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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学革命与新易学的创建:上博简《周易》形态谱系新探

2024-03-08

学术交流 2024年1期
关键词:上博爻辞连山

于 茀

(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哈尔滨 150025)

上博简《周易》的形态与传世王弼注本《周易》大致相同,其谱系源流如何,上博简《周易》刊布以来,学界展开一定的探讨,其间一些学者认为上博简《周易》与传世王弼注本《周易》为同一体系。但是,这并未真正解决上博简《周易》的源流谱系问题。基于此,本文拟对上博简《周易》的形态与谱系问题作出新的探讨,以期推进上博简《周易》及相关问题的学术研究。

一、上博简《周易》的形态

1994年5月,上海博物馆入藏一批战国竹简,这批竹简包括多种古书,《周易》是其中一种。[1]

根据上海博物馆整理报告公布的数据,抄写上博楚简《周易》竹简的厚度大约0.12厘米,完整竹简的长度大约44厘米,竹简的宽度大约0.6厘米,一共存有完、残竹简58支,这58支竹简上抄写文字的总数为1 806字,抄写的内容是《周易》的需、蒙、比、讼、师、豫、大有、谦、随、无妄、蛊、复、大畜、颐、咸、恒、蹇、遯、睽、解、夬、困、姤、萃、井、革、丰、艮、渐、小过、旅、涣、既济、未济一共34卦,由于竹简残断或缺失,这34卦文本并不全都完整,其中缺失9个卦画,只存有25卦的卦画,从残存的卦画来看,上博简《周易》是六画卦,卦爻辞结构与今本《周易》相同。值得注意的是,上博简《周易》写本上抄写了一些特殊符号,这些符号有的被抄写在卦名与卦辞之间,有的被抄写在卦辞结尾处,这些特殊符号为今本所无,也不见于后世其他文献。[2]131-260

上博楚简《周易》文本与传世王弼注本《周易》较为接近,与今本对校,异文数量并不是特别多,有一些属于假借字造成的异文,可以看出两者为同一传本体系,但是,也有一些实质性异文,这些实质性异文对《周易》研究极为重要。比如,讼卦的初六爻辞,上博楚简《周易》作“不出御事”,而传世王弼注本《周易》作“不永所事”。这处异文应该是实质性异文,两者相比,上博楚简《周易》的“不出御事”明显优于传世王弼注本《周易》的“不永所事”。再如,随卦六三爻辞,上博楚简《周易》作“随求有得”,传世王弼注本《周易》作“随有求得”。这处异文也应该是实质性异文,两者相比,上博楚简《周易》的“随求有得”也明显优于传世王弼注本《周易》的“随有求得”,“随有求得”从文法上来看,甚至难以讲通。再如,师卦上六爻辞,上博楚简《周易》作“征邦”,传世王弼注本《周易》作“征邑国”,两者相比较,不难发现传世王弼注本《周易》是在汉代避刘邦讳而将“邦”改为“邑国”的。再如,无妄卦九五爻辞,上博楚简《周易》作“勿药有菜”,传世王弼注本《周易》作“勿药有喜”,这也应该是一处实质性异文,两个语句所表达的意思明显不同,“勿药有菜”似乎是在说不要吃药,而吃菜。《说文》:“菜,草之可食者。”从卦义来看,上博楚简《周易》“勿药有菜”优于传世王弼注本《周易》“勿药有喜”。再如,蹇卦九五爻辞,上博楚简《周易》作“大蹇不来”,传世王弼注本《周易》作“大蹇朋来”。这也是一处实质性异文,从卦义来看,上博楚简《周易》的“大蹇不来”优于传世王弼注本《周易》的“大蹇朋来”。再如,革卦六二爻辞,上博楚简《周易》作“改日乃革之”,传世王弼注本《周易》作“巳日乃革之”。古来诸家解说《周易》对“巳日乃革之”的“巳日”多有不同解释,但多半迂曲难通。上博楚简《周易》作“改日”其义甚明,“改日”当为改革历法之事,所谓改正朔是也,与革卦主旨正合,上博楚简《周易》的“改日乃革之”明显优于传世王弼注本《周易》的“巳日乃革之”[3]。再如,渐卦九三爻辞,上博楚简《周易》作“妇孕而育”,传世王弼注本《周易》作“妇孕不育”;姤卦九五爻辞,上博楚简《周易》作“有忧自天”,传世王弼注本《周易》作“有陨自天”,等等。

