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历史记忆的伦理困境
2024-04-02王雄
王雄
“历史是有道德的,有些事遗忘就是不道德。”南京师范大学教授严海建的这句话让笔者沉思良久。不久前,严老师在一次题为“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记忆”的人文讲座中,特别强调了历史记忆的伦理价值,给我的启发良多:历史记忆可以培养学生的道德责任感和人文关怀,是提升其人文素养的有效载体。
秦制的悲剧。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灭六国,一统天下,帝国体制形成。在讲述秦制形成时,有些教师只重视帝国宏大的历史,如皇帝制、郡县制、建长城等,让学生感受帝国辉煌。帝国的另一面却被有意忽略,如严刑峻法、焚书坑儒、劳民伤财等。如果看到历史的细节,便知秦帝国依靠暴力反受其害。公元前207年,秦王子婴率领宗室百官跪在咸阳城门口,向刘邦请降,秦朝只持续了14年就走入末路。如果只重视帝国的建立,而忽视其坍塌,这段历史不但不完整,而且不道德。尤其是对于这14年间因暴政而丧命的百姓来说,极其不公平。辉煌与悲哀共存,既是帝国的特点,又可启发学生思考帝国覆亡的原因。
之后两千多年,帝国朝廷不断变换,悲剧时常重演。明末清初思想家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中通过古今君主的对比分析,得出结论“君主为天下之大害”,必须彻底改变君主专制。历史教师可以为学生提供两种或多种帝国历史记忆,从而让学生参与历史叙述或辩论,在思维的冲突中建构有价值判断的历史观。
共和之变的张力。辛亥革命结束了君主专制制度,终结了两千多年的帝国史,但是,共和国并没有真正建立起来。陈独秀发起的新文化运动期待以“民主与科学”来改变国民的思想。他特别提道:“吾敢断言曰,伦理的覺悟,为吾人最后觉悟之最后觉悟。”
为什么伦理的觉悟是最后的觉悟?陈独秀说:“盖共和立宪制,以独立、平等、自由为原则,与纲常阶级制为绝对不可相容之物,存其一必废其一。”也就是要用共和国公民的价值伦理取代帝国臣民的价值伦理。那么,两千多年帝国的历史究竟该如何处理呢?否定,容易导致学生忽视本国历史;肯定,则易造成对君主专制的拥护。一百多年来,人们为此而不断论证,这背后反映了价值冲突的演变。陈独秀的预言确实得到了验证,只是人们对伦理的觉悟或许比他预料的还要晚。
帝制时代的北宋为很多学者特别推崇。宋真宗时,李沆为相,每天向真宗报告各地发生的坏消息,皇帝因此时常感到忧心忡忡。时任参知政事的王旦非常不理解。李沆告之,皇帝年轻,精力旺盛,此时要让他知道国事艰难,否则,他会沉湎于酒色,或者大兴土木,甚至迷信神佛,导致劳民伤财。王旦依然不理解李沆的报忧不报喜。北方战事停息后,大宋平安无事,宋真宗开始迷信道教,大建宫观。此时李沆已去世,做宰相的王旦想起他的预言,既佩服又后悔,想劝阻已无计可施。在传统文明中,帝制的优劣常常难以判断,但将一国之本维系于一人身上,总归是危险的。笔者以为,只有让学生回到历史的那一幕,才可能使他们走出非此即彼的思维困境,摆脱宏大叙事,深入地讨论帝制困境,逐步达到陈寅恪先生所言的“同情之理解”。
那家茶社的饺面。笔者在上“辛亥革命”一课时,问学生:“有没有去过扬州‘共和春茶社?”过半学生举手。再问:“那店为何叫‘共和春?”诸生皆摇头。茶社老板叫王学成,1933年开设共和春,其含义有三: 一是“驱除鞑虏,实现共和”;二是“公共和顺,春色满园”;三是“面饺和谐,顺心如意”。更为重要的是,王老板认为,共和时代皆为平民,因此,茶社只设大堂,不设包厢,作间与店堂相连,大堂里摆设八仙桌、长条凳、青花碗、白木筷,坚持薄利多销,穷人也可进来消费,由此共和春生意兴隆。
笔者对学生说:“与千年帝制相比,共和才有百年。帝国主权归于君主,共和国主权归于平民。共和国里理当人人平等,请各位同学周末去一趟共和春,吃一碗饺面,体会一下平等的价值意义。”
脱离生活的历史记忆大多难免被遗忘,历史记忆最好的存续状态大概就是与生活相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