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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九州”观演变与中国早期国土称谓

2024-04-07

关键词:荆山九州司马

明 镜

(暨南大学〈深圳校区〉 教学管理办公室,广东 深圳 518053)

“九州”一词最早出现在春秋中晚期。 《尚书》《左传》《国语》《楚辞》《周礼》《吕氏春秋》等先秦传世文献皆有“九州”相关记载。 此外,出土文献《叔夷钟》《容成氏》等也有“九州”相关表述,表现了不一样的思想内涵。 近世以来,“九州”及相关学说引起学界广泛讨论。 春秋以前,我国国土还没有一个固定称谓,一般称为“禹迹”“九有”“九围”“九域”等。 春秋以降,“禹画九州”及相关传说使得“九州”开始与中国早期国土称谓联系在一起,象征着夏王朝统治的国土。 然而,很少有学者讨论春秋“禹画九州”传说发展与人们“九州”观演变的内在联系,以及人们“九州”观演变的内容及内涵。 基于此,本文拟从中国早期国土观视角讨论春秋时期“九州”观演变。

一、“禹画九州”的学术争议

大禹与大自然相斗争的治水精神引起后世人们的尊敬。 每当遇到洪水灾害时,人们都会歌颂大禹治水分布九州土地的功绩。 然而,早期传世文献和出土材料相对不足,且内容之间相互矛盾,故“禹画九州”引起学界广泛讨论,争讼较大。 支持者如邵望平提出:“九州篇的蓝本很可能出自商朝史官之手,是商人对夏代的追记……九州篇蓝本的出现不迟于西周初年。”[1]3梅莉、晏昌贵也认同邵氏观点,提出在文化和地理上确实存在九州蓝本[2]13。 郑杰祥提出“禹画九州”是真实存在的,但不可能像《禹贡》说的那么大,实际上当时的九州要比《禹贡》九州范围小很多[3]102。 然而,质疑者认为“禹画九州”及相关传说是后世编造而成,并非真实发生[4]77。

夏部族是由众多姓氏部族组成的部落联盟组织,而夏后氏在夏部落联盟组织中处于领导地位。如“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5]554。 傅斯年提出:“所谓夏后氏者,氏是族类,后为王号,何以于殷曰‘殷人’,于周曰‘周人’,独于夏曰‘夏后’? 意者诸夏之部落本甚多,而有一族为诸夏之盟长,此族遂号夏后氏。”[6]27禹作为夏人祖先是夏王朝的奠基者。 夏人统治区域主要分布在今河南西部、山西南部以及以嵩山为中心的伊洛河流域[7]144。 夏禹时期曾有过较为严重的洪水灾害,如“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8]532。 今河南辉县孟庄城址经过挖掘显示,城墙东、西、北三面由内向外取土堆筑而成,内外皆有一条壕沟,外侧壕沟距离当时地面3.8 米~4.8 米深,内侧有宽6 米~8 米壕沟,南北护城河的外城龙山文化晚期淤土达2 米~3米[9]36。 故“禹画九州”并非编造而成,先秦传世文献所载大禹治水分布九州土地是有历史记忆的。

“州”原义为水中陆地,如“水中可居者曰洲”[10]374。 古代先民通常生活在靠近河水的“州”上,以便预防洪水灾害和保障农业生产;“九”最初是虚指,表示数量较多。 “九州”最初表示水中众多的小块陆地。 “禹画九州”本义很可能是当洪水发生时,大禹带领本族人民迁往高地居住,后来对被洪水淹没的居处洼地进行挖沟排洪,平治水土,逐渐从洪水中分割出众多小块陆地。 所谓:“禹……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11]170这很可能是“禹画九州”的最初画面[12]179。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容成氏》内容可以与“禹画九州”本义相对应。 《容成氏》叙述了大禹疏通河流而某州得以重新居住的事迹,主要内容抄写在第24 ~27 号简上,兹摘录如下(释文用通行字):“禹亲执枌(畚)耜,以陂明都之泽,决九河之阻,于是乎夹州、涂州始可处。 禹通淮与沂,东注之海,于是乎竞州、莒州始可处也。 禹乃通萎与易,东注之海,于是乎藕州始可处也。 禹乃通三江、五湖,东注之海,于是乎荆州、阳州始可处也。 禹乃通伊、洛,并里(瀍)、涧,东注之河,于是乎叙州始可处也。 禹乃通泾与渭,北注之河,于是乎虘州始可处也。”[13]268-271简文描述了大禹治水使得夹、涂、竞、莒、藕、荆、阳、徐、虘等州“始可处”。 简文“可处”与“州”原义“可居”大致相同。 尽管《容成氏》“九州”与“禹画九州”本义之“九州”相差较大,但可以从简文大禹逐一收复九州的文本表述中折射出“禹画九州”的上古记忆。