上博简《周易》的卦画是由阴阳爻两种符号构成的,表示爻性的只有九六两个数,这说明上博简《周易》是占书,不是实占记录,实占不会只有九六两个数,这同时也说明由阴阳爻两种符号构成的卦画起源是很早的,上博简《周易》的发现,为探讨卦画的起源与演变提供了重要材料。

上博简《周易》写本的爻辞中有爻题,这无疑具有重要意义。大家知道,在传世文献《左传》《国语》中记载了一些易占,但是,在这些实占记录中并没有出现爻题,《左传》《国语》的实占记录都是以某卦之某卦来表示筮遇某卦某爻。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学术界长期以来有一种较为普遍的观点,认为在《左传》《国语》时代,爻题还没有产生,《左传》《国语》记春秋史事,上博简《周易》是战国中期写本,写本的抄写时间虽然晚于《左传》《国语》,但是文本的形成时间应该早于抄写时间,所以笔者认为,在春秋时期,《周易》的文本中就应该有爻题了。之所以《左传》《国语》以某卦之某卦来表示筮遇某卦某爻,实际上与筮法有关,这种表述并不是由于没有爻题而产生的一种特殊表述。

《汉书·艺文志·六艺略》云:“《易经》十二篇,施、孟、梁丘三家。”[4]所谓的十二篇,包括经和传,经的部分分为上、下两篇,传的部分包括七种,其中有三种分上、下篇,所以是十篇,经和传加在一起一共是十二篇。上博楚简《周易》是目前发现的最早版本的《周易》,从上博楚简《周易》写本现存的部分来看,只有经的部分,没有发现传的部分,马王堆帛书《周易》写本有经有传,更为重要的是,两者在六十四卦卦序的排列上不同,明显不属于同一传本体系,上博楚简《周易》与传世王弼注本《周易》较为接近,二者应当是同一传本体系。

从起源来看,上博楚简《周易》文体上承《连山》《归藏》二易,其起源与《连山》《归藏》密切相关。从发展源流来看,《周易》文体对其后诗歌文体、论说文体甚至叙事文体等诸多文体都具有源的性质,是其后诸多文体的创制基础。

二、《连山》《归藏》《周易》三易文体异同

《连山》《归藏》《周易》三易并称始见于《周礼》,然而,由于《周礼》被很多人认为成书较晚,因此《连山》《归藏》是否存在也曾备受怀疑。秦简《归藏》的出土足以证明《周礼》三易之说不是虚妄之言,既然如此,比较三易在文体上的异同就显得非常必要了。

首先,我们比较一下三易文体的基本结构。《周礼·春官》曰:“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5]按照《周礼》的说法,《连山》《归藏》《周易》三易都是由八经卦与六十四别卦构成的。如何来判断这一说法是否正确呢?其实很简单,如果《连山》《归藏》像《周易》一样,都是六画卦,那么也一定都是六十四卦。因为六画卦即所谓六十四别卦,是由三画的八经卦组合而成的,而八经卦两两组合,只有六十四种组合,也就是所谓的六十四别卦。甚至,阴爻和阳爻两爻组合成六画卦,也只有六十四种组合。秦简《归藏》也是六画卦,这无疑说明《归藏》是六十四卦,与《周礼》所说相合。《连山》是不是六十四卦呢?辑本《连山》并没有卦画,所以尚不能知道《连山》易是不是六画卦,也就无法推断它是不是六十四卦了。目前为止,考古发现商代已经有用六个数字表示的六画卦,即学界所谓的数字卦[6],这为《归藏》是商代的易提供了一定支撑。

《周易》和《归藏》都是六画卦,都有六十四卦。每一卦都有卦画、卦名和卦辞。《周易》除了卦辞,还有爻辞,每卦六爻,每卦有六条爻辞。但是,目前公布的秦简《归藏》只有卦辞,没有爻辞。

下面我们比较一下《连山》《归藏》《周易》三易卦辞的文本结构及其构成。

先来看看《连山》。为称引方便,兹将马国瀚辑本《连山》迻录于下。[7]24-25

(1)剥 上七曰:数穷至剥而终吝。(黄佐《六艺流别》引有曰字、吝字,罗泌《路史》引有而字。)象曰:至剥而终亦不知变也。(黄佐《六艺流别》引有曰字及上句,罗泌《路史》引有亦字。)

(2)复 初七曰:龙潜于神,复以存身,渊兮无畛,操兮无垠。(罗泌《路史》引无曰字,黄佐《六艺流别》引作“复上七曰:龙潜于渊,存神无畛”。)象曰:复以存神,可与致用也。(《六艺流别》引无与字,《路史》引无上句,作“象可与致用也。”)

