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群体社会隔离与孤独感的研究进展
2024-03-31丁元旗怀祎洁颜姝瑜吴郅杰袁长蓉吴傅蕾宗旭倩黄青梅
丁元旗,怀祎洁,颜姝瑜,吴郅杰,袁长蓉,吴傅蕾,宗旭倩,黄青梅
(复旦大学护理学院,上海 200032)
随着我国老龄化进程的加速,老年群体数量持续上升[1],伴随的疾病负担和健康困扰问题亦日益突出[2]。在当前数字化时代背景下,老年人群体不仅面临生理或心理方面的健康困扰,也面临因数字鸿沟和重大传染病防控等因素带来的社会适应或社会功能紊乱问题。其中社会隔离和孤独感是影响老年群体日益严重的公共健康问题。研究表明社会隔离和孤独感不仅会增加老年群体的抑郁症、认知功能障碍、睡眠紊乱等诸多不良健康结局的发生风险[3],也会导致其疾病状态下的死亡率上升[4]。有研究指出具有严重孤独感与社会隔离的老年人死亡率较高,而良好的社会关系可使老年人的死亡率降低约50%[4]。社会隔离与孤独感既密切相关,但同时也存在差异。社会隔离和孤独感分别反映个体社会网络关系在客观层面和主观层面的特征,相比于社会网络客观情况的描述,孤独感更侧重于个体对自身所处的社会网络关系质量的体验与感受,是对实际和期望的社会关系之间差距的主观感知。将两者相结合讨论能够从社会网络关系的数量和质量及个体感知的角度评估老年群体的社会健康问题。目前社会隔离和孤独感对老年人健康作用机制的研究已成为国内外研究的热点,多数研究关注两者的综合效应与老年人死亡风险发生率[5]、精神健康[6]、衰弱[7]及认知功能[8]的关系,但对于适应个体或特定群体的个性化干预措施及效果评价方面的研究尚不足。本研究旨在全面综述老年群体社会隔离与孤独感的概念、测量工具、现况及影响因素,以期为今后制订针对性的社会支持体系提供参考,协助老年群体积极应对以保持良好社会健康状态。
1 社会隔离与孤独感的概念及关系
1.1 社会隔离的概念社会隔离(social isolation)的概念最初是由不同的学者对社会关系的探讨发展而来,是指当个体社会网络缺失、人际交往匮乏时表现出的社会关系客观数量不足的状态[9]。20 世纪70 年代,Berkman 等[10]通过社会网络关系指数来反映社会关系的类型与程度;80 年代,House 等[11]将社会隔离定义为社会关系在数量和质量上不同程度的减少。到20 世纪90 年代,Seeman[12]将个人的社会关系细分为与家人和朋友的亲密关系以及与团体的较正式的关系,认为社会隔离是指个体脱离了亲密关系、机构联系或社区参与时的一种状态。而国内研究多认为社会隔离是一个多维度概念,将其分为客观隔离和主观隔离或感知隔离两个方面,主要表现为个体的社会交往频率降低、社会接触减少及与家人朋友亲密度的下降[13]。综上所述,目前社会隔离的定义尚不统一,多数研究认为是个体实际社会网络的客观缺失的状态,通常以社会网络的大小、规模或实际数量及质量来衡量。
1.2 孤独感的概念孤独感(loneliness)通常被定义为个体主观上对社会隔离的负面情绪或不愉快体验[14],是一个人在生活中缺乏亲密感和社会接触,从而产生的负面情绪。Boss等[15]将孤独感定义为个体由于自身需求和社会需求未得到满足而产生的消极情绪的负面体验,这与王跃聪等[16]认识一致,强调孤独感是个体的一种主观感受,是人际交往和亲密关系没有办法得到满足而产生的一种不愉快的情绪体验。Lee 等[17]认为孤独感分为情感孤独和社会孤独,前者与自身感知脱节有关,后者与个体对自身社会网络缺失有关。综上,孤独感可理解为个体对自身期望与实际的社会关系之间的差异而产生的一种主观的负面情绪体验,它通常是由个体的稳定特质组成,但会根据所处环境的变化而存在个体差异。近年来,老年群体孤独感成为数字鸿沟背景下愈加关注的问题之一,并逐渐与社会隔离关联,进一步探讨二者对老年群体整体健康的影响[18]。
1.3 社会隔离与孤独感的关系社会隔离与孤独感反映在社会关系上是客观与主观上的两种不同结构。社会隔离的增加与社会关系的限制有关[3],孤独感与个体主观感知及社会关系的质量有关[19]。大多数研究认为社会隔离与孤独感之间存在相关性,如有学者在西班牙老年人群中开展的一项研究发现,社交网络的类型和规模在孤独与抑郁之间的关系中起着重要作用,与处于社会隔离状态相比,社交规模大的老年人的孤独感发生率较低[14]。但也有研究认为社会隔离与孤独感之间没有明显的相关性,如Holt-Lunstad 等[4]指出喜欢独处的人满足于自身狭小的社会网络并不会感到孤独,而有频繁的社会接触的个体甚至可能也会感到孤独。可见,社会隔离与孤独感本质上是截然不同但又相互关联的概念,这也成为了老龄化不断加剧的社会背景下的重要公共健康干预要点。
