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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壶里的暴风雨:《过错》的自我书写

2024-03-22王艳歌

文化学刊 2024年1期
关键词:路易斯安那州种植园蕾丝

王艳歌

凯特·肖邦(Kate Chopin,1850—1904)的创作生涯“是美国文学史上比较引人注目的成功故事之一”[1]。她生前出版的两部短篇小说集《牛轭湖的人们》(BayouFolk,1894)与《阿卡迪亚之夜》(ANightinAcadie,1897)为她赢得了“杰出的地方色彩作家”[2]的声誉。《觉醒》(TheAwakening,1899)在经历了约半个世纪的冷遇期后,最终于20世纪中叶被确立为经典[3]。但笔者检索知网、万方等数据库发现,相较于《觉醒》及两部短篇小说集的研究盛况,肖邦的第一部小说《过错》(AtFault,1890)的研究成果稀少,近10年间仅有2篇硕士论文、3篇期刊论文。此外,截至目前,中文版《过错》尚未出版。张蓉蓉(2022)与邓尚仪(2021)皆从土地伦理角度阐释小说中对于美国重建后南部种植园中的人们所受到的社会变革的冲击。葛亚芳(2017)诠释了五个典型意象在特定语境下意义的构建过程及其象征含义,杨波(2013)分析了生活在变革时期的男女主人公顺应时代变迁所发生的思想转变。安德森认为《过错》展示了与作者其他作品一样高的创作天赋与技巧。尽管20世纪人们对肖邦作品的兴趣重新燃起,但《过错》很大程度上已被学术研究者遗忘[4]。弗拉克指出,厘清“以克里奥尔文化为代表的法国元素”对理解肖邦的写作路线以及她所遇到的问题都至关重要[5]227-238。《过错》不仅与肖邦生平有诸多相似之处,其主题取向和写作特点在作者之后的作品中也多有彰显和延续,值得进一步研究。鉴于此,本文旨在探析《过错》内外元素的基础上,剖析作品中的“茶壶里的暴风雨”式的自我书写方法,兼论《过错》对于作者其他作品的影响,以期进一步挖掘肖邦作品的丰富价值。

一、茶壶——路易斯安那凯恩河畔

地域文学成为19世纪后期众多女作家的文学表达途径,且大多描写的是地方性的日常生活,因而被弗兰克·诺里斯(Frank Norris)等男性主流作家贬为“茶壶里的暴风雨”[6]。但本文引用“茶壶里的暴风雨”远超其狭意范畴,意指肖邦作品中承载着生活百态与时代变迁。“茶壶”属性即“地域性”元素凸显。关于肖邦南方女性的刻画方面,弗莱彻指出了地域性特征,即大部分作品以红河、坎恩河和路易斯安那河湾沿岸的种植园为背景[7]。在肖邦的多部作品中,红河、坎恩河和路易斯安那这些显性的地域元素作为一种容器,容纳着生活在这个地域之中的克里奥尔人、阿卡迪亚人和混血儿。肖邦借助多样的角色将一切要传达的情感与社会价值,艺术性地装入这个容器“茶壶”之中。

《过错》讲述了美国重建时期,泰蕾丝·拉菲尔姆(Thérése Lafirme)在丈夫去世后接管了路易斯安那州的种植园的故事。“位于路易斯安那州沿着凯恩河延伸的种植园”“茂密的棉树林”和“长满松树的丘陵”[8]6勾勒出一个传统的种植园场景。来自北方的商人霍斯默(Hosmer)带着妹妹美莉森特(Melicent)来到凯恩河畔的这片种植园,“以自己和其他人的名义找到拉菲尔姆夫人,提出用金钱换取一定年限内在她的土地上砍伐木材的特权”[8]8。至此,主要角色聚集于这片种植园的土地之上。

路易斯安那州这样的地理坐标频繁出现于肖邦的作品中。据统计,《凯特·肖邦作品全集》(KateChopin:CompleteNovelsandStories)中出现“Cane River”共计15次,分布于9部作品中;“Louisiana”出现43次,涵盖13部作品。肖邦生前出版的两部短篇小说集中,众多短篇小说的故事背景位于红河、坎恩河、路易斯安那河湾沿岸及牛轭湖湖畔。两部长篇小说《过错》与《觉醒》均以路易斯安那州为地理场景,《过错》中“Louisiana”共计出现9次。

肖邦将故事场景设置于路易斯安那州,根源在于路易斯安那州是肖邦的第二故乡,一个见证了肖邦自我成长的地方。1870年冬天,少女时期的凯特遇到了奥斯卡·肖邦(Oscar Chopin),一位来自路易斯安那州纳基托什教区(Natchitoches Parish)的年轻的克里奥尔(1)路易斯安那州克里奥尔人指的是具有法国、西班牙和拉丁美洲血统的出生在路易斯安那州的人。绅士,他的家族拥有麦卡尔平种植园[9]58-119。肖邦婚后搬到路易斯安那州居住了14年,直至丈夫去世。肖邦熟知人口构成多元化、多语种杂糅使用的路易斯安那州的一切奥秘,从她对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及其邻近地区的乡土化描写,以及纳基托什教区自然风情的描写均可见一斑。《过错》中设置路易斯安那凯恩河畔这样的地理坐标来见证主要角色的自我成长,是肖邦自我书写的一种表现。