二、“禹画九州”传说的产生

保利艺术博物馆藏西周中期青铜器《遂公盨》铭文云:“天令(命)禹旉(敷)土,随山浚川。”[14]28“敷”,即分布;“土”,即土方。 甲骨文中在殷的西北,今山西南部和河南西部地区的方国主要有“鬼方”“土方”“羌方”“周方”,而“土方”很可能指夏人的国土[15]43。 故铭文内容可以理解为上天命令大禹治理山川,分布夏人的国土。《诗·商颂·长发》云:“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5]626《商颂》诸篇主要是商人祭奠自己祖先丰功伟绩的诗歌[16]24。 可见,《遂公盨》铭文与《诗·商颂·长发》内容大致吻合,表明“禹画九州”传说很可能在商周时期便已盛行。

商人早期进行了较为频繁的迁都活动。 《尚书·胤征》云:“自契至于成汤八迁。”孔安国注:“十四世,凡八徙国都。”[17]276在此背景下,商人较早形成了“四方”“五方”地理观。 如《诗·商颂·殷武》云:“商邑翼翼,四方之极。”毛传:“商邑,京师也。”郑玄笺:“极,中也……乃四方之中正也。”[5]627这里“商邑”即商人都城,是商王朝统治的王畿地区,位于四方中心的地理位置。 同时,甲骨卜辞“中商”频次出现较多,经常与“西土”“东土”“南土”“北土”并举。 卜辞“中商”即“商邑”,也称“大邑商”“天邑商”。 可见,商人形成了以王畿地区为天下中心、统治四方诸侯的政治地理观。周人在商人“四方”“五方”观基础上发展了“四方”“四土”“四国”“四邦”等国土观。 如《诗·大雅·崧高》有“南土”“南国”“南邦”等[5]565-567。此外,上海博物馆《大克鼎》铭文云:“天子其万年无疆,畯尹四方”(《殷周金文集成》02836),周夷王时期铜器《禹鼎》铭文云:“夹召先王,奠四方”(《集成》02833)。 应该说,商周时期人们对域外世界的地理想象空间已经相当广阔,“四方”“五方”地理观发展成熟。

综上,《遂公盨》铭文内容证明“禹画九州”传说产生于商周时期,是后人对大禹治水事迹的放大演绎。 而商周时期人们地理空间扩大和域外观念发展进一步推动了“禹画九州”传说的传播与发展。

三、春秋“九州”观演变

春秋以降,东周王室地位日益衰弱,周天子天下共主地位受到严重挑战。 楚、齐、晋、秦等国不断发动对外战争,兼并周边国族,使得国土面积迅速扩大。 如“荆庄王并国二十六,开地三千里……齐桓公并国三十,启地三千里”[18]21,“晋献公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18]280,“(秦穆公)三十七年,秦用由余谋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19]247。 战争数量和规模的扩大加快了各国之间人口流动速度。 随着夏人后裔和周人向四方迁徙,大禹本人及治水事迹被进一步放大演绎。 如东周太子晋曰:“伯禹念前之非度……高高下下,疏川导滞,种水丰物,封崇九山,決汨九川,陂鄣九泽,丰殖九薮,汨越九原,宅居九隩,合通四海。”[20]66大禹治水足迹已经遍布中国的大江南北。 在此影响下,“禹画九州”传说在春秋时期人们传播与改造下进一步发生演变,象征着夏人祖先大禹治水后分布的国土。 于是,“九州”开始与中国早期国土称谓联系在一起。

