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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谈琐记

2024-04-03莫美

湖南文学 2024年3期
关键词:涟源山道文学院

我和谭谈是同乡。因为文学,也因为其他一些琐事,我和谭谈打过很多交道,彼此非常熟悉。他朴实坦诚而又幽默风趣,外表木讷而又思维敏捷,颇有大智若愚的味道。他的一些话语,一些琐事,值得反复咀嚼,且越嚼越有趣味。

亲切鼓励

记得初次见到谭谈,是在1983年11月,他应邀回家乡给文学青年讲课。那时,我刚二十出头,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谭谈呢,因中篇小说《山道弯弯》获得全国中篇小说奖,在文学界名声如日中天,成了我们很多文学青年的偶像。那天,谭谈穿着极为普通,一件夹克衫,一双解放鞋,那打扮,不像农民,不像工人,不像转退军人,不像知识分子。讲话呢,一口乡音,喜欢露出牙齿憨憨地笑。他讲课的内容,没有高深的文学理论,全是故事,如小时候家庭困难没读多少书的故事,在部队勤学苦练终于发表处女作的故事,创作《山道弯弯》的故事,《山道弯弯》一炮打响之后的故事,等等。我们听得呆呆的,从他那些朴实无华、生动活泼的故事中,我们不知不觉得到了文学的滋养和生活的启迪。

那次讲课的时间不长,交流却很充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提问,大意是他酷爱文学,看了很多书,写了很多小说,但未掌握要领,寄出的稿件,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原稿奉还。一位老作家告诫文学青年,不要拥挤在文学这条小道上。他因此苦闷、彷徨,不知怎么办才好。

作为提问,那位小伙子的话显得有点长,但谭谈一直脸带微笑,很认真地听着,没有半点厌烦之色。待那人讲完之后,他便露出那张开嘴巴、门牙全露、一脸善意的标志性笑容,然后再拉家常一样地谈了自己的看法,最后说:“你一定要有自信。你书读得比我多,生活条件比我好,可以写出比《山道弯弯》更好的作品。在座各位都要有这样的自信。”

这样的答疑,自然赢得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谭谈的这次讲课,给了我们莫大的鼓励。几年之后,涟源的文学创作出现一片兴旺景象,我们虽然未能写出《山道弯弯》那样的作品,但却不时有作品见诸全国大报名刊。说来惭愧,此前,涟源本土作者已有19年没在省级以上文学刊物上发表过小说了。

谭谈本色

《山道弯弯》在《芙蓉》1981年第1期刊发后,可谓一炮打响,作品很快被《小说月报》和《中篇小说选刊》等权威刊物转载,获得了全国中篇小说奖(相当于后来的鲁迅文学奖),拍了电影、电视剧,改编为广播剧、地方戏,还绘成连环画。谭谈成了名人。

谭谈饶有兴趣地和我们讲了《山道弯弯》发表后的两个故事。

一个是他去西安电影制片厂改编电影剧本的故事。

那是1982年夏天,谭谈应西安电影制片厂之邀,前去把小说《山道弯弯》改编为电影剧本。他出了机场后,走到那个举着牌子接站的人面前,打了招呼。那人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背心、系着短裤、踩着凉鞋,一身农民打扮的人,不相信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谭谈,冷淡地说:“我接作家谭谈!”谭谈毫不在意,笑着说:“我就是谭谈!”那人大吃一惊,很不好意思。

再一个是他在北京开会期间与刘绍棠就《山道弯弯》的对话。

《山道弯弯》所写的,是一个并不浪漫的爱情故事:大猛在一场矿难中不幸丧生,弟弟二猛与嫂子金竹,相互帮助,相依为命,渐渐产生感情,最后水到渠成,结为夫妻。这在我们湘中农村,是司空见惯之事。我的一个远房叔叔,也是哥哥下窑遭遇瓦斯爆炸死亡,而与嫂子成家的。而在北方,这可能并不常见。于是,便有了两位作家的这段简短而有趣的对话。

那是1983年春,谭谈在《山道弯弯》获奖后,到北京开会。著名作家刘绍棠来到谭谈所住房间,说:“谭谈,你那个《山道弯弯》,我看了,写嫂子与小叔子偷情那么一些鬼事,是不是外国小说看多了啊?”谭谈听后,立马笑道:“一个女人,丈夫死了,嫁给丈夫的弟弟,在我们那里,是非常普通的事情。外国小说,我还没看过呢!”