2 社会隔离与孤独感的测量工具
2.1 社会隔离的测量工具
2.1.1 Berkman-Syme 社会网络指数(Berkman-Syme Social Network Index,SNI)SNI指数是由Berkman 等[10]于1979 年提出,可基于个体社会网络数量以自我报告的形式来评估社会关系及衡量社会隔离程度。该工具共包括婚姻状况、亲密关系、社会组织参与、宗教参与4 个方面内容,对应类别评分选项均为0分(无)或1 分(有),总分为0~4 分,得分越高,代表社会关联度越高,以此来衡量个体的社会网络大小、质量和接触频率[20]。
2.1.2 Lubben 社会网络量表(Lubben Social Network Scale,LSNS)LSNS 量表是由Lubben 等于1988年研制,至今共有4个版本:原始版本(LSNS-10)、修订版本(LSNS-R)、扩展版本(LSNS-18)和简化版本(LSNS-6),其中LSNS-6 是目前在老年群体社会隔离评估中使用最广泛的量表[21]。Chang 等[22]于2018 年汉化了LSNS-6,并在中国老年群体中验证了中文版LSNS-6 的信效度。该量表包含2 个维度(家庭隔离和朋友隔离)共6 个条目,各维度Cronbach’sα系数分别为0.75 和0.85,量表Cronbach’sα系数为0.79。量表采用Likert 6 级评分法,每个条目对应0~5 分,总分为0~30 分,得分越低,表明社会网络越狭窄,总分低于12 分说明处于社会隔离状态。Ge 等[23]进一步划分评分界值,0~11 分为社会隔离,12~17 分为高风险,18~20 分为中风险,21~30 分为低风险。已有较多研究证实该量表可适用于评估国内老年群体社会隔离程度[6,9,24]。
2.1.3 PROMIS 社会隔离量表患者报告结局测量信息系统(Patient-Reported Outcome Information System,PROMIS)是由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NIH)牵头研制的一套国际标准化的患者健康结局测评工具,其社会健康领域下的社会隔离量表可用于测评一般人群或慢性病患者在过去一周的主观社会心理健康水平,测量形式包括计算机自适应测试(Computer Adaptive Tests,CATs)和简表[25]。CATs 可以根据受试者特质以最少的条目精准测评社会隔离水平。英文版简表包含4、6、8个条目3种形式,采用Likert 5 级评分法,使用Health Measures 提供的评分服务将所得原始总分转化为标准的T 分数指标表示,得分小于55分代表正常水平,55~60分表示轻度,60~70 分表示中度,大于70 分表示重度,T 分数越高表示症状越严重[26]。目前中文版PROMIS 社会隔离量表由复旦大学袁长蓉教授团队负责翻译,并正在中国人群中开展测量学检验。该工具测量形式多样,基于CATs 的测量方式能够大幅度减轻研究对象的测量负担,且可以实现不同研究结果间的可比性。
2.1.4 社会隔离量表(Social Isolation Scale,SIS)SIS 量表是Nicholson 等[27]在2019 年基于Roy 适应模式和社会隔离相关理论研制而成,共包含6 个条目,分别从主客观角度对老年人社会隔离进行评估。该英文版量表已在美国44个州9 245名60岁及以上老年群体中验证,具有良好的结构效度,其Cronbach’sα系数为0.77[27]。2021 年庞慧[21]引进并翻译SIS 量表,经中国人群样本验证下中文版SIS 具有良好的同质性和结构效度,内容效度指数为0.97,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数为0.763。但该量表较新,未来尚需对其外推性做进一步验证。