(一)“九州”即夏代国土称谓

《叔夷钟》铭文云:“虩虩成唐(汤),有严在帝所,溥受天命,删伐夏祀,败厥灵师,伊小臣惟辅,咸有九州,处禹之堵(土)。”(《集成》276 号)。 按铭文记载,成汤遵照上天指令讨伐夏人,在伊尹帮助下打败了夏人军队,占领了夏禹的国土。 《叔夷钟》一般认为是春秋齐灵公时期所作铜器[21]84。铭文“九州”主要指夏禹的国土。 在此之前,人们一般称为“九有”“九围”“九域”等。 如《诗·商颂·玄鸟》曰:“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方命厥后,奄有九有。”毛传曰:“九有,九州也。”[5]623这里上帝命令商汤征讨四方诸侯,最后占有夏人的国土,商汤有德而封为帝王。 而《韩诗》云:“方命 厥 后, 奄 有 九 域。” 韩 说 曰: “九 域, 九 州也。”[22]1104清代学者马瑞辰提出“九域”即为“九有”之假借[23]1167。 又《诗·商颂·长发》曰:“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围。”毛传曰:“九围:九州也。”[5]626马瑞辰曰:“围、域、有皆一声之转。 声同则义同。”[23]1175传世文献亦有“九州”记载。《左传》襄公四年引《虞人之箴》云:“芒芒禹迹,画为九州。”[24]938这里“九州”与“禹迹”对举。 何谓“禹迹”? 《诗·商颂·殷武》曰:“昔有成汤……设都于禹之绩。”[5]628这里“绩”当作“迹”。 马瑞辰云:“《说文》:‘迹,步处也。 或作蹟。’古经传因多假‘蹟’为‘绩’,此《诗》又假‘绩’为‘迹’,九州皆经禹治,因称‘禹迹’。 襄公四年《左传》引《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迹,画为九州’是也。 《诗》云:‘设都于禹之绩’的‘绩’亦当读为‘迹’……此古假‘绩’为‘迹’之证。”[23]1186-1187可见,“禹迹”即夏禹创建的国土。

除此之外,“九州”也与“九牧”“九鼎”对举。《左传》宣公三年当楚人问鼎于东周王室时,王孙满回答道:“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24]669这里“鼎”,即九鼎;“九牧”,即九州之牧。 “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19]1672很显然,“九牧”“九鼎”皆指夏禹创建的国土。 故“九牧”“九鼎”象征“九州”。 《荀子·解蔽篇》曰:“成汤监于夏桀……此其所以代夏王而受九有也。 文王监于殷纣……此其所以代殷王而受九牧也。”王先谦集解曰:“九有、九牧,皆九州也。抚有其地则谓之九有,养其民则谓之九牧。”[25]377

综上,在春秋“禹画九州”传说演变的影响下,“九州”开始与夏代国土称谓联系在一起,也称“禹迹”“九有”“九围”“九域”“九牧”“九鼎”等。

(二)“九州”即地名

《左传》昭公四年晋平公曰:“晋有三不殆,其何敌之有? 国险而多马,齐、楚多难;有是三者,何乡而不济?”司马侯对曰:“恃险与马,而虞邻国之难,是三殆也。 四岳、三涂、阳城、大室、荆山、中南,九州之险也,是不一姓。”[24]1246-1247晋国面对齐、楚两国威胁,晋平公提出三个理由可以使晋国免于危险:一是晋国地势险峻;二是晋国多战马;三是齐国和楚国多灾难。 司马侯认为晋国地势险要、战马多以及邻国多灾难的确可以成为三个有利因素。 同时,“四岳”“三涂”“阳城”“大室”“荆山”“中南”都是“九州”的险要之地,住着不同姓氏的族群。 司马侯所说“九州”应该指晋国附近的某个地名。 然而,只有确定“三涂”“荆山”“四岳”“大室”“中南”“阳城”等地望,才能清楚司马侯所说“九州”具体地望。