二、茶壶里的“我”

肖邦间接地将自己以及熟识之人的人生经历与情感历程融入了《过错》之中,同样是自我书写的一种表现。安德森指出《过错》反映了肖邦的个人生活经历[3]。泰蕾丝的杜波依斯种植园(Place-Du-Bois Plantation)就是曾经的麦卡尔平种植园(McAlpin Plantation)。麦卡尔平去世后由V.J.D.肖邦博士(V.J.D.Chopin)购买,在《过错》写作时由老拉米·肖邦(Lamy Chopin, Sr.)先生拥有[9]119。肖邦有机会接触奥斯卡在纳基托什教区的许多亲戚,对战后路易斯安那州种植园的繁荣和悠闲生活有深入的了解。

“杰罗姆·拉菲尔姆(Jérome Lafirme)去世后不久,铁路带来了一些变化,许多人认为这些变化的益处值得怀疑,但其中一项变化促使泰蕾丝另觅居所。”[8]6《过错》中的这段描写契合了当时的历史事件,即1882年德克萨斯州和太平洋铁路穿过麦卡尔平种植园,并在附近建立了一个小火车站。这个火车站在泰蕾丝的眼里就如“在她美丽的领地内盘踞着一个棕色的、丑陋的入侵者”[8]6。

《过错》描写了泰蕾丝的丈夫离世后,邻居们对于“一个四千英亩的种植园”留给一个“没有孩子的三十岁克里奥尔寡妇支配”这件事异常感兴趣。“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预料中的愚蠢行为并没有显露出来;唯一令人惊奇的是,泰蕾丝·拉菲尔姆竟然如此成功地沿袭了她已故丈夫的方法。”[8]530岁,克里奥尔人,丈夫去世,寡妇,独自成功管理种植园,这些元素都能在肖邦的生平中找到原型。纵观肖邦的生平年表可知,1882年12月份奥斯卡·肖邦(Oscar Chopin)因患疟疾去世时,肖邦32岁,独自管理种植园偿还债务。此外,肖邦的母亲和丈夫都是克里奥尔人,因此,她熟知克里奥尔文化。

《过错》中,肖邦将丈夫去世后的悲痛心境投射于故事人物中,同样体现了其自我书写。泰蕾丝“想和她的杰罗姆一起死去,因为她觉得没有他的生活没有什么能让她继续忍受下去。几天来,她独自承受着悲伤……无视周围的混乱”[8]5。在一次次痛失亲人后,肖邦在她的一首悼亡诗歌《如果可能》(IfItMightBe)中写道:“如果可能你需要我的生命,那么瞬间我将结束希望和恐惧之间的抗争;最终欢欣我只遭遇奇迹发现死亡是如此甜美。”[10]50

天主教关于婚姻的教义推动着故事的发展与转折,这些都与肖邦的生平息息相关。《过错》中,泰蕾丝得知霍斯默曾经结过婚的消息后,“出于天主教徒的偏见,她本能地选择逃避。毫无疑问,她深思熟虑的结果就是尽快抽身,尽可能地抹去和他有关的回忆”[8]31。对此,弗拉克评论说:“泰蕾丝认为离婚是道德上的懦弱,尽管婚姻双方都同意分开,她仍然认为离婚是个人逃避道德和社会责任的做法,男性就应该具有男子汉气概、勇于担当、选择忍受。”[5]252。肖邦出生于一个罗马天主教家庭,在密苏里州圣路易斯的一个天主教学校——圣心学院(Sacred Heart Academy)学习。虽无证据证明肖邦本人是天主教徒,但天主教义在其多部作品中都有重要影响,如《过错》《紫丁香》等。

在孀居两年并成功经营丈夫的生意后,肖邦于1884年离开纳基托什教区前往圣路易斯,部分原因是她与已婚男子阿尔伯特·桑皮特(Albert Sampite)的交往[11]。就如《过错》中的泰蕾丝与霍斯默一样,在与桑皮特的关系中,肖邦同样面临着爱情与传统伦理之间的抉择。由于桑皮特是南方天主教徒,他不能离婚。

肖邦在回应《圣路易斯共和国报》(St.LouisRepublic)和《纳奇托什企业报》(NatchitochesEnterprise)的批评时,写信为自己的书辩护:“范妮不是女主角,将她的存在视为不幸是仁慈的。书中的女主人公泰蕾丝·拉菲尔姆是有过错的人……她盲目地接受了一种不加区分的,因此也是无知的正义准则,并据此做出判断。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各自的需要,却认为自己不仅是他们的导师,还是他们团聚的工具。”(2)《凯特·肖邦作品全集》(Kate Chopin:Complete Novels and Stories)的编者桑德拉·M·吉尔伯特(Sandra M.Gilbert)为此书添加了“凯特·肖邦年表”,年表中包含此段文字。[8]1049“肖邦有理由质疑她所谓的古老的南方‘正义准则’,这种准则阻碍了她和《过错》中的女主人公获得幸福”[4]。

