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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乡土精神的原乡

2024-03-19王跃文

时代邮刊 2024年3期
关键词:原乡锅底铁水

王跃文

我老家的手艺人,只有做衣服的喊作裁缝师傅,别的都叫匠人。剃头匠,补锅匠,漆匠,篾匠。

小时候,我总觉得阉猪匠的称呼有些怪。我心目中的匠人,总是该做个什么东西出来的。阉猪匠只是把猪往地上一扑,一脚踩着猪头,一手取下咬在嘴里的刀子,切开猪肚皮……阉猪匠进了村,通村人都知道。他必吹一个短竹哨,呜啦呜啦传得老远;肩上必斜挎一个长袋子,啪哒啪哒打着腿肚子。长袋子是皮制的,油光水滑,长得要拖到地上。乡下便有一句俗话,叫“阉猪匠的袋子,背不烂,拖烂”。说的是人不爱惜东西。木匠刨下的刨花儿都成圆环,那是小孩们的玩具。小圆环拿两个,放在眼睛上当眼镜;大圆环拿一个,画上手表戴在手腕上。灶屋的铁锅常年嵌在灶眼里,炒菜的锅子被铲来铲去,终有一日便从锅底看得见火苗了。补锅匠进村响动也大,一串铜板叮叮当当的。母亲便出门喊:“补锅匠!补锅匠!”补锅匠是挑着担子来的,一头是风箱坩埚,一头是装些碎铁块破铁锅的木箱或圆底竹箕。风箱一拉,火苗猎猎,坩埚里铁水熔了。补锅匠一手用湿布团捂着锅底,一手用铁勺舀出铁水倒在裂口处,又飞快拿起厚湿布把铁水往裂口上挤压,锅底便咝咝地冒着青烟。补锅匠把补巴稍作刨光,必要用棕刷蘸着事先和好的稀黄泥,上下反复刷几刷。金木水火土,锅就补好了。又因桶匠打好新桶,必要把桶底沿缝抹一圈锯木屑,故乡下又有俗语:“箍桶匠靠锯木屑,补锅匠靠黄泥巴。”

读了一组新乡土诗,我儿时留下的关于匠人的记忆全跳出来了,春草池塘一夜雨,活泼泼跳出一条条鱼。我于诗为外行,却对诗中提出的“两栖人”概念于心戚戚。两栖,并非可陆可水,可此可彼,而是不此不彼,此非安,彼难去。按这种定义,我也是标准的两栖人。

我出生农家,谋食城市,身已拔离故土,根须却依依拖带着故乡泥水。从精神原貌上说,我仍旧是一个“乡下人”。除了自小在故乡养成的脾胃,爱大块肥肉,爱酸萝卜,爱油辣子葱姜蒜,更有精神血脉里故乡赐与的脾性,往好里说,是朴素、真诚、要强、木讷;往不好里说,是一根筋,执拗,不通人情,吃亏也不肯向世故低头。无论已在城市住了多少年,讲起话来依然如夹心饼干,外层是普通话调子,底子还是家乡口音。住着城里十几二十几层的高楼,心悬半空,上不着天,下踏不到地,于是更爱在高楼上读陶渊明,一厢情愿把儿时记忆中的故乡想象成精神的桃花源。偶到外面的美丽乡村采风,总要感叹一声:唉,我的故乡其实好多了!

我们读陶渊明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读孟浩然的“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知道这是真正的乡土诗,精神是“乡土”在场,肉身也是“乡土”在场。现代人爱陶渊明,更多时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陶渊明的诗境,真成了现代人寻而不得的桃花源,“遂迷,不复得路”。乡土已在异处,心魂总需有寄,诗人何为?只好在回忆与想象中再造一个精神原乡,虚构一个灵魂居所。这样的乡土诗,其精神宿主已痛感自身被现代文明异化,却依然保有对现实境遇的审视力、批判力,要反抗,要建构,要回溯母亲的脐带,要回归乡土精神的原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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