其一,三涂。 古称三塗山,“涂”“塗”互为假借。 丁山提出古代涂山称为“三涂”,“三”言“桑”也[26]243。 古代三塗山在河南嵩县境内。 《隋书·地理中》河南郡陆浑县有三塗山[27]835。

其二,荆山。 《禹贡》有两座荆山:一是“南条荆山”,二是“北条荆山”。 古代“南条荆山”在湖北南漳县境内,属于大巴山东段山脉,是《禹贡》荆州和豫州地理分界线。 “荆及衡阳惟荆州”[17]211。《汉书·地理志上》南郡临沮县条云:“《禹贡》南条荆山在东北。”[28]1566而“北条荆山”在陕西富平县境内。 《太平寰宇记》关西道耀州富平县条曰:“荆山,今名掘陵原。 如《禹贡》曰:‘荆、岐既旅。’《汉志》曰:‘怀德县’。”[29]660-661除了以上两座荆山外,在河南阳城县境内还有一座荆山。 清代学者胡渭《禹贡锥指》曰:“荆山有三,一是雍域怀德北条之荆;一是荆、豫界临沮南条之荆;一在豫域,与《禹贡》无渉。”[30]340《隋书·地理中》河南郡阳城县有“荆山”“箕山”“禹山”[27]835。

古代诸家一般认为湖北南漳县境内“南条荆山”为司马侯所说“荆山”。 如《禹贡锥指》曰:“《隋志》西魏析临沮置重阳县,后周改曰思安,开皇十八年改曰南漳,有荆山,今南漳县西少北八十里之荆山是也;《左传》昭公四年司马侯曰:‘荆山’,九州之险。”[30]372《禹贡锥指》作为《禹贡》研究集大成者,汇集了历代诸家《禹贡》研究成果,影响力较大。 然而,“北条荆山”“南条荆山”地望皆与“九州之险”的其他山脉距离较远。 故司马侯所说“荆山”更可能指河南阳城县境内荆山。

其三,四岳。 先秦传世文献所载“四岳”有多重含义:一是《尚书·尧典》载“四岳”是尧、舜时期的重要职官,主要负责农时、天文和历法;二是“四岳”是姜戎族的祖先,也称“大岳”“太岳”。《左传》庄公二十二年曰:“姜,大岳之后也。”杨伯峻注:“大岳即四岳。”[24]224姜戎族作为“四岳”后裔,是西方戎族一支。 如“姜氏之戎,西戎之别种,四岳之后也”[20]11-12。 然而,司马侯所说“四岳”主要指山脉。 古代先民一般将“岳”视为直达天神的山脉,即群山中的高山。 《说文》曰:“岳,古文象高形。 字从山,本义当是高山。”[31]188关于“四岳山”地望,学界争讼较大。 丁山提出“四岳”主要指古代嵩高山[26]460;郑杰祥提出“四岳”即古代河南宜阳县境内岳顶山[3]。 然而,考虑到“九州之险”其他山脉地望,司马侯所说“四岳”很可能指古代陕西境内岍山。 《禹贡》曰:“导岍及岐,至于荆山。”[17]226岍山,古称“吴岳山”“吴山”“岳山”。《汉书·地理志上》右扶风汧县条云:“吴山在西,古文以为汧山,雍州山。”[28]1547又《禹贡锥指》云:“窃谓吴山《汉志》虽云在县西,与岳山只是一山。自周尊岍山曰岳山,俗又谓之吴山,或又合称吴岳。《史记》遂析岳山与吴岳为二山,而岍山之名遂隐。其实此二山者,《周礼》总谓之岳山,《禹贡》总谓之岍山,当以《汉志》为正。”[30]340古代岍山还是《周礼·职方氏》雍州山镇:“正西曰雍州,其山镇曰岳山。”郑玄注:“岳,吴岳也。”[32]1276“山镇”一般指区域内最有名的山脉。 如《周礼·职方氏》扬、荆、豫、青、兖、幽、冀、并等州的山镇分别是会稽山、衡山、华山、沂山、泰山、医无闾、霍山、恒山。 可见,岍山是古代陕西境内名山。 考虑到岍山与“九州之险”其他山脉距离较近,故可以确定岍山就是司马侯所说“四岳”。