2.2 孤独感的测量工具
2.2.1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孤独感量表(UCLA Loneliness Scale,UCLA)UCLA 是由Russell 等[28]开发并发展的用于评估一般老年人群孤独感的单维度量表,共包含20个条目。后其简化为UCLA-3(3个条目)和UCLA-11(11 个条目)。前者条目少,适用于以电话随访形式评估成年人及老年群体的孤独感[29-30]。后者包含感到被孤立感和可用的社会关系2 个维度,其Cronbach’sα为0.87[17]。相比于前两者,由Hays 等[31]编制的UCLA-8 是目前国内外常用于评估大学生、医护人员、老年人等一般人群的孤独感水平的工具。后经黎芝[32]引进并汉化后形成中文版UCLA-8,共8 个条目,包括6 个“孤独”正序条目和2 个“非孤独”反序条目,采用Likert 4 级评分法,总分为8~32 分,其Cronbach’sα系数为 0.831,重测信度为0.715。该量表具有普适性,可用于老年群体,且条目少,能够减轻研究对象的测量负担。
2.2.2 情感与社交孤独量表(Emotional Versus Social Loneliness Scales,ESLS)ESLS是由Russell等[33]于1984年根据Weiss提出的孤独感二维度理念编制而成。该量表采用Likert 5 级计分法,总分越高,代表过去一年的孤独程度越高,Wang等[34]采用该中文版量表比较了我国农村地区879名18~91岁的男性与女性的孤独水平,该研究表明男性和女性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75,可从社交与情感两个方面分析孤独水平。未来可进一步探究该工具对我国老年人社会健康层面和心理健康层面的相互作用机制分析的适用性。
2.2.3 老年人孤独感量表(Loneliness Inventory For Older Adults,Lonely)老年人孤独感量表是由伊朗学者Bandari等[35]于2021年开发,可用于评估老年群体孤独感水平。该量表共29 个条目,采用Likert 5 级评分,总分为经公式转化为0~100 分,分数越高表示孤独感越强。该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数为0.94,作答时间平均为10~15 min。该工具为老年人孤独感评估的特异性量表,但是否适用于中国老年群体的孤独感评估尚未有研究,仍需进一步探索。
3 老年人社会隔离与孤独感的现况及影响因素分析
3.1 老年人社会隔离与孤独感的现况社会隔离和孤独问题已成为近年来老年人重要的心理社会问题之一,老年人已成为最易受到社会孤立的群体[36]。在美国,约四分之一的社区老年人处于社会隔离的状态,43%老年人表示感到孤独[37]。在加拿大,6%~43%的社区老人处于社会隔离,且10%~50%的社区老人感到孤独[38]。英国一项大型队列研究发现社会隔离和孤独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及疾病困扰程度愈加显著[39]。社会隔离和孤独感会使老年人死亡风险增加26%~32%[4]。在国内,34.9%的老年人处于社会隔离状态,其中患有癌症的老年人存在部分角色丧失、与他人接触频率降低等问题,他们面临的社会隔离和孤独问题更加严重[40]。需要特别指出的是,随着近年来中国医疗信息化的快速发展,由此带来的数字鸿沟问题也在影响着中国老年群体的就医模式和社会沟通交流方式。总之,当下老年人社会隔离发生率高,与社会角色缺失、建立社会联系能力下降而导致社会网络缩减有关,因此今后需加强对国内老年群体社会隔离与孤独感问题的关注。
3.2 老年人社会隔离与孤独感的影响因素
