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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恐怖美学角度看爱伦 · 坡的心理恐怖小说

2024-03-10户妍

今古文创 2024年6期
关键词:爱伦

户妍

【摘要】爱伦·坡被誉为“美国短篇小说之父”,其短篇小说以恐怖和死亡为特征,继承并突破了哥特小说的传统风格,使得哥特小说朝着“心理化”方向发展,形成了独特的心理恐怖小说创作风格。本文将爱伦·坡的心理恐怖小说置于恐怖美学的范畴下加以研究,一方面从诺埃尔·卡罗尔的恐怖理论出发分析恐怖小说中的审美愉悦,另一方面分析了爱伦·坡在审美方面的创新,首次将“丑恶”作为一个特殊的审美形态纳入美学范围,同时也探讨了爱伦·坡独特的审美追求,即在小说中表现了对人类整体命运的关怀。

【关键词】爱伦·坡;恐怖美学;心理恐怖小说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6-003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6.011

20世纪80年代,小说界出现了一批以悬疑、推理为特征的恐怖小说,这类文学作品正是通过引起阅读者的恐惧心理从而带给读者以审美快感。而“恐怖美学”则正是这一时期所出现的新的美学术语,也代表着美学的一个新分支。1990年,诺埃尔·卡罗尔在《恐怖的哲学》一书中,首次将恐怖美学上升到哲学层面进行研究,使恐怖作为一个美学概念走向了独立。爱伦·坡在心理恐怖小说中,不止一次地生动、细腻的描绘了恐怖的场景,在渲染气氛的同时引起读者的好奇,产生审美期待。

一、恐怖小说中的审美愉悦

恐怖作为一种情绪体验,在现实生活中,往往是让人避之不及的,但是文学作品中的恐怖,反而可以吸引读者。在诺埃尔·卡罗尔看来,文学作品中的恐怖与现实当中的恐怖不同,它是虚假的,从而在心理上与读者拉开距离,让读者可以在文学作品中享受恐怖。在爱伦·坡的恐怖小说中,他通过各种环境、细节描写,制造读者心灵上的恐惧,并辅之以一定的手段,拉开与读者的心理距离,激发读者的好奇心,让读者不至真正窒息。同时爱伦·坡也是一位唯美主义追求者,他十分注重小说的美学效果,强调在渲染压抑、恐怖气氛的同时也要达到灵魂愉悦的升华,让读者在恐惧的同时又深深地被小说所吸引。

爱伦·坡小说中的背景往往是阴森的古堡、潮湿的墓穴、幽暗的地窖、荒芜的寺院等,人物往往是面色惨白、形销骨立、精神失常,天气往往是沉闷、压抑、幽晦,从而渲染出压抑、紧张、毛骨悚然的氛围,让读者在心灵上切实地感受到恐怖。但是,这些故事发生在人们并不熟悉的环境中,特殊的地点、特殊的人物、特殊的故事,从而使得故事在心理上与读者拉开了距离,就如埃德蒙·伯克所说“当危险和痛苦逼得太近时,它们就不能给予任何快乐,而只有单纯的可怕。但是如果在一定距离之外,又得到一定的缓和,它们就有可能是令人快乐的” ①。但是审美距离既不能太远,又不能太近,诚如爱德华·布洛所说“艺术成功的秘诀在于距离的微妙调整,在创作和鉴赏中最好的是最大限度的缩短距离,但又始终有距离” ②。所以另一方面,爱伦·坡通过对细节的刻画,以及第一人称的运用等,又拉近了读者与故事的距离,使得这个距离既不太远、又不太近,既有艺术世界的恐怖感,又有现实世界的安全感,从而使得审美活动成为可能。

在诺埃尔·卡罗尔看来,心理距离的存在是产生恐怖艺术享受的前提条件,而真正能够吸引读者将恐怖体验转换成审美快感,则在于恐怖作品的虚构叙事引起了读者的好奇心和求知欲。通过设置悬念,引起读者的好奇心,是最基本的一个方法。在《黑猫》中,“我”为什么前后判若两人?“我”为什么要杀害那只黑猫?以及故事的結局是什么?这种种悬念都能让读者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而继续阅读。

而结局的未完成性,则更能引起读者的好奇与思考。在《“红死病”的假面舞会》中,爱伦·坡一开始就构建了里外两个空间,城堡外红死病肆虐全城,一半的城民都已经惨死街头;城堡里狂欢异常,正在举行奢侈、豪华的假面舞会。这样强烈的对比,打破了人们关于人物命运的可预见性,激起了大家关于叙事情节的好奇。接着,普洛斯佩罗亲王和他的一千个朋友,在城堡里肆意的享受着舞会的狂欢。而当半夜悄然而狂欢正酣的时候,一个从头到脚裹着血迹斑斑的尸衣的蒙面人突然出现在舞会上,他缓慢而肃穆的游弋在人们中间。恐惧而愤怒的亲王想要抓住这位不速之客,激动的发出命令——抓住他,剥掉他的面具,将他绞死在城垛上。但最后自己却莫名地死在了自己的匕首下。当绝望害怕的人们以为抓住了这个蒙面人时,“不料抓在手中的竟只是一套寿衣,以及一副死尸一样的面具而没有任何实体” ③。这种不可名状的恐怖与好奇在最后达到了高潮,产生了认知上的愉悦与满足。但是好奇并没有结束,故事的结尾明显带有未完成性。最后火光熄灭,“红死病”一统天下,这个结尾带有开放性、未完成性,暗示故事还将继续,恐怖还将继续,而读者的好奇也仍将继续。