(3)姤 初八曰:龙化于蛇,或潜于洼,兹孽之牙。(《路史》引作“初六”,无曰字;《六艺流别》引作“姤初八曰:潜蛇于洼兹孽之牙”。)象曰:阴滋牙,不可与长也。(《六艺流别》引无与字,《路史》引无“曰阴滋牙”四字,云:“象:不可与长也”。)

(4)中孚 初八:一人知女,尚可以去。(黄佐《六艺流别》)象曰:女来归,孚不中也。(黄佐《六艺流别》)

(5)阳豫

(6)游徙(罗苹《路史注》:“《春秋演孔图》:‘孔子成《春秋》,卜之,得阳豫之卦’;《史记》:‘始皇得镐池君璧,言明年祖龙死。卜之,得游徙,吉’。阳豫、游徙,《连山》卦也。”)

(7)有崇伯鲧伏于羽山之野。(郦道元《水经注》)

(8)鲧封于崇。(裴骃《史记集解》)

(9)禹娶涂山之子名曰攸女,生启。(皇甫谧《帝王世纪》,《太平御览》卷一百三十五。)

(10)有冯羿者得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以奔月,将往,枚筮于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无恐无惊,后且大昌。”姮娥遂托身于月。(李淳风《乙巳占》)

(11)阳文启筮享神于大陵之上(案:此条未注出处)

(12)帝出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成言乎艮。(干宝《周礼注》引云:“此《连山》之易也。”罗泌《路史·发挥》亦云。)

(13)同复于父,敬如君所。(《春秋左传》:闵二年,鲁史卜楚丘之父,筮之,遇大有之乾。程迥《古占法》引之云:“此固二易之辞也。”)

(14)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春秋左传》:僖十五年,晋卜徒父筮,卦遇蛊。)

(15)南国蹙,射其元王,中厥目。(《春秋左传》:成十六年,战于鄢陵,公筮之,史曰:“吉,其卦遇复”。顾炎武《日知录》引此二节云:“即所谓三易之法也。”并附于此。)

从上揭《连山》文字来看,剥卦、复卦、姤卦和中孚四卦讲到了“上七”“初七”和“初八”,也就是说讲到了爻辞,这就意味着《连山》是有爻辞的,而且这个爻辞和《周易》爻辞还很像,这很令人生疑。

我们再看看第7至第11例《连山》文字,不但没有爻辞,而且文体风格、语言风格也与上揭剥卦、复卦、姤卦、中孚四卦爻辞明显不同。我们看看辑本的来源,剥卦、复卦、姤卦、中孚四卦是从黄佐《六艺流别》、罗泌《路史》辑佚而来。黄佐是明朝人,罗泌是南宋人。

《隋书·刘炫传》:“时牛弘奏请购求天下遗逸之书,炫遂伪造书百余卷,题为《连山易》《鲁史记》等,录上送官,取赏而去。后有人讼之,经赦免死,坐除名,归于家,以教授为务。太子勇闻而召之,既至京师,勑令事蜀王秀,迁延不往。蜀王大怒,枷送益州。既而配为帐内,每使执杖为门卫。俄而释之,典校书史。炫因拟屈原《卜居》,为《筮涂》以自寄。”[8]

刘炫是隋朝人,其所伪造《连山》并未销毁,到了宋代仍有流传,从黄佐《六艺流别》、罗泌《路史》中辑佚而来的剥卦、复卦、姤卦和中孚四卦爻辞,文辞不古,应该本于刘炫所造伪《连山》。因此,《连山》有爻辞之说,尚不可信。

第7至第11例《连山》文字,没有卦名,文字风格及文体风格与《归藏》有些相似。其中,第10例是讲嫦娥奔月,“有冯羿者得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以奔月,将往,枚筮于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无恐无惊,后且大昌。’”严可均将之辑入《归藏》,今观秦简《归藏》恰有此卦,兹录其卦辞如下:

此卦辞虽然已经残断,但不难看出,与上揭严可均将之辑入《归藏》的卦辞是一致的,可以断定,马国瀚辑入《连山》是不妥的。但也从另一侧面说明《连山》《归藏》卦辞文体体例也许有些相近。

如果把从传世文献中辑出的《连山》文字中可疑的文本排除,剩下的只言片语还难以复原《连山》卦辞体例,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连山》文体比《归藏》还要古朴。

下面再看看《归藏》卦辞的基本体例与结构。为称引方便,兹从马国瀚辑本《归藏》及秦简《归藏》中各迻录一卦于下。

马国瀚辑本《归藏》:

昔者桀筮伐唐而枚占荧惑曰:不吉。不利出征,惟利安处,彼为狸,我为鼠,勿用作事,恐伤其父。[7]36

秦简《归藏》:

