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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张仲炘词中的愁

2024-03-10郭慧娟

今古文创 2024年7期
关键词:水仙花友人词人

【摘要】清末词坛活跃,涌现众多词人,其中以清末四大家最为出名,他们潜心创作,并且积极结交朋友,发掘了众多具有潜力的词人。本文以较少人注意的张仲炘词作为研究对象,对于晚清民国词史研究来说,具有一定填补空白的意义,他的词重寄托和感怀,整体基调悲痛,带有愁的色彩。

【关键词】张仲炘;《瞻园词》;愁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7-003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7.011

张仲炘(1857—1919),字慕京,号次珊,又号瞻园。湖北江夏(今武汉)人。清末监察御史,以“敢言”著称。著《瞻园词》2卷、《瞻园词续》1卷,共计258首,主编《湖北通志》《奏稿》《光绪见闻录》《湖北金石志》等。张仲炘生于官宦世家,其父张凯嵩曾官任云贵总督,少时随父生活在广西一带,科举做官后多半时间留在京城,交游广泛。张仲炘的词学轨迹与清末四大词人的交游密切相关,其中与王鹏运和朱祖谋唱和最多,受其影响较深,同时他也是临桂词派的骨干力量,词作被众多词人肯定,为词学中兴做出积极贡献。“愁”在张仲炘词中占有重要地位,可以根据愁的对象分为愁物、愁人、愁事三个方面,每个方面所对应的词也不一样。虽然愁有三个方面的体现,但是最终还是要聚焦到人的身上,人是彼此连接的纽带,托物言志是借物言说人的志向,抒发人的情感,交游唱和是存在于人之间,感念时事是人的情感思考。愁思的存在是建立在人存在的基础之上,是情感的涌现,经由人挥洒在纸上成为词,成为词人情感的宣泄。

一、托物言志,其调婉思

张仲炘有一定的数量的咏物词,他所咏之物,从文人笔下稀松平常的各种花到鲜有人描绘的帘子,同时所咏对象规律无迹可寻。他的咏物词中总带有淡淡的愁,说不清是因何而愁,但是这愁却与所咏之物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不突兀,并且在词中可见言志,是作者寄予哀愁。在咏物词中,愁的对象是物,而物则掺杂着作者的愁思,视为愁物。张仲炘的咏物词虽然不是很多,但是胜在构思新颖,吟咏角度奇特,而且情的渗入使得词基调变得婉转幽思,其物可看,其情可幽。当然,张仲炘在咏物词中有较强的主体创作意识,表现在词中有独特的情感意识,并不是单纯的刻画描述。愁在咏物词中主要是通过修辞手法和表现手法展示出来的,它使缥缈的愁变得具象化,让人看得见,摸得着,赋予愁生命力,在不同的物中变得鲜活。同时也是作者自身情感的寄托,是无法言说的愁情,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展现。

拟人修辞手法的运用使所咏之物具有人的某些特征,物体变得更加鲜活、形象和富有生命力。在咏水仙花《瑶华》中“仙肌润玉。步入波心,认袜罗新束。银蜍弄冷,欹素影、缥晕羞窥红烛。艳消铅腻,但点点、春冰盈掬。是甚时、偷解明珰,谱入夜琴悽曲。绸缪石上幽盟,感残梦湘江,荒翠煙簇。东风唤醒,芳意展、薄试娇黄绡穀。未忺梳里,镇莫想、人间金屋。怕有人、相对寒澌,静锁屏山蛾绿。”[1]4965整首词把水仙花写得好像是一位美丽而又害羞的女子,词中有着属于作者自己的隐忧和愁绪。词开头“仙肌润玉”就把水仙花比作人来写,其颜色惹人喜爱,一个“步”字更是巧妙写出拟人的形态,后面的波心点明了水仙花的习性是生长在水中。下阕的“唤醒”说明东风来临,把水仙花当作人一样叫醒,实质上是水仙花盛开,芳香四溢。中间花蕊是嫩黄色的,词中言好像穿上嫩黄色的薄纱,格外漂亮。处处有水仙花,却只字不提,只用拟人来进行描绘。花开盛况,何等惊艳,何等艳丽,此时把盛况比作女子盛装打扮,引人注目。在盛况之下隐忧和愁绪慢慢显现,最后借貌美女子恐有被锁金屋之嫌来表达对水仙花的珍惜、爱怜之情,向世人宣告水仙花动人仙姿。一方面是引起人们的赏花兴趣,另一方面却又害怕因为花美而被关进华美的金屋,心惊胆战,害怕再也无法欣赏到如此美丽动人的水仙花。呼吁世人做爱花之人,自由地赏花,惜花之情自然流露。