二、恐怖小说中的审美创新

“美”很早就已经被纳入美学范畴,但“丑恶”却遭到了一定的忽视,虽然有些作品不乏也表现现实的丑恶和阴暗,但这些丑恶却是为了与美形成强烈的反差从而更好地表现美。在爱伦·坡的笔下,他不太关注什么美,反而花费大量的笔墨去直面“丑恶”,从而将“丑恶”作为一个特殊的审美形态纳入美学范畴,在人物和主题上打破了传统审美观念的桎梏,实现了审美的创新。

爱伦·坡在《怪诞故事集》的序言里谈道:“如果在我的许多作品中恐怖一直是主题,那我坚持认为那种恐怖不是日耳曼式的,而是心灵式的”。④因此,爱伦·坡创造了一系列特殊的环境,将他的主人公放置其中,利用恐惧的特殊力量将主人公内心最丑陋、最阴暗的一面暴露出来。

在《黑猫》中,“我”本是一个心地善良、心肠柔软的人,但后来由于酗酒而变得喜怒无常。在又一次醉酒之后,“我”抑制不住心头一股作恶的欲望,恶魔附身般剜掉了黑猫的眼睛,后虽神志清醒,对自己犯下的罪恶也感到悔恨,但还是抑制不住这股作恶的欲望,继而把黑猫活生生吊死在树上。最后“我”竟在这股反常的作恶欲望下将自己的妻子也砍死,并平静地将尸体砌进了地窖的墙壁之中。爱伦·坡通过“我”前后强烈的反差,生动刻画了主人公的变态心理历程,凸显了隐匿于人们内心深处无法抑制的“作恶的欲望”。在《泄密的心》中,“我”和老人无怨也无仇,仅仅是因为“我”感觉老人“兀鹰般的眼睛”,始终威胁着极度不安、近乎病态敏感的“我”,于是在一系列精心谋算下,“我”计划杀了老人。在第八天,“我”潜入老人的房间,在黑暗中老人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存在,敏感的“我”听到老人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响,终于“我”在不可遏制的恐惧中杀了老人,并将尸体肢解藏在了地板下。爱伦·坡通过内心独白,对主人公的心理刻画十分细腻,一步步地剖析了主人公邪恶的心理,并将潜藏于主人公内心深处不能克制的扭曲、黑暗、丑陋的一面暴露无遗。

死亡是爱伦·坡一直追求的主题,他在《创作的哲学》明确地提出了自己的创作所追求的完美主题,即“美女之死”。他指出:“死亡的题材是最忧郁的题材……当死亡与美紧密关联时最有诗意” ⑤。爱伦·坡试图将美女与死亡结合,有意识地进行审丑的美学创新,让人们感受到极端的恐怖与极致的美丽。

爱伦·坡笔下的女性不仅美丽动人、温婉乖顺,甚至学识渊博、才智过人,但是另一方面,这些美丽的女性,身上又深深围绕着病态与死亡的氛围。爱伦·坡用他那惊悚恐怖的笔描绘了一幅又一幅“美女之死”的图像。《厄舍府的崩塌》中,在暴风雨之夜,玛德琳破棺而出,裹着血迹斑斑的尸衣。《椭圆画像》中,画家的妻子美丽动人、温婉大方,但却无条件妥协服从丈夫疯狂、无理甚至变态的要求,最后枯萎凋零、默默死去。《丽姬娅》中,才貌兼备的丽姬娅以附身罗维娜尸体的方式睁开“圆圆的、乌黑的、目光热切的眼睛” ⑥。这些女性,自身笼罩在死亡与恐怖的迷雾之中,以至于“美”和“恐怖”相伴而生,“美”和“恐怖”达到了完美结合。爱伦·坡认为在这样一个“美女之死”结构中——生-死-复活,驱散了对人们对死亡的恐惧,这种死亡所带来的极度恐惧与极致美丽的融合,也给读者带来了巨大的心灵震撼。

三、恐怖小说背后的审美内涵

爱伦·坡作为一个有着超前意识的小说家,在他的恐怖小说中,不仅通过丑恶与死亡展现了他独特的审美理念。而且也通过运用隐喻、象征、夸张等手法,深入现代人的意识领域,揭示了现代人的精神危机,暴露了现代人的孤独、分裂、异化。爱伦·坡的恐怖小说不仅仅停留在对丑恶的暴露和死亡的超越,更重要的是蕴含了对现代人精神世界的独特关怀,而这也正体现了爱伦·坡不同于其他作家的独特审美追求。