托斯认为“在肖邦塑造的众多孀居故事中,寡妇的处境既是挑战也是机遇”[12]。肖邦与泰蕾丝经历相仿,即类似于“前半生”全职家庭主妇,“后半生”释放无限潜力。泰蕾丝成功地经营着四千英亩的种植园,种植园内人对她赞不绝口。格雷戈里(Grégoire)在向美莉森特讲述自己的身世时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泰蕾丝姑姑更好的女人。”[8]16相似地,丈夫去世后,肖邦的经商才能和文学创作才能充分被激发和放大。这种孀居后的自我成长映射于作品之中。肖邦曾在日记中写道,她的丈夫和母亲让她获得了“真正的成长”[12]。

三、茶壶里的暴风雨

肖邦地域性书写属于新型地域书写,刻画了熟悉与陌生并置的地域环境。“茶壶里的国际暴风雨”,即“茶壶”里煮的“国际暴风雨”“茶壶”指设限的地理区域背景,“国际暴风雨”指其贯串始终的国际视野与文化多融。表面看来,肖邦的许多作品都以南方为背景,主要描写克里奥尔人和阿卡迪亚人,实际上这些作品具有“国际视野”[10]75。刘英认为应该“以地方与全球审美的相互联系来解读以凯特·肖邦为代表的19世纪女性地域文学作家,展现她们所绘制的身份地理,彰显其远远超出‘茶壶里的暴风雨’的意义”[6]。

在1870—1880年前后,受到工业化进程的冲击,美国南方传统自然经济的社会秩序逐步瓦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正在被不可阻挡的变故所裹挟。《过错》描写了泰蕾兹“充满变化”的生活境遇。“杰罗姆·拉菲尔姆去世后不久,铁路带来了一些变化,许多人认为这些变化的好处值得怀疑。”[8]6对于泰蕾兹而言,可见的变化之一是她不得不“另觅居所”,原本依山傍水的老宅基地“被文明的进步所抛弃”。在建造新房子的过程中,她“避开了现代建筑创新所带来的诱惑”,坚定选择了通过“几代人考验的”“简洁的大房间和宽阔的阳台”的传统风格样式[8]6。房子样式可以选择,但原本的生活习惯却被迫改变。“泰蕾兹喜欢带着她的望远镜在宽阔的阳台上漫步,带着舒适满意的心情观察周围的一切……上到松树覆盖的山丘,下到车站,车站就像在她美丽的领地里蹲着的一个棕色的、丑陋的入侵者。”[8]6车站在泰蕾兹眼里是“一个棕色的、丑陋的入侵者”,她想象着“铁路建成后,一群邪恶势力即将到来”[8]6-7。

随着铁路的修建和木材加工厂的建立,越来越多的外地人来到种植园,新观念不断涌入。泰蕾丝在犹豫中同意了霍斯默建立木材加工厂的请求。霍斯默已婚且已离婚的事实,让她不得不痛苦放弃这段两情相悦的感情。随后,当泰蕾丝看到黯然失落的霍斯默时,她开始反省和质疑自己一直坚守的传统思想观念。“我在追随看似唯一正确的东西时犯了错误。我感觉似乎没有办法寻求到真理。旧的支撑以前是那么牢固,现在似乎正在让步。”[8]154这时,城市化的发展对当地社会旧秩序产生了冲击,人们的思想观念已然发生变化。

《过错》见证了生活在路易斯安那的人们在传统种植园经济与现代工业化经济转变时期的命运流转,作品中所描绘的远远超越了“茶壶里的暴风雨”的地域小说评判,是“茶壶里的国际暴风雨”,是冲突性与流动性并存的现代空间的浓缩,具有广阔国际视野和情怀。《过错》是“茶壶里的国际暴风雨”的典型体现,兼具传统地域小说特征与多维度国际视野。

四、讨论与结论

肖邦将这部作品定名为“过错”,霍斯默离婚有错?亦或泰蕾丝受传统天主教义影响放弃两人的感情有错?亦或严苛的社会教条之错?作者并未明确,无限留白,值得多维解读。一些研究者,如安德森、弗拉克、坎贝尔等认为《过错》的重要性不容忽视。笔者认为《过错》呈现了肖邦“茶壶里的暴风雨”式的自我书写方式,具体体现在显著的“茶壶”地域属性,显性的“我”及“身边熟悉之人”的写实性植入,杂糅的国际视野,这些元素共同彰显了肖邦作品永远值得探究的魅力。《过错》这部作品作为肖邦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在自我书写、女性主题、乡土主题和创作风格等方面对肖邦的后续作品影响深远。这种融入自我,书写自我,书写生活中的亲朋好友的人生经历和情感历程的方式也多次应用于其他作品中,如《可敬的夫人》《圣约翰湖湾的贵夫人》等。肖邦的思想及其作品具有跨越时空的魅力。《过错》奠定了肖邦成为优秀新作家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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