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印度”的大难题

索那瑜

為了翻译印度的某些词语，我不知跟朋友、老师与编辑们吵过多少架。最大的难题是“Hindu”与“India”的差异。音译简单，“兴都”与“印度”。然而坊间的新闻媒体与书籍，很少使用“兴都”这个词。大多译者直接将Hindu 翻译成“印度教”“印度教徒”“印度教文化”，这样的翻译有时对，有时错。

其实Hindu 是一个意义多元的概念，有时泛指印度这块南亚大陆，以及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与文化，有时确实指的是印度教徒。但很多时候，这个词完全没有宗教的意义，这得从文章的语境去理解。

例如，我常读印度英语报纸“The Hindu”，完全与宗教无关，意思就是在这片土地上发行的一份报纸，正确的翻译应该就是“印度报”。行文至此，我搜寻了一下维基百科，结果吓坏我了，上头写道：“《印度教徒报》（英语：The Hindu），也译《印度报》《印度人报》《教徒报》《兴都报》等。”

“印度教徒报”“教徒报”绝对是错得离谱的翻译。The Hindu 是一份与宗教或教徒毫无关联的现代报纸，这份英文报纸非常重视媒体的言论自由、独立性与专业素质。然而，翻译成“兴都报”也行不通，因为一般读者不知何谓“兴都”，可能会与“古老”“异文化”的印度联想起来。最直观且适切的就是“印度报”。换言之，Hindu 在这里就是代表一般的印度人，或与印度这片土地有关的事情。

而我的朋友则提出了另一个难题，他问，那“Hindutva”与“Hinduism”有什么不同？

这两个字尾-tva 与-ism 都有把一个名词变成抽象概念的意思，前者是梵文的做法，后者是英文做法，说起来是没有差别的，两个在字面上都是指“印度教”“印度教的”。

Hinduism 就是人们心中熟悉的“印度教”。印度教没有统一的创始人与核心经典，一般被理解成一种多元的、复杂的宗教体系，数千年以来，由一系列信仰、传统、神话、哲学和实践构成。因此，印度教与一神论的基督教或天主教有极大的差别，与同样多元的传统习俗，在民间流传数千年的“道教”反而更加接近。

那么，同样指“印度教”，Hindutva 与Hinduism有什么不同呢？

我的印度朋友听到这个问题，很激动地说：“天差地远！Hindutva 与Hinduism 的差别之大，就像是Zionism（犹太教复国主义）与Judaism（犹太教）的差别，前者是政治的宗教，而后者是宗教的宗教。”

确实，近年来以打败穆斯林、振兴印度教文化为核心价值的印度教民族主义的兴起，使Hindu 越来越等同于强烈的宗教意涵。本来泛指某种文化精神的概念Hindutva，被右翼政党拿来作为民族主义政治运动的宣传，直接等同于印度教教义，并被等同于打败穆斯林与扫除穆斯林文化。

在这个脉络下，将Hindutva 翻译成“印度教主义”甚至“印度教民族主义”都是非常恰当的。这里，“the Hindu”指的就是“排外的、拥抱传统的印度教徒”，与《印度报》（The Hindu）中的意义不同。

政治的宗教与宗教的宗教，译者有办法区分这两者的差别吗？我们在翻译的过程中，能够让读者们理解这两者之间的不同，而能够保有“宗教的宗教”自主自在不被政治人物利用的空间吗？即使我们找到了适当的翻译，这世界还允许这样的差别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