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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中轴线上草垛胡同的一些往事

2024-03-31艾君

工会博览 2024年8期
关键词:草垛胡同美术

□艾君

冯真与邓澍在北池子楼房的房顶(彭壮怀/摄)

去年12 月3 日傍晚,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研究史研究所客座研究员、中共创建史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李丹阳大姐发来她母亲、中央美院著名教授冯真老师的《自传(底稿)》。

屈指一算,笔者与冯真老师相识三十多年了。冯真老师是中国“左联”主要领导人之一、新中国文化思想领域理论家冯乃超的女儿,也是我国近代民主革命家、同盟会发起人李书城的外甥女。出身于“红色家庭”的冯老师,过往曾向笔者讲述过一些其家庭几代人投身革命的故事。心想,她的《自传》 里自然会涉猎一些鲜为人知的历史,便迅速仔细阅研读起来。在读到“迎接北平解放”一章里,笔者被多次提到的“草垛胡同”所吸引。譬如,“十月一日开国大典我在北池子草垛胡同的驻地,与很多同志从大喇叭的广播里听到了天安门那里传来的声音……没想到胜利来得这么快……”

读着,读着,便对草垛胡同产生了许多好奇。在京城数以万计的胡同中,这条中轴线上的“草垛胡同”虽然名不经传,看来还有着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于是,开始翻阅东城区的一些资料以及1929 年版的《北平指南》 和新编《北京胡同志》 等,很遗憾都鲜有详细介绍,决定明儿还是亲自考究一番。

实地寻找“草垛胡同”

2023 年12 月4 日,天气挺冷。上午,从北京市劳动人民文化宫出来,想寻觅这条没有印象的胡同……

打开手机百度、高德地图都无法找到“草垛胡同”具体位置。心里开始嘀咕:难道这条胡同改名了?不存在了?若不存在了,为何东华门街道胡同资料里还标有“草垛胡同(五所胡同并入)”字样?带着疑问,更坚定了实地找找的念头。

还好,《北京胡同志》里记载说,“草垛胡同”位于“故宫东侧,呈南北走向,北端曲折。北起北池子大街,南止骑河楼街,东有支巷通银闸胡同。全长358 米,宽4 米,沥青路面。草垛胡同,清代属皇城,光绪时称草垛胡同。民国后沿称。1965 年整顿地名时五所胡同并入。现胡同内有北京证章厂等单位,还有居民住宅。”东城区第一图书馆网站在介绍时也有如上描述。根据自己手中的“1949 年北京地图”,判断草垛胡同应在现在的骑河楼大街路北,靠近北池子大街,银闸胡同的西面。

从劳动文化宫东门出来,过灯笼裤胡同,不觉来到北池子头条,见胡同口“新青年旧址”牌子……决定先去箭杆胡同里的陈独秀故居《新青年》旧址接受一下教育……独自伫立在旧址沉思许久……眼前,仿佛看到了一百多年前,那些新文化运动的革命先驱,为寻求中华民族的前途,日夜奔忙的情景……从箭杆胡同出来,便到了骑河楼大街,开始寻找“草垛胡同”……在骑河楼街北转了半天,找不到“草垛胡同”任何标识……为难之时,刚好遇到一位顺丰快递员。心想,他总该知道。果然不出所料,快递员向我对面一指说:“就是那个红铁门!”

“这像是住家的,怎会是胡同?”笔者诧异了。

快递员告诉我,这周围只有个“草垛一号”,没听说“草垛胡同”。既来之则安之,笔者还是不死心,继续寻觅。

1949 年北京地图局部,红框是草垛胡同和校尉营位置(资料图)

不觉来到银闸胡同,好不容易找到一位住地老人,便向老人探寻起来。老人说:“这胡同里早就没有了,更没什么胡同标识了,何时消失他也不明白……”

“消失了?一点痕迹没有?”笔者不甘心,还是执着地沿着文字叙述以及手中旧地图,围绕四周林立楼宇转了数个小时,没有找到半点历史痕迹,失望而归。

夜里,躺在床上沉思起来:这条中轴线上全长358 米、宽4 米的草垛胡同,或许真的随着时代变迁,与京城的所有老城门一样消失在今天的视野里,而今只剩下一个名字或地名的符号……那么,草垛胡同如何会消失了呢?

从张立宪主编的人文社科读物《读库(1405)》里笔者似乎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在一篇谈到北京改地名文章里说,1964 年起,北京市曾花一年多时间,进行全市范围街道名称整顿活动,对四个城区的3590 条街巷逐一考评,整合后四城区街道名称留有2994 条,而对带有封建迷信、庸俗及重名街道更改了约40%,修改了“思王庵”“缠脚湾”“狗房庙”“八王坟”等名称,登报公布,立柱树牌,汇集成册。六七十年代,北京又掀起改名之风,最受推崇的街巷名称具备红色、东方、蓬勃、群众等特征的革命性词语,各城区争先恐后申请标注,谁先抢注谁就占先。这篇文章里提到了“草垛胡同”。今天,草垛胡同找不到了,但它留下的历史却还能找到印记……

探源草垛胡同的来历

关于草垛胡同名称来历,资料里没有查到。但笔者认为,肯定与“草垛”有关。而草垛是指堆放整齐的草堆,顺着这样思维,那么,这里为何要堆积草料呢?