其四,大室。 古称太室山,与少室山同属嵩高山。 《史记·孝武本纪》云:“礼登中岳太室。”裴骃集解引韦昭曰:“嵩高山有太室、少室之山,山有石室,故以名之。”[19]601又《元和郡县图志》云:“嵩高山……东曰太室,西曰少室,嵩高总名,即中岳山也。”[33]139

其五,中南。 古称“终南山”“太一山”“南山”“楚山”“周南山”等,是陕西关中地区名山。《括地志》雍州万年县条曰:“终南山,一名中南山,一名太一山,一名南山,一名橘山,一名楚山,一名泰山,一名周南山,在雍州万年县南五十里。”[34]8毛晃《禹贡指南》曰:“终南山扶风武功县东有太一山,即终南山也。 《左传》司马侯所言中南也。”[35]505

其六,阳城。 先秦传世文献所载“阳城”一般指夏人的政治中心。 如“禹都于阳城”[36]48。 古代阳城旧址大致在今河南嵩山附近。 《后汉书·郡国二》豫州刺史部颍川郡下有阳城县,县内有嵩高山[37]3421。 然而,司马侯所说“阳城”主要指阳城山,与太室山、嵩山、箕山距离较近。 《元丰九域志》西京河南府河南郡登封县境内有太室山、嵩山、阳城山、箕山[38]5。

综合以上“三涂山”“荆山”“四岳”“中南山”“阳城山”“太室山”地望推断,司马侯所说“九州”大致在今陕西中南部、河南西部和山西南部地区。 一方面,该九州是夏人曾经活动的主要区域。 如《逸周书·度邑解》周武王灭商后说:“自洛汭延于伊汭,居阳无固,其有夏之居。 我南望过于三途,北望过于有岳,鄙顾瞻过于河宛,瞻于伊洛。”[39]480-481这里“有夏之居”,即夏人生活的地区;“三途”,即“三塗山”;“有岳”,即嵩高山;“伊洛”,即伊水和洛水;另一方面,该九州区域内生活着大量戎族,也称“姜戎”“阴戎”“允姓戎”“陆浑戎”等。 正如司马侯所言“九州之险也,是不一姓”。 “阴戎”,即生活在晋国阴地的戎族;“陆浑戎”,即生活在陆浑地区的允姓戎族。 这些戎族也称“九州之戎”。 《左传》哀公四年载:“夏,楚人既克夷虎,乃谋北方……蛮子赤奔晋阴地。 司马起丰、析与狄戎以临上洛……使谓阴地之命大夫士蔑曰:‘晋、楚有盟,好恶同之。 若将不废,寡君之愿也。 不然,将通于少习以听命。’……士蔑乃致九州之戎。”杨伯俊注:“阴地,在今河南卢氏县东北;上洛,在今陕西商县。”[24]1626-1627姜戎族是共工氏的后裔,而共工氏部落兴起于古共水流域。如“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40]394。 “江”“共”为假借字,江水也称共水。 春秋时期有共国,在河南境内黄河北岸。 《汉书·地理志上》河内郡共县条云:“故国”[28]1544。 “共国”“共县”名称源自“共水”。 所以共工氏部落主要活动在今河南黄河以北地区。 传世文献记载颛顼、禹部落与共工氏部落曾发生斗争,“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41]158以及“禹伐共工”[25]274。 可以发现,颛顼、禹部落与共工氏部落之间斗争存在诸多传说,但实际反映了颛顼、禹等黄帝部落后裔与共工氏为首的炎帝部落后裔曾经发生过较大规模部落冲突。 而早在黄帝和炎帝时期,双方部落之间便经常爆发战争,结果是黄帝部落最终取得胜利。 “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 轩辕乃修德振兵……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19]4炎帝部落被打败后,其后裔共工氏、姜戎族与黄帝后裔颛顼、禹部落长期杂居生活在一起,该区域便是《左传》昭公四年司马侯所说“九州”。 《国语·鲁语上》云:“共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20]107《礼记·祭法》作“九州”,载:“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42]1204这里“九有”“九土”“九州”属于异名同义,皆对应司马侯所说“九州”地区。

