个历史的、动态的和整体的过程。可以预见到这一研究主题的转变和理论体系的重新建构将成为发展方向上的新曙光。

3.加强跨学科研究

以生命科学和大数据技术为代表的学科向马克思主义展示了新的问题域。马克思主义的生命政治维度研究需要研究者具备广阔且深厚的知识结构,马克思本人在其研究过程中就十分注重了解各个学科的研究状况,所以当今时代的人文科学研究者需要建立跨学科思维,以便能从自然科学和其他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中获取新成果,开阔新视野。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继续发展,上述研究将为人类社会发展的现实问题提供一种全新的理论选择和问题视域。发挥人的存在价值的前提是正确认识人与社会的关系。资本主义现代文明使人的本性、人的价值被人与物、人与资本的关系所掩盖,无论如何,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维度研究都是对中国社会实践需要的一种回应,这种回应既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建设发展的需要,也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际建设的需要。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我们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是要运用其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解决中国的问题,……着眼解决新时代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实际问题,不断回答中国之问、世界之问、人民之问、时代之问,作出符合中国实际和时代要求的正确回答,得出符合客观规律的科学认识,形成与时俱进的理论成果,更好指导中国实践。”[41]因此,我们应回顾生命政治问题的出场背景,直面当前中国与世界历史语境下的社会现状,构建立足于中国社会问题域的研究成果,助力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和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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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薛一筝】

A Review of Chinese Research Status Quo of Marxis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Bio-Politics Knowledge Graph

CAO Zhihong,ZHANG Yunye

Abstract:Contemporary capitalist criticism with a new logic to continue Marxist theory of capital power, bio-politics, as a social-critical theory emerging in the post-capitalist era, recently has attract more and more concerns from Chinese scholars. With the visualization of Cite-Space Knowledge Graph software, the research status quo of Marxism from bio-politics perspective in China can be revealed with the following focus, that is, how bio-politics inherits the methodology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critically, how bio-politics inherits the Marxist political economy theory and how bio-politics is contained in digital technology. The future research direction should focus on constructing a new paradigm and Marxist bio-political system facing Chinese problems with adherence to the basic position and methodology of Marxs historical materialism for dealing with  Chinese problems.

Key words: Marxism; bio-politics; historical materialism; political econo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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