顺藤摸瓜,挖掘这周围的历史轨迹。其实,东华门周围确实与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明清时,紫禁城东华门内文渊阁后不远处,坐东向西的一处院落叫上驷院,而上驷院最初叫御马监。

史料记载,明代御马监是明宦官机构中设置较早的一个官署,由太监掌管,主要管理皇帝用马,还包括管理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养马草场,而清朝的上驷院则是专门管理皇帝御用马匹的部门。皇帝马圈一般分内外两类,紫禁城内的称为御马厩,所养马匹是供皇帝出行驾乘及仪仗所用。而外马厩在南苑,其马匹大多是为皇帝围猎时所骑乘。东华门门外曾设有下马碑石,门内金水河南北流向,上架石桥1 座,桥北为三座门。从有关史料看,这周围不仅有条“草垛胡同”,还真有条“马圈胡同”。文字记载,草垛胡同本属皇城,光绪后改名“草垛胡同”。从1949 年地图看,草垛胡同东面、银闸胡同南面有条胡同就曾叫“马圈胡同”,后也用名“骑河楼北巷”。“马圈胡同”,顾名思义,是饲养御马之处,这也正是清朝御马监养马之处。

今天叙述看,“草垛胡同北起北池子大街,南止骑河楼街,东有银闸胡同。”笔者想:当年“骑河楼”是否也与马有关呢?史料里没有找到答案。不过,历史看,清时文武官员上朝或入宫觐见是不能走天安门与午门的,基本是进东安门、从东华门入宫。而东安门内有玉河(古称御河),河上有石拱桥,名为东安门桥。因为进宫见皇帝者常走,故又称“望恩桥”或“皇恩桥”,而骑河楼与望恩桥同在御河上,位于望恩桥北。由此看,难道骑河楼曾是下马过桥之地?没有资料说过。而今资料大都这样叙述:骑河楼在故宫东侧偏北,1921 年出版的《新测北京内外城全图》标为“骑河楼”。新中国成立后称“骑河楼大街”,1965 年整顿地名时将承侯大院并入,改称“骑河楼街”;同时将南北两侧与之相交的两条胡同改称骑河楼南巷、骑河楼北巷。椐《日下旧闻考》 载,“骑河楼在东安桥北,芜史云:有亭居桥上,曰涵碧。桥上有石础二。相传有楼骑河,今桥西街尚叫骑河楼。”宣统时称骑河楼,民国时沿称。对为何要起名“骑河楼”都没文字记载,笔者思:“骑”字最早见于甲骨文,本义为跨马、骑马,以此考究“骑河楼”还或许是与马有关。

如今骑河楼已不见御河、桥楼,是北京市妇产医院所在地。不过对骑河楼南巷(原名妞妞房胡同)却有不少文字叙述,这胡同看不出与马的关联。笔者反而对草垛北的北池子产生兴趣。北池子在清乾隆时称北长街,清宣统时改称北池子,新中国成立后称北池子大街。北池子名字也许和水有关,因为旁边还有个银闸,难道这里曾是蓄水池子?这里建池何用呢?会不会也与马有关呢?譬如,“洗马池?御马池?”之类,没有文字记载。据我国近代史学家、方志学家张江裁在《燕京访古录》 里说:“东华门内御马监南,为元时之御水河,今已划平为地,土埋有白银铸水闸一座……横梁正中镌‘银闸’二大篆字,上首镌‘大元元统癸酉秋奉旨铸银水闸一座’十五小字,下首镌‘太傅左丞相萨敦监铸’九小字。当元时,用纯银铸此水闸,莫详其故。”用银子铸一道水闸似乎不可思议,或只是镇物。银闸地名至今在用称“银闸胡同”,今银闸胡同呈南北走向,两端曲折,北起五四大街,南止北河沿大街,东邻沙滩南巷,西靠草垛胡同。

以上考究,笔者认为,草垛胡同来历是堆积马用草料之场所。因为明清时,东华门内曾设御马监、上驷院,而清朝上驷院正位于东华门内文渊阁后坐东向西的一处院落,这周围有堆积马草料之场所也就很自然了,草垛胡同也许因此得名。