动静结合,一动一静使得词所咏之物逼真,画面更加生动活泼。同时在这动与静中还有着词人的主体情感,在方寸之间流露。《真珠帘》所咏之物过于平凡,是绝大多数词人不会涉及的。帘一般在词中出现频率较高,但都是作为辅助事物出现,是烘托主角的存在,而在这篇词中帘俨然成了主体,是描写的对象。“桐花影叠纤云翳。红窗迥、暮雨西山初霁。间损玉双钩,亸锦纹齐地。眼底清波人不见,似梦隔、空江煙翠。堪比。又新痕重渍,潇湘残泪。长记。乳燕飞时,几来回转徧,阑干十二。春沁小桃枝,透半庭花气。恼恨平阳歌舞歇,荡漾得、清愁如水。微醉。问何人、吹絮东风院里。”[1]4960整首词动静结合以帘为中心展开描写,上阕为静,下阕为动。先细致描写帘外桐花和微云影相叠,可视为静,直到下垂的锦齐地也是静,江面平静不起波澜更是静,下阕的乳燕飞徧阑干和桃枝花气四溢为动。动静相互结合,使画面不呆板,鲜活的生命力让人愉悦,帘内外俨然成为一个和谐统一的整体,使所咏之物印象深刻。帘内外的美景或静或动都与帘子息息相关,帘子是联接的纽带,花和云的影子重疊映在帘或窗上,透过帘子看外面的世界,一个“空”字突出了江面的寂静与浩瀚,整体上显得更是静。下阕“飞”“透”“吹”等动词一下子就让画面动了起来,富有生命力。除了有状物动静结合外,在这首词中还有词人愁情的流动,它与整首词的物的静形成对比。具体表现为词人主体创作情感的流露,进一步加愁情的印象,流动的愁在词中显得更为婉转幽深,不可估量,若有若无,平添一份恼人愁绪。在下阙的最后,有“恼恨”“愁”字眼的出现,有“平阳歌舞”典故,愁自在不言中。

二、交游唱和,其情伤感

交游唱和,此种伤感视为愁人,人既可以指友人,也可以指自己。友人远去,不知相见是何年,依依不舍,友人逝世,心头悲痛,愁苦烦闷,词人远离故乡,乡音难忘,愁思缕缕,共同构成愁人的特质。张仲炘在京为官多年,交游甚广,与王鹏运、朱祖谋等清末四大词人交游密切。张仲炘与王鹏运最为相熟,积极活跃在其举行的词学活动中,除了张仲炘在词社聚集认识的好友之外,还有为官多年结识的同僚。他们聚集在一起相互唱和,既有对古人的和词,也有与今人交流唱和,社集活动大大扩展了张仲炘的交际范围,结识友人数量增加。由此他进入京城核心词人的范围,进入我们研究词人视野的范围,其地位重要性不言而喻。

友人远去,相见不易。古时交通不便,多数人分离,至死也未曾相见。挚友王鹏运离开京城,去往扬州,不知何时能够再见,词人心中不舍,送别时满怀愁绪。有了《长亭怨慢》“暂休恨、安愁无处。一水相望,白头吟侣。扫尽巢痕,凤楼回睇半煙雾。绿杨城里,君莫被、啼鹃误。紫曲咽红箫,已不是、当年金缕。却顾。记星辰昨夜,暖泛桂堂椒醑。无情画舸,忍抛却、玉阑无主。但一片、隐隐青山,怕难学、萧孃眉妩。算几日江南,赢得离愁如雨。”[1]4994这首词写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王鹏运离京南下,寓扬州,至此病逝苏州,张仲炘未再与之相见。词中还化用前人诗句,筵酒话别,妙趣横生,更添离愁别绪。开头“安愁无处”点明愁无处安置,溢满愁思,从此一水之隔,知己就算白头,恐也难有再相见的时候,言语中充满离别不舍之情,却又无可奈何,不能代替好友的选择。回顾往昔的快乐时光,劝诫挚友你千万不要被迷住眼,歌女唱的坊曲已然不是当年的金缕曲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涌上心头,借凤楼歌女坊曲的变化来说出时间带来的沧桑巨变,暗含作者对王鹏运挂念之情和对彼此友情的珍惜。“记星辰昨夜,暖泛桂堂椒醑。”化用李商隐的“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2]。都是写相聚的快乐时光,把酒言欢。用相聚时的欢愉与离别的难过形成鲜明对比,进一步突出离别愁绪的主题。紧接着无情的人,辜负了美好的爱情,“玉阑”代表美好的爱情,“蕭孃”化用典故,是对女子的泛称。“离愁如雨”把愁具象化,像雨滴一样,像恋人的眼泪,借恋人离情之难写作者送王鹏运愁绪之深。友人离去,词人明白相见不易,心中苦闷,但还是希望好友能够一帆风顺,千万的思绪还是化为对好友的嘱托,愿君平安。