爱伦·坡小说中人物大都处于孤独的状态,不仅生活在封闭孤独的空间。并且主人公的身份大都也是孤独的,或没有名字、或没有身份、或没有父母,往往游离在社会边缘。在这里令人恐怖的不再是外在的环境,而是他们在精神上的孤独,并且这种孤独感在现代社会与日俱增,为了寻找认同感,人们可能会无意识地做出一些异常行为。在《人群中的人》中,“我”久病初愈,坐在一家咖啡店的窗边,好奇地观察着伦敦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大街上的一位老人吸引了“我”的目光,“我”發现,这位老人一直追逐着人群,但尽管他从早到晚一直追逐着人群,但仍找不到瞬间的安宁与满足。他极力想摆脱孤独,但在每一次陷入人群时却感到更深的孤独,找不到归属。虽然小说描写的是一位没有姓名的老人,但这也正象征着全体人类,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老人,老人也是我们每一个人,老人一个人的孤独也正象征着人类的孤独。在这篇小说中,爱伦·坡揭露了现代人普遍而强烈的精神世界的孤独状态,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每个人又在寻求着归属,但这样往往使现代人陷入更深的孤单之中。

爱伦·坡的很多小说都刻画了两个冲突的人格,他试图在两个人格之间找到平衡,但是往往两个人格之间存在着尖锐的矛盾,当其中一方彻底压倒另一方时,主人公的人格就处于失衡、分裂的状态,继而导致了主人公的精神崩溃。在《威廉·威尔逊》中,“我”在上学的时候发现,学校里出现了另外一个和“我”有着相同的名字、相同的身高、相同的外貌的威尔逊。“我”性情暴躁、有着恶劣习性,在学校里风流放荡,而另外一个威尔逊性情温和、为人谦逊,拒绝独断专行。他在学校处处和“我”作对,不服从“我”的意志,并阻拦“我”的专制行为,最后“我”只能悄悄逃离校园,但无论“我”逃到哪一个地方,只要“我”一旦偏离正轨,他就会突然出现,横加阻拦。终于,当“我”在舞会上因他又一次阻拦时,两人的矛盾被彻底激化,狂怒的“我”拔剑刺透了他的心窝。两个威廉·威尔逊分别代表了主人公的正、反两面的人格,两个威尔逊的争斗也象征着主人公内心善恶永不停止的冲突,而其中一个人格的死亡代表着人格结构的失衡,展示了精神和肉体的冲突与矛盾。爱伦·坡通过对人格分裂的刻画,表现了现代人内心人格的扭曲,同时展现了对人精神状态的深切关怀。

伴随着工业繁荣发展而来的则是人们精神世界的空虚感与日俱增,对现实的恐惧也越来越强烈。爱伦·坡超前的预见了现代社会所面临的精神危机,在他的小说中,主人公被孤独、恐惧、焦虑等情绪笼罩,充分暴露了在工业文明发展进程中人被异化的现实。《被用光的人》典型地反映了科学技术飞速发展,而把人变成孤零零的片段,人被现实所物化,成为活着的机器。当“我”初见史密斯将军时,就被他威严高贵的气质,完美的身材外貌深深的震撼。但当“我”向旁人打听史密斯时,大家却对史密斯充满了蔑视、侮辱和鄙夷。原来史密斯将军已经不再是人,他身上的器官已基本被人造物所替代,但史密斯将军却毫无察觉反而以此为荣。爱伦·坡通过小说,向人们展示史密斯的生活已经深深被物所限制,虽然科技的“修补”让他重新以一个完美的形象重新出现社会中,但是他却彻底失去了作为人的自主性,彻底沦为了科技的造物。在爱伦·坡的笔下,通过勾勒史密斯将军逐步沦为物质附庸的现实,表达了他对现代人的精神状态的深沉忧思,也表达了对科学技术飞速发展个体生命价值却被物化的深刻反思。

爱伦·坡的恐怖小说创作,不仅向纵深发展,探寻人的心灵,“揭示了人类意识及潜意识中的阴暗面” ⑦,也深入死亡的生命旅程探寻“美”与“死亡”的完美结合。通过对爱伦·坡恐怖小说的恐怖美学角度的解读,大家也能更深刻地体会到爱伦·坡独特的审美追求,一方面是对现代人的精神困境与生存痛苦的揭示,另一方面是对人类整体命运的深切关怀。

注释:

①(英)伯克著,李善庆译:《崇高与美:伯克美学论文选》,三联书店1990年版,第54页。

②朱光潜:《悲剧心理学》,安徽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25页。

③刘象愈:《爱伦·坡精选集》,山东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233页。

④(美)帕蒂克·F·奎恩著,曹明伦译:《爱伦·坡集》,三联书店1995年版,第166页。

⑤刘象愈:《爱伦·坡精选集》,山东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634页。

⑥刘象愈:《爱伦·坡精选集》,山东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90页。

⑦肖明翰:《英美文学中的哥特传统》,《外国文学评论》2001年第2期。

参考文献:

[1]刘象愈.爱伦·坡精选集[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

1999.

[2](美)帕蒂克· F ·奎恩.爱伦·坡集[M].曹明伦译.上海:三联书店,1995年.

[3](英)伯克.崇高与美:伯克美学论文选[M].李善庆译.上海:三联书店,1990.

[4]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

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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