谭谈真是太坦诚了。一个获得全国大奖的作家,只要稍微有点虚荣心,可能说出自己没上过几年学的事情,但绝对不会说出自己没看过外国小说的事啊。

“三借”妙论

我是一名公务员,慢慢有了一官半职,谭谈希望我能为家乡的文学事业多做些具体工作。我自然也有这样的想法,但也有自己的难处。谭谈就多次以毛泽东文学院和作家爱心书屋的建设为例,向我讲授他的“三借”妙论。

谭谈任湖南省文联主席时筹建了毛泽东文学院,这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完全是白手起家。他1995年起念,当年立项,当年动工。不到两年时间,即1997年,一座占地45亩,建筑面积近两万平方米,投资上亿元的江南民居风格的文学殿堂,便矗立在湘江之滨、岳麓山下,成为省会长沙的标志性建筑。这样的省级文学院,在全国都是不多见的。

1998年,谭谈筹建作家爱心书屋,向全国5000位中国作协会员寄上自己签名的著作,并附上了一封倡议信。信一发出,便有4000多位作家响应,陆续寄来了他们的著作和藏书,共十万多册。谭谈在涟源田心坪、郴州苏仙岭、双峰曾国藩故居建立了3个作家爱心书屋,并在涟源、新化、新邵、双峰的14所乡村中学建立作家爱心书柜。巴金、冰心、臧克家等文学大师,更是把绝笔留在了爱心书屋。作家们签名捐赠的8000多本本人著作,存放在涟源图书馆内的“作家签名书珍藏库”里。这在全国属于“仅此一家,别无分店”。

谈起这些往事,谭谈往往感慨万千,他說自己虽是文联主席,实际上有职无权,能办成一两件事,就是善于“向有名的人借名,向有权的人借权,向有钱的人借钱”。如文学院院名定为“毛泽东文学院”,并由时任总书记的江泽民亲笔题写院名,事情就好办多了。

“三借”妙论确实好,可惜我连皮毛都没学到。

善意批评

没有半点名人气,没有半点官架子,见面就笑呵呵的谭谈,有时也会批评人,并且挺严厉的。好在他的批评,是从善意出发,是为了促进工作。

2020年下半年,谭谈提议出版《涟源作家文存》,收入蒋牧良、谭谈、萧育轩、蒋子丹、梁尔源、莫美、廖志理、龙红年、吴中心、贺辉军等十位涟源籍作家的作品,以此向“建党一百周年”献礼。这个文学项目得到了当时的市委书记、市长的支持。但由于多方面的原因,经费迟迟没有落实,整个工作进展缓慢,礼是肯定献不成了,弄得不好,还有泡汤的可能。一天早晨,谭谈打来电话,口气很是严厉,说他“想起这事,一夜未睡”,说我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打了电话又发微信,当时让我实在不太好受。但我知道他是出于公心,是为了促成工作的圆满完成。

我立即与当时的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商量,原来她也同样挨了批评。我们加大了工作力度,后来,关键问题终于得以解决。谭谈非常高兴,他推荐出版机构,又请中国书协副主席鄢福初题写书名,请时任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的王跃文作序,文存最终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

成人之美

涟源市原文联主席、作家吴中心,其中短篇小说很有特色,结构之精巧、语言之张力,往往令人击节叹赏。他的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芙蓉》《清明》《北京文学》《作品》等名刊,《中篇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等刊物曾予以转载。2017年夏秋,他萌生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的念头,想请谭谈帮忙推荐。谭谈当时在云南避暑,接到电话,立即写了推荐语,并用手机拍下,发给吴中心,使之得偿所愿。

2018年,吴中心加入中国作协后,便想出一部高档次的作品集。我出面与一家出版社的负责同志联系,那位先生也很欣赏吴中心的作品,答应帮忙。我们还商量好了一些具体细节。可不久之后,那位先生却撒手人寰,吴中心的出书也就成了南柯一梦。

2019年9月,吴中心也离尘而去,他的出书梦便成了终生遗憾。

2020年春,在白马爱心文化园,我与谭谈聊及吴中心的逝世与梦想,希望他能帮忙了却中心的遗愿。谭谈听后,沉默片刻,答应想想办法。

不久,谭谈便从长沙打来电话,说省文联同意资助出版经费,要我写一份报告送去,并可着手编辑。书稿初步编定后,他又帮忙联系了出版机构。最终,《吴中心中短篇小说集》得以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谭谈还写了序言《不留遗憾在人间》。

吴中心的终生遗憾,终因谭谈的关心而消除。我想,吴中心九泉有灵,一定会感谢谭谈的。

谭谈年近八旬,身板硬朗,思维敏捷,还频频出席各种社会活动。他在活动现场往往随意讲讲便妙语连珠,赢得阵阵掌声。且他笔耕不辍,时有新作问世。“活动活动,活着就要动”,他还和年轻时一样,走在文学那条“弯弯的山道”上,不时留下独特的、让人津津乐道的足迹……

责任编辑:罗小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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