从总体上看,秦简《归藏》与辑本《归藏》的文体形态及结构基本一致。秦简《归藏》也是六画卦,因此可以断定《归藏》也应该是六十四卦,像《周易》一样,也是由卦画、卦名、卦辞构成,但未见爻辞,也就是说《归藏》文体的外部形态与《周易》是有一定区别的。就文体的内部形态来看,秦简《归藏》卦辞的文本结构与文体体式非常特殊,在目前已经公布的竹简文字中,其大部分卦辞的文本结构及文体体式与马王堆帛书本《周易》、上博楚简本《周易》及今本《周易》都明显不相同。下面我们用上揭秦简《归藏》相对完整的鼒卦卦辞文本来分析一下《归藏》卦辞的基本结构。

秦简《归藏》鼒卦卦辞是由卦画、卦名及卦辞构成,而卦辞又由两部分构成,“昔者宋君卜封□而枚占巫苍苍占之曰吉”是第一部分,“鼒之鼒之轪轪初有吝后果述”是第二部分。第一部分是列举了一个已往的实占记录,第二部分是一首押韵的繇辞,“”“轪轪”是押韵的,这两个词的具体含义还有待探讨。综之,《归藏》除了卦画、卦名,其卦辞总体上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列举已往实占记录,一部分是繇辞,也就是已往实占记录+繇辞的结构。

我们最后再看看上博楚简《周易》卦辞的基本体例与结构。为称引方便,兹迻录上博简《周易》部分卦辞如下[2]131-260(为排印方便采用宽式释文及通行卦画):

以上是从上博楚简《周易》中选出的20卦,从每一卦文本构成的基本结构来看,上博简《周易》的卦辞,与《归藏》卦辞明显不同,并不是由已往实占记录+繇辞的结构来构成的。具体分析上博简《周易》每一卦的卦辞,我们发现其主体上是由占辞构成的,没有前辞,没有命辞,也没有验辞,更没有实占举例。

为了更清楚地看到上博简《周易》与秦简《归藏》在卦辞结构上的区别,下面我们再举几例同卦卦辞。

以下是秦简《归藏》讼、师、比、井四卦:

(4)井曰昔者夏后启贞卜

以下是上博楚简《周易》讼、师、比、井四卦:

上揭秦简《归藏》四卦,其中有三卦的卦辞是已往实占记录+繇辞构成的,只有比卦不是这种结构。比卦的卦辞开始就是繇辞,后面残断了,无法判断是否有已往实占记录。如果有已往实占记录,那么比卦的结构当是繇辞+已往实占记录。

上揭上博楚简《周易》四卦,其卦辞主体上是占辞。与秦简《归藏》已往实占记录中的占辞相比,《周易》卦辞中的占辞,在判断吉凶时附加了前提条件。比如井卦,“无丧无得”是断占判断,而前面的“改邑不改井”却是这一断占的前提。

综之,上博楚简《周易》的卦辞结构与《归藏》相比,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这一变化使得《周易》不仅彻底完成了从实占向占书的转变,同时也完成了从占书向思想书的转变。关于这一问题,我们将在下文深入阐述。

三、上博简《周易》的文体改造

上博简《周易》与《连山》《归藏》相比,在卦辞方面进行了全面而彻底的改造。下面我们看看改造的具体内容。

第一,上博简《周易》卦辞不再列举已往实占记录,已经完全没有实占痕迹,其卦辞主体上由占辞构成。

无论是辑本《归藏》,还是秦简《归藏》,已不是实占记录,就其性质而言,已是筮书。但是,其卦辞中几乎都列举已往实占记录。之所以要列举已往实占记录,是为断占提供依据。通过观察不难发现,《归藏》所列举已往实占记录的筮占主体往往都是两个人,包括问筮主体和占筮主体,而两个人都是古史中的重要人物,甚至有的问筮主体是上古帝王。比如,井卦的问筮主体是夏后启,师卦的占筮主体是禺强,禺强相传是黄帝之玄孙(2)《山海经·大荒北经》:“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禺强。”郝懿行笺疏云:“《大荒东经》云:黄帝生禺虢,禺虢生禺京。禺京即禺强也,京、强声相近。”,都是大人物,列举这些大人物的实占记录,无疑是为了增加筮占的可信度。在这背后,实际上是《归藏》创作的一种思维模式,里面体现出浓郁的神学色彩。

《周易》的卦辞,主体上为占辞,没有前辞和命辞,而占辞不是针对每次具体的筮占,因此具有通用性。这使《周易》在《归藏》的基础上,完