悼念亡人,心思悲切。朋友远去是一时之痛,远离,书信可以交流,心灵上的共鸣还能继续,而好友逝去是痛彻心扉,知己难寻,溢满愁苦。人生在世,所求不过有知己好友,一同喝酒写词,共诉心中愁闷,无须多言,自能意会,而作者却失去了他的伯乐。张仲炘笔下的悼亡词有《月下笛》《忆旧游》《应天长》等,其中第一首是怀念挚友王鹏运先生的,他和张仲炘亦师亦友,在词作方面对张仲炘产生很大影响。张仲炘能够进入京师核心词圈,并且在临桂词派有着不低地位都与王鹏运有关。他们互为好友,交游唱和,赏识之情,产生了深厚友谊。张仲炘惊闻友人死讯,终日惶惶凄然,大哭写此作抒哀情。“吊月螿啼,悲秋雁哽,暗伤幽独。鲈乡路熟。渺难寻旧煙躅。竹窗重展鱼缄墨,惨对雨、残镫一粟。悔愆期湖上。天慳游唔,泪珠成掬。愁触。不堪读。有乐府锵金,谏书盈麓。浮生太促。知君空尽尘俗。卅年不恨相交短,更谁识、琴心怨曲。悄无语,酒炉旁,千里吴山自绿。”[1]5000词中悲情的意象比比皆是,“弔月螿啼,悲秋雁哽,暗伤幽独。”对月伤愁,秋天的雁离去,更添一份伤感,后面的暗伤幽独把情悲到极致,读来心中痛惜。后面又提到自己没有及时回复好友的书信,懊悔难过却于事无补,“泪珠成掬”泪水成捧,泪水之多,懊悔之深。词人愁闷,觉得好友一生太过短暂,在尘世里苦苦挣扎,恨相逢太晚,却又感觉相识是件幸事。多年伯乐,知己之情深厚,怀念挚友,知音难觅,遗憾和痛惜交织在一起,在词人心头久久挥散不去。词人心中之痛是悲痛欲绝,愁是无法化解的伤愁。

三、感念时事,其音悲切

愁事即面对时事有心无力,一朝事变,张仲炘心中悲愤无助,只能全都倾泻在词中,与友人共同痛斥列强的强盗行为,词愈发悲切,句句泣血,为国悲哀。张仲炘在朝为官多年,心中有朝廷的存在。国家危亡之际,文人风骨显现,他有着一腔赤诚热血,却无法作为。期间夹杂着自身的困京、离京、回京逃亡奔走的过程,看遍京城附近的惨状。困京是形势所迫,列强势力强大,无法与之对抗;离京是不得已为之,面对上位者,有心无力,只能听从;回京是心之向往,渴望与老朋友相见,却敌不过时间的流逝,年华易老。再度归来,物是人非,身边好友所剩无几,生离死别,自身也疾病缠身,悲是深切的,隐藏在深处,看不见的,却痛彻心扉。

家国之思,沉重悲痛。亲情在张仲炘的词作里实属少见,男女之情更是鲜有描绘。唯有《浪淘沙》是寄给妻子的词,既有爱意又有亲昵,可以探索不一样的张仲炘。而《莺啼序》沉重悲痛,篇幅较长,共200余字。词中有对国家命运的担忧,京师沦陷,被困京城,邮递不通,终日惶恐。血腥的场景历历在目,难以忘怀,全都倾诉在词中,句句充满悲凉的感觉。其中有对亲友的挂念,有一颗赤诚的爱国之心,担心民族的命运,同时也对未来有着期待,希望能够再次与好友相聚,充满希望。开头便是悲凉的气息,“冷”“愁”“乱”这三个字足以证明世道乱,愁暗生,下面写秋天的悲,与开头相映,秋风难度,落叶纷纷,惊魂四处飘荡,说明因京师沦陷,死亡人数之多,战争的惨烈隐晦地表达出来。下一句正面印证伤亡之多,忆古写今,昆阳之战的混乱与屠杀抗敌。“碧血横溅”[1]4986能够直观感受到惨烈的场面,文人手无寸铁,除了诗囊只有眼泪,悲痛是从灵魂深处涌现的,无法阻拦。心中的悲痛化为词宣泄出来。