草垛胡同串起艺术的足印

再回到冯真回忆录《自传(底稿)》。冯老叙述:约在1949 年年初,“我跟随解放军北平军管会文管会美术工作队随部分解放军部队先进入了北平,准备解放军的入城式。美术工作队住在北池子的一处楼房,很快,又搬到马路对面不远处的北池子草垛胡同,那里有多进四合院,院落里还有一栋二层楼,我与邓澍(著名美术教育家,中国新壁画运动开拓者之一)住一间平房宿舍。”“不久,陆陆续续来了好多我们原来不认识的同志,有的以前是北平地下党,有的从杭州来的,可能这时就成立了‘美术供应社’。美术供应社像是临时完成某一任务的集合体……”

笔者研究一些史料认为,冯老所讲的当时在北池子草垛胡同的军管会文管会美术工作队,其任务之一也应与组建新中国的中央美术学院有关。

据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华天雪2018 年发在《美术学报》 一篇《以胡一川、徐悲鸿为核心的华大三部美术系与国立北平艺专的合并问题》 文章里叙述:从华北大学(1948 年-1949 年由华北联合大学和北方大学合并而成)迁入北平到其美术系与国立北平艺专合并前,有一个各自独立发展的短暂时期。前者于1949 年3 月迁入北平,后者自1949 年1 月31 日北平和平解放后旋即经历月余的“军管”。这期间,华北大学三部美术系(前身是1938 年成立的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美术系)的教学延续“延安系统”的完整独立性,而北平艺专则经历了新政策、新思维的缓慢渗透与改造。1949 年10月(有资料说11 月)两者合并成国立美术学院。1950 年1 月,经中央政务院批准,正式定名为中央美术学院。

草垛胡同的军管会文管会美术工作队其任务还应有参与开国大典的美术筹备工作。

笔者从共和国国徽设计者、美术教育家张仃之子张郎郎(美术设计家、作家)的中华书局2012 年版《大雅宝旧事》 里获悉,1949 年9 月他到北京后住在北池子北口草垛胡同12 号,而当时的美术供应社就在12 号外面的大院子里,这与冯老《自传》里有段“美术供应社参与了新中国的国徽等设计制作”不谋而合,因为张仃是共和国国徽主要设计者。冯老如下描述:“记得一天有人大喊:‘快点找来圆规!’于是我把父亲在上海送我到解放区前夜给我的一套汉阳造的白铁绘图工具(华北联大几次行军我都一直背着)拿出来借给他们用。后来我知道美术供应社参与了新中国的国旗、国徽等设计制作。很长时间以来,我曾以为自己那一时期是属于美术供应社的……最近我才知道,从1949 年4 月起,我和顾群、邓澍是华北大学美术科创作组成员。”

写到这里,就不得不说说草垛胡同12 号闻名遐迩的“美术供应社”。新中国成立前夕,它是以原华北大学美工队为基础组建的,当时相当于新中国的国家美术设计生产机构,是拥有很多专业人才和百余人的工厂。供应社下设多个部门,有肖像股、塑造股、徽章股,业务种类包括宣传画、摆件、雕塑、徽章等。中央美术学院成立后,改成中央美术学院美术供应社,隶属于当时中央美术学院工艺美术系(此系后独立为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今归属清华大学)。

回望草垛,这一条小小的胡同,不仅留下了新中国美术事业起步的红色印记,也为新中国戏曲事业发展奠定了基础,留下了许多戏剧艺术家的足迹……

1949 年,华大三部师生在北京草垛胡同开会(资料图)

新中国诞生的第一所国家戏校就在这条小小胡同里。史料介绍,北京和平解放后,草垛胡同成立了“军管会北平平剧实验学校”,1950 年1 月8 日改名为“戏曲改进局戏曲实验学校”。据文艺理论家、戏曲改革开创者马少波1990 年发表在光明日报的《中国戏曲学院四十年旧话》 一文介绍:新中国成立前夕,周恩来在中南海召集有关解放区旧剧改革的党员领导干部汇报工作,共商戏改大计的时候,一致建议成立戏曲领导机构和研究机构。新中国成立后的10 月2 日,中华全国戏曲改革委员会成立(10 月下旬改称文化部戏曲改进局),并以四维三分校为基础在草垛胡同成立戏曲实验学校,田汉兼任校长。1950 年1 月28 日,“戏曲改进局戏曲实验学校”成立,设置8 年制京剧表演和6 年制京剧音乐伴奏两个专业。1950 年5 月“戏曲实验学校”迁至西城区赵登禹路新校址(今中国评剧院)。该校1952 年11 月更名为“北京戏曲实验学校”,后又改名为“中国戏曲学校”并迁至宣武区里仁街,1978年10 月更名为“中国戏曲学院”至今。

据悉,在草垛这条小小的胡同里居住过的还有孟庆树、黎锦晖、米玉文等无数名人。如今,北京中轴线申遗,激起了无数人儿时的回忆,也串联起了笔者对京城无数不起眼胡同的寻觅和思索。“草垛”这条中轴线上名不经传的胡同,留下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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