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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的灯彩

2024-04-05洪忠佩

江西教育·职教版 2024年2期
关键词:观灯灯彩父老乡亲

洪忠佩

日子刚进入腊月,大海就来电话邀约,说是村里正在筹备迎灯事宜,让我春节一定要回村里观灯。大海是轮溪村民俗理事会的牵头人,擅长打鼓、吹唢呐,他所说的迎灯,是指由花灯组成的板龙灯,即传统的婺源灯彩。

灯彩,如时间盛开的花朵,从传入婺源乡村的那刻起,那一朵含苞的纸花、一幅镂雕的图案、一道摇曳的烛光、一曲铿锵的鼓乐,无不是民间艺术奇葩在大地上诗意的呈现——以张灯结彩的景象,去点燃烛照岁月的光亮,去引发和释放积攒了一年的激情,去迎接和拥抱一个万物复苏、花团锦簇的春天。

大鄣山下的轮溪村是生我养我的地方。黄荆墩上,一棵开村始祖在唐末栽植的香樟,成了村庄历史的标记。入夜的古樟广场,花灯一盏一盏地点亮,与扎裱的龙头、龙尾连接,就有了龙图腾的组合模样。父老乡亲以集结舞动的花灯,开始迎春接福,向新春致意,祈愿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花鸟鱼虫、梅兰竹菊,是花灯在烛光中摇曳显影的图案。那舞动的瞬间,灯影从模糊变得清晰,如龙腾虎跃——鼓乐启奏,烟花在天空中冲出一道口子,瞬间有节奏地点亮天地,一板板花灯鱼贯而出,奔腾、流畅,忽而像天马山绵延的山脊线,忽而似轮溪村蜿蜒的河流,忽而幻化成塘下叠起的油菜花海。

手持花灯的父老乡亲好比同心协力的“魔术师”。而最为起劲的,我觉得应该是敲锣打鼓的大海了。

大海与我称得上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伙伴。我们对花灯的认知与迷恋,应该是从村庄开始流行放映露天电影开始的。放映队还未到场,大海就效仿大人迎灯,在土坪上与小伙伴驮起板凳“接龙”。那时,大海的父亲和村里几位长者在年前就着手筹备新春灯节的事了,凑份子钱,剖竹起篾,扎裱龙头、龙尾,购买皮纸、香烛、烟花、鞭炮,一个个奋勇当先。他们,无疑是在乡村大地上最早向春天发出邀约的人。紧随其后的,显然是一家一户的主人了。灯桥、灯撑都是现成的,拿出来拂去灰尘,装上花灯即可使用。迎灯、舞龙、迎春接福,抑或闹元宵,成了新春期间村民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

与繁忙的制灯师傅有得一比的,是捎信去四乡八村请亲戚来观灯的母亲。扶老携幼,一句问候、一碟瓜子、一杯绿茶,情意融融,那是血缘的纽带。制作精巧的走马灯、鲤鱼灯、宝塔灯,成了母亲与“灯客”茶余饭后聊得兴起的话题。“唱戏先闹台,鼓吹催人来。”花灯的龙头尚未点睛,大海的父亲就领着鼓吹班“咚咚锵”地先练手了。这可忙坏了我和大海等几个爱凑热闹的少年,我们呼朋引伴向鼓吹班聚拢。那时的我们最为羡慕的,莫过于手里能够提上一盏爷爷或父亲制作的小花灯了。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大海跟着父亲学会了打鼓。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迎来了正月十三起灯的日子,每家每户期许的心情,绝不亚于正月初一开大门的情景。

“哐……”催灯锣俨如号角,一家一板花灯向着龙头集结,这是村民们团结协作带来的荣光。引灯球高举,头牌、蓬灯紧随,才有了迎灯者如巨龙腾起的花灯呼应。那阵势,如龙骧虎步,似蛟龙得水,蔚为壮观。两旁或尾随的观灯者中,喝彩声不绝于耳。《起龙鼓》《梅花弄》《活龙尾》,那是大海的父亲领着鼓吹班用曲笛、大鼓、小锣和铙钹合奏的曲调,节奏欢快而极具情趣。

寒冷的风中,花灯点燃了人们内心的激情,也点燃了夜晚的灼烫。

观灯的人越多,迎灯的人越起劲。“拖灯”“打旋”“龙戏珠”“翻蛇皮”“龙摆尾”“金龙盘柱”“双龙戏珠”……元宵节灯会期间,迎灯者的炫技一波接着一波,高潮迭起,给村庄带来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过了正月十八,各人找生活。”民谣所说的意思是,正月十八“满灯”后,意味着春节过完,人们要开始忙于生计了。记得我参加工作那年,大海因为父亲病故,离开村庄去广东打工了。

那建村于唐代的轮溪,元宵节灯会究竟起源于何时呢?村里长者有的说是始于唐代,有的说是传于明清,莫衷一是。在他们讲的传说中,我听到最多的是大训堂灯会以及龙灯迎过祠堂、牌坊、天香院的欢腾情景。只有小巧精致的木槌、铁凿、刳刀、锥子以及皮纸上镂空雕刻出的“喜鹊衔梅”“鸳鸯戏莲”“双凤朝阳”“麒麟送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图案,还在诉说着古老的传承与民间的祈愿。

当意识到婺源的灯彩是建立在民间绘画、雕刻、剪纸、音乐、节庆、传统礼仪之中的乡土美学时,我已在县城工作多年。岩前村的人物香灯、西冲村的蓬灯、盘山村的花灯、察关村的动物灯、篁岭村的板龙灯以及汪口村的桂花灯各具特色,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古韵焕新姿。的确,在婺源乡村观赏灯彩有多种方式。而我,喜欢沿着村庄的深巷一径走,去看催灯、接灯、起灯、迎灯的全过程。只有这样,才不枉来到乡村“嘉年华”的现场,才能感受到灯彩对民间风俗的观照,才能读懂父老乡亲对天地的敬畏。

婺源乡村的灯彩迎春,从中华传统文化的古老通道中走来,相沿成俗。每一年,从扎灯到迎灯,都需要民间艺人与青壮年的参与。乡村旅游的发展以及人员异地流动的增多,促使灯会的日期不得不提前到正月初五左右,甚至更早。约莫是七八年前,大海结束了打工生涯,回到村里当上了护林员。那年正月,大海邀我回村里观灯,我发现他已然传承了父亲的技艺,连他打开场锣都像他父亲当年的样子。《大开门》《将军令》《迎春花》等曲牌起承转合,曲调依然如故。大海的女儿在外地当老师,她春节回家还把《十番锣鼓》录成了视频,在网上传播。

乡村在变,不变的是走向天南地北记惦家乡的人。大海告诉我,他在广东打工时,有几年不能回家过年,除了牵挂亲人,想得多的还是迎灯时那种期待感和满足感。原以为,大海是个硬汉子,不轻易表露情感,可聊起往事,我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情感的变化。

確实如此。数不清有多少次,我在异乡的夜里怀想家乡,心中总是被一盏暖心的花灯点亮。似乎,我又回到了轮溪村灯彩迎春接福的现场——从大海和父老乡亲热切期盼的眼里,从返乡创业者的参与中,看到了传承的意义,还有田野上一片片生发的春色。▲

(作者单位:江西省婺源县政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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