3.2.1 社会人口学因素以往研究已探讨了不同社会人口学因素,即年龄、性别、文化程度及社会经济状况等对老年群体在社会关系主客观方面的影响。结果表明,年龄较大的老人相对来说社交网络较小,处于社会隔离状态与感到孤独的风险更大[41]。老年男性相较于女性遭遇家庭隔离和朋友隔离的比例较高[9]。农村老人较城市老人遭遇家庭隔离与朋友隔离的比例高,文化程度越低、社会经济状况愈差的老年人孤独感愈强,社会网络关系稳定性越弱[42]。也有研究[7]显示在岗老人的家庭隔离程度高于未工作的老人,这可能与在岗老年人忙于工作疏于家庭有关。而独居老年人往往身体健康及心理健康状况较差,更易产生负性情绪[43]。目前针对老年群体社会隔离与孤独感的社会人口学影响因素研究较少且由于样本与测量工具的选择偏倚,使得研究结果无法实现比较与分析,建议未来研究进一步聚焦于国内老年群体并选用国际标准化的社会隔离与孤独感测量工具,以再次验证其影响机制。
3.2.2 疾病因素共病、肿瘤、身体残疾等疾病因素亦是导致老年群体社会隔离与孤独感增加的重要因素。在我国,共病老年人社会隔离检出率为39.1%[24]。苏闪闪等[40]发现肿瘤分期(tumor node metastasis,TNM)为Ⅱ~Ⅳ期的老年乳腺癌患者社会疏离感得分高于TNM Ⅰ期的患者,同时合并其他慢病的老年患者的疏离感得分高于无其他疾病患者,这可能与多病共存的老年患者的日常生活受限、服用多种药物的影响以及担忧预后的焦虑恐惧的负面情绪有关。此外,对于疾病造成的身体残疾也是造成老年患者社会功能退化的因素之一。如舌癌患者术后由于吞咽困难及无法说话导致其社会交往减少,孤独感及抑郁风险发生率也随之增加[44]。因此,加强对老年患者的关注,需帮助其积极参与社会交往、逐步回归社会角色,减轻社会隔离程度与孤独感水平。
3.2.3 社会支持因素家庭规模、家庭关怀度是影响社会隔离与孤独的社会支持因素之一。研究[41]表明,在家庭中子女的照顾可以降低老年人发生家庭隔离的风险。而较低的家庭关怀度和情感水平是老年人社会隔离及孤独感的危险因素[45]。Van 等[46]通过设立“老年联系计划”,用来发展老年人的同伴、伴侣社交关系网络,目的是降低老年人晚年生活因失去配偶而产生社会隔离后引发自杀的风险。这可能是因为失去配偶的慢性病老年人意味着失去了配偶的社会资源,遭受社会隔离带来的影响会更强烈,而拥有良好的家庭网络状态在一定程度可能降低社会隔离的发生。家庭是老年人所需的最基本的社会关系,老年人患病住院期间,家人与朋友的关怀有助于患者丰富自身社会网络资源[47],为老年人提供情感关怀,是帮助老年人采取积极生活方式应对生活事件和疾病演变的有力支持。
3.2.4 心理因素老年群体的心理社会症状往往存在关联。心理状况会影响老年人面对突发情况的应对能力和环境改变的适应能力,从而对其社会隔离状况产生影响。多数研究表明抑郁在老年人社会隔离、孤独感与死亡率之间发挥着中介作用[5]。抑郁与社会隔离和孤独感独立相关,且抑郁与孤独感的相关性比社会隔离更强[23]。Kraav 等[48]在一项前瞻性队列研究中调查了2 588 名年龄在42~63 岁的芬兰男性的社会隔离及孤独感与死亡率的关联机制,研究结果表明,抑郁症状可能是社会隔离对死亡率增加的调节因素,抑郁程度更高的人群相比一般人群的社会交往频率较低,死亡风险上升。此外,老年人的社交行为也会因疾病产生的心理问题而减少[40]。心理状况的好坏一方面反映了老年人是否处于安全、完善的社会支持当中,另一方面也会影响老年人的应对能力和心理调节能力,这两方面都会影响老年人社会隔离的发生。因此,加强对老年群体的心理困扰的疏解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善其社会隔离与孤独感状况。
4 小结
社会隔离与孤独感既有关联也相互区别,孤独感侧重于个体对实际社会关系质量的主观感,且适用于老年群体的孤独感评估工具较成熟。相较之下,目前研究对社会隔离的概念尚不统一,国内在发展社会隔离工具方面的相关研究较少,且缺乏适用于老年群体的本土化的社会隔离评估工具。在老龄化不断加剧的社会背景下,年龄、教育水平、经济状况及身体、精神、社会层面的健康状态均是影响老年人社会隔离和孤独感的因素,二者对老年人健康作用机制的研究也渐成为国内外研究的热点,但在针对老年群体的个性化干预措施及效果评价方面的研究尚不足。综上,未来研究需进一步发展适合中国特异性文化背景下的社会隔离与孤独感评估工具,以探究不同老年群体的社会隔离和孤独感水平及特征,针对不同社会隔离和孤独感特征的老年人制订个性化干预措施,帮助其减轻社会隔离与孤独感,保持良好的健康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