(三)“九州”即州邑名称

春秋时期,在今河南南阳地区附近也有一个“九州”。 《国语·郑语》郑桓公问史伯:“谢西之九州。 何如?”韦昭注:“谢,宣王之舅申伯之国,今在南阳。 谢西有九州,二千五百家曰州。”[20]338按韦昭解释,谢国西边的九州所辖家庭数量为两千五百家。 先秦传世文献记载“州”在西周时期属于乡遂制的行政编户组织,家庭数量为两千五百家。 “令五家为比,使之相保;五比为闾,使之相受;四闾为族,使之相葬;五族为党,使之相救;五党为州,使之相赒;五州为乡,使之相宾。”郑玄注:“州二千五百家。”[32]367可见,郑桓公所说谢国西边的九州是拥有州一级家庭数量的州邑。 《左传》记载了许多类似“九州”的州邑。 如《左传》宣公元年曰“公会齐侯于平州”[24]646,《左传》宣公十一年曰“谓之夏州”[24]715。

谢国西边的九州名称很可能是以申国为代表的姜戎族从司马侯所说“九州”地区南下迁徙过程中转移过来,以表达对故土的追忆。 古代申国是四岳的后裔、姜戎族的封国。 《国语·周语下》记载四岳协助大禹治水成功。 于是四岳的后裔被分封为四个国家,赐姓姜,即申、吕、齐、许等国。“共之从孙四岳佐之,高高下下,疏川导滞……皇天嘉之……祚四岳国,命以侯伯,赐姓曰姜,氏曰有吕……申、吕虽衰,齐、许犹在。”[20]66姜戎族早期与西周王室有通婚习俗。 “古公有长子曰太伯,次曰虞仲。 太姜生少子季历。”[19]149而申国与周王室长期保持联姻关系。 《国语·晋语一》曰:“太子出奔申,申人、鄫人召西戎以伐周。”韦昭注:“申,姜姓之国,平王母家也。”[20]167西周末,周宣王为防止南方楚国向北扩张,于是在今河南南阳地区分封建国,指派自己的舅舅申伯去营建城邑。 《诗·大雅·崧高》详细记载了这段事迹:“亹亹申伯,王缵之事。 于邑于谢,南国是戎。 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 登是南邦,世执其功。 王命申伯,戎是南邦。 因是谢人,以作尔庸。”毛传曰:“谢,周之南国也。”[5]566可见,谢国是申伯在周王朝南疆建立的邦国,旨在抵御南方楚国。 而申国地望也在今河南南阳地区。 《汉书·地理上》南阳郡宛县下颜师古注曰:“故申伯国”[28]1563。

结 语

传世文献和出土材料相互引证,“禹画九州”是真实存在的。 而“禹画九州”相关传说早在殷周时期便已盛行。 春秋以降,各国对外战争数量和规模的扩大加快了人口流动速度。 “禹画九州”传说随着人口向四方迁徙被进一步传播与放大,禹、九州开始与夏王朝联系在一起。 禹作为夏王朝开创者,被称为“神禹”“圣禹”“大禹”等;大禹治水的足迹遍布中国大江南北。 于是,“禹画九州”演变成夏禹疏导洪水后划分的夏代国土。“九州”最终与中国早期国土称谓联系在一起,象征着夏禹创建的国土,也称“禹迹”“九有”“九围”“九域”“九牧”“九鼎”等。 同时,“九州”也是炎黄部落后裔共同生活区域,具体在今陕西中南部、河南西部和山西南部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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