被迫离京,愁思不绝。山河破碎,无以为家,仓皇出走,愁思满面。张仲炘面对惨痛现实而做出的选择,不得不离开京城谋生,去往远方。《浣溪沙》“曲曲芳隄浅浅河。微风吹起万层波。橹柔无力伊何。申浦潮黄鸥梦断,丁沽月黑鹤声多。明朝愁是雨滂沱。”[1]4990这首词在小序中提到行到丁字沽,离天津地界只有数里,但是有士兵在战斗,烽火连天,无法继续前行。浮尸顺河而下,境况十分惨烈,词人看到这等惨绝人寰的景象内心恐惧,在此处停留五日,被战争阻挡无法前进,反向北行。词中用语比较委婉,暗含浓重的忧愁。词开头写河弯弯曲曲,微风吹起一阵阵水波,何等的美景,本来是欣赏的景象,现实确是惨烈的,尸体浮在水上,战争的滥觞让人触目惊心。想象的美景与现实的悲惨形成鲜明对比,忧愁不绝,思绪万千。最后把愁比作雨,“滂沱”原是形容雨势大,此时指愁之浓厚。

再度回京,年华已逝。张仲炘再度回到京城,已步入暮年,经过现实的洗礼,心境有了巨大的改变,悲凉俨然成为主调,词中愁上加愁,但是能再次与故人产生灵魂深处的共鸣,是心灵上的慰藉,历尽千帆后还有如此好友,真乃幸事。《水龙吟》“浪游别久方蓬,就变小坐浑疑梦。河山举目,苍茫今古,紫金杯重。秋气多悲,老怀都嬾,无聊吟弄。最难忘胜负,凫潭社散,空萧寺、怀龙动。林下追陪还共,乱云飞、碧天微空。崑崙睡里,丁歌甲舞,莺花千种。棋局声喧,客窗烛短,埋忧无冢。又西风、竞费红尘十丈,似潮头涌。”[1]5025词小序中提到乙卯年七月,重回京师,也就是1915年,张仲炘心中必定是复杂的。词开头提到“浪游别久”点明作者离开京城有一段时间了,所经历的种种就好像是一场梦,有隐约的惆怅。后面笔锋一转写心中感慨,“苍茫今古”似有所感,又无法直言,幸有好友可以交流,渴望获得友人的安慰。几十年的官宦生活,张仲炘是典型的士大夫,清朝就是精神支柱,支撑起他全部的生活和理想。现如今山河巨变,生活天翻地覆,他无所适从,顿感前路缥缈,不知该何去何从。以“老怀都嬾”自嘲,年岁已老,朝气不再,心志消沉。但过往终究是难以忘怀的,追忆往昔社集时光,回忆和众多好友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日子,大家都是才学卓异之辈,过往激昂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与现实的状况形成鲜明对比,物是人非,昔日同僚各奔东西,保全性命已是幸运,徒留哀愁,回忆变得苦涩。最后一句无比苍凉,西风代指没落的朝廷和凋谢的词社,在尘世多年,终究是一场空,荒废年岁。

综上所述,张仲炘词中的愁是词人情感的体现,通过物象、感怀和时事表现出来。由小及大,从写下的琐事中探寻张仲炘词作的特点,更深入的体会词作的意义;从写人怀人中探索张仲炘本人的性格特点,由此真正地去理解词的寓意;从面对时事的态度中探知张仲炘的抉择,进一步了解他的愁闷。研究张仲炘的词不仅是对本人的新发掘,也是对清末词的补充。他与王鹏运交好,出入词社结识友人,词中更是与多人进行唱和,在临桂词派中他是骨干力量,有着巨大的影响。研究张仲炘的词作是对著名词人王鹏运及清末其他核心词人知识的补充,对清末词人研究是一种完善,同时也是对词社和临桂词派空白的填补,对整个清末词的研究进程也有巨大的作用。

参考文献:

[1]曹辛华.全民国词第一辑第12册[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8.

[2]秦言.中国历代诗词名句典[M].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2011:244.

作者简介:

郭慧娟,女,汉族,山东潍坊人,鲁东大学文学院2022级中国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晚清民国词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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