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甜的回味
2024-03-09苑小红
苑小红
我很想喝一碗咸菜茨菰汤,我想念家乡的雪。
—汪曾褀《咸菜茨菰汤》
我老家是鲁北的一隅小村,只记得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母亲给我做的棉裤和棉袄特别厚。如果一夜大雪,早起门被封住,下学回来,手还是冻成了红萝卜,脚与棉裤、蒲靴冻在一起,脱不下来,鼻涕一大把,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下来,唯一能安慰我的,就是母亲煮好的热乎乎、香喷喷的八宝粥了。
说是八宝粥,其实没有八宝,也就是在玉米面粥里夹杂点自家种的爬豆、红豆、绿豆之类;有时红豆、绿豆也没有,只有圆滚滚、红白皮皮的爬豆加几粒红枣子。这八宝粥对我来说就是美味,它摆脱了纯玉米面粥的单调乏味,也没有玉米面的颗粒感,咀嚼起来软糯而又筋道,口有余香,还能让肚子保持长时间不饿。我是极爱那豆子粥的,记得有一次,母亲在粥里放了较多的爬豆、绿豆,绿豆煮开了花,爬豆吸足了水分,胖胖圆圆的特别可爱。我放学回来,母亲盛好冒着热气的粥,就忙别的事去了。于是,我用筷子挑出爬豆在嘴里漱一下,积攒在手里,手里盛不下了,就把圆滚滚、湿乎乎的爬豆装在上衣兜里,这些煮熟的豆豆,成了周末的零食,成了我向小朋友炫耀的美食。
这样几次之后,母亲发现了端倪,她发现我的衣兜经常是黏糊糊的。唉,想想我当时是多么可笑:吃东西不讲卫生,会生蛔虫、肚子痛的。母亲不苛责我,只是叮嘱我再不要这样做。我想,小时候没有落下疾病,也多亏母亲嘱咐我洗干净手再吃东西,我的衣服也总是被母亲洗得干干净净。童年的八宝粥,以及我可笑的吃法里,藏着母亲的爱和宽宥啊!我想,我和汪曾祺先生有的一拼了。他一生热爱美食,我对美味的追求与喜爱,从小时候到现在,也从未停止。
那时,父亲远在百里外的义和(今属东营市)上班,每个周末他都会骑着大金鹿自行车回家一趟,他的自行车后座和前筐每每载满宝贝。每个周末都是我坐立不安、翘首以待的时候,大门外的高台子是我等待父亲的宝地。那天天已擦黑,我的脖子望得发酸,小狗虎子也耷拉了脑袋,父亲还没有回来。我只好回屋,先吃点米饭垫垫肚子,耳朵时时听着窗外的动静。我吃啥也不香,偷偷地把干粮喂给虎子。只听门外一声响,父親的“座驾”到了—我放下碗筷,叫一声虎子,我俩一起飞到了院子里。见到父亲车筐车座满满当当,我心里乐开了花。父亲赶忙解绳子、卸下货品,我跑前跑后,搭手搬运。父亲带回家的,有日常的蔬菜、积攒下的白面,还有香皂等日用品,更有香甜的义和苹果。
义和的苹果种类中,当属“国光”“金帅”最有名。这两种苹果都耐贮藏,一直能吃到第二年春天。国光个头儿小,水分大,放在水缸里,上面蒙一块塑料布,慢慢吃。那时,我最爱的是“金帅”,大大的个头儿,金黄的外皮,面嘟嘟的,酸甜可口。母亲给我和姐姐一人先分一个,总是挑一些磕碰的、有疤痕的先吃,那些长得好的、个头儿大的,母亲总要留起来,放进柜子里,说是用来闻味:金帅苹果久存不坏,并且能长时间散发一种果香。我家的衣柜里常年散发出的果香,是家里最诱人的香味。等到有的苹果表皮起皱,开始打蔫儿,母亲会挑出一个给我们兄妹分食。一小块儿苹果,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甜,它满足了我儿时对于水果的所有幻想。
如果说现在的孩子是生在福窝里,我觉得自己的童年也不尽是苦涩。童年的美味牵动着我的味蕾,让我时时沉浸在父母的爱、故乡的情里,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