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炸藕盒
2024-03-30高斯
文/高斯
每当入冬,无论是身体需要囤积更多的热量,还是心理上需要热腾腾的食物给予消解寒凉的慰藉,刚出锅的、在油里翻腾过的食物,总是给人无限的欢乐和幸福。
炸藕盒是姥姥冬日里常做的美味。
炸藕盒在我们家是做吃食的一项大工程。像包饺子、蒸馒头、烙煎饼一样,要一次做许多。因为如果少了,“不够麻烦一次的”。而且北方的冬日寒冷漫长,更适宜“囤粮食”。
像老北京囤一车的白菜,河南一窖的红薯土豆,东北一院子的冻梨冻柿子,在山东呢,摊煎饼就是一整盆糊糊烙完,包饺子用光一盆肉馅儿,喧腾的大馒头照例也是用一大搪瓷盆发面,很有红楼梦里探春“花梨大案上设斗大汝窑花囊大鼎”一般的气势,只不过人家是“画上的人”庭院小姐的爽利爱好,我们家是烟火人家的热气腾腾。
01
这炸藕盒,自有一大盆面糊挂浆,另有小半盆猪肉调馅。肉馅都是手切,不用绞肉机,那样不如剁馅香。放很多的葱花、花椒面、盐、料酒调味,一齐搅拌均匀。姥姥是大手笔,也从不用器皿约量,都是自己估量,我每次在旁看都觉得用佐料太多,忍不住提醒她不要太咸。姥姥就笑笑:“肉量在这儿呢!” 出锅后的事实往往证明,果然内行就是在行,每次的盐味都刚刚好,味道喷香。
集市上买来小孩胳膊粗的藕节,粉粉嫩嫩的。洗净削皮,先粗粗切作茶杯盖儿厚的藕片。后面才是显刀工的时候:姥姥左手按住一个藕段,右手持刀横入,把这藕片一侧上下分开,另一侧仍连在一起。一个力道掌握不好,厚片分为两薄片,这片就做不了藕盒了,只能弃用来炒藕片。
好在姥姥刀工熟稔,每次开口恰到好处——既足够大,方便把肉馅喂进去;又不至于一分为二。再丢进面糊盆里挂上满满的浆,这才成了藕盒。面糊浆也有讲究,姥姥以土鸡蛋和面,炸出来的藕盒面皮又松脆又上色,滋味又香。
这边裹着面糊,那边锅里就倒入很多油,先把锅热起来。山东是吃花生油。豆油用不好容易腥,橄榄油一类又显得太素,花生油最适合炸物。经过碳水丰富的油的滋润,什么东西能不好吃!
油冒起泡,热热地翻滚起来,调小一点火候,温火慢慢炸。把裹满糊浆的藕盒一个一个从锅边轻轻放进去,长竹筷深入,慢慢地翻着面儿,香气渐渐就溢出来。入锅前还个个素色模样,出了锅,一个赛一个的金黄!
箩筐里,几张煎饼早已铺开做底等着,好吸去多余的油渣。出锅前沥一沥油,藕盒就“上岸”啦。垂涎的我早就吹着热气拿起一个,烫得呲溜呲溜,先尝为快。肉的脂香和着藕的清香、面的麦香,经过油炸的升华,诱人的浓烈一瞬间全部在唇齿间绽放,人的喉间只顾得上发出一声满足的感叹。
02
藕盒趁热吃虽美味,又免不了油腻。几块下肚,人已无法多容。剩下的藕盒却又有吃法。
干锅热起来,配上大葱、辣酱,卷入煎饼,滋味不输路边的煎饼果子。
藕盒切成小块,炖大白菜,不必再放油和肉,只多放醋,酸香可口。藕盒烧汤,因同出一门,可比肩丸子汤。原本干脆的藕盒吸饱了汤汁,吃着极为熨贴。
如果说春日菜蔬生长,最适合白灼;夏日炎炎,最宜凉拌;秋日当是炒栗子的那类煎炒、关东煮红豆粥那类的炖煮。那冬日,比之春夏秋三季,再适合油炸不过了。外头凉风凛凛,屋里油脂香满,饥寒的身体一下就拥有了慰藉。
在我的记忆与认知里,油炸又和过年息息相关。一看到支起大锅、油桶里倒出大盆的金色油来,就要过年了。
往往和藕盒一起的,还有茄盒、丸子、焦叶、油条。
茄盒是茄子片夹肉,做法与藕盒基本相同,风味却大不同。茄盒常多胡椒面的调味,吃来口感绵软,滋味悠长。
“焦叶”是方言这样叫,即炸得焦脆的、切成叶子形状的面片。和面的时候就掺好芝麻、白糖或盐,分咸甜两种口味。先在大案板上擀出一张薄薄的大面皮,用刀切成三角形状或四方形状的小块,抖落着和上面粉,以免黏住,再下锅炸。炸好用笊篱捞出,堆得大盆子里也满满的,心也跟着很满了。这是妈妈她们儿时最好的零食。炸好后的几天里,我时不时就溜进厨房,拿一两块吃,如今零食形色,这一款却最朴素纯粹。
路边支起摊子,看直径有一米多的大铁锅里油花翻滚,也很壮观。旁边有人边将面切条,两条合一拉拽两下,寻空将条面放进。那边长竹筷不停地翻动,将胖嘟嘟的蓬松起来的翻面,再将两面已金黄的夹入炸筐沥干油。早另有一个人忙着按排队等的人报的数、用食用纸裹了起来、再收钱。
一锅油条,要至少三个人忙乎。他们配合默契,一刻也无空档。
这样忙碌数个小时,还要有起晚的人不甘心地过来瞅着空空的炸筐问:“卖光了?”
“卖光了。”得到这句回复后才恋恋不舍地挪开脚步。
03
后来我走南闯北,饭桌上常有油炸糕、炸鸡块、炸带鱼、炸排骨、炸酥肉、炸春卷一类的炸物,那先过一遍油的糖醋鲤鱼也常吃,“当时只道是寻常”的炸藕盒却是见得少了。
算起来,我已经数年没回过家乡,也数年没吃过炸藕盒了。然而藕盒的味道依然在我唇间萦绕,藕盒从一节藕开始的样子都清楚地如在我眼前,更清楚的还有姥姥的言笑晏晏、家人团聚时姥姥忙碌但欣喜的背影。记忆总是把内心最珍视的留存得最好。
有了空气炸锅后,可以用很少的一点油做炸物,更方便更健康。只是很难出那种大锅大批量的畅快气势。热气腾腾的氛围感一少,围炉的雀跃感与欢腾感也就随着减少了。
在食物越来越精细化的当下,我仍怀念我童年时那个粗放而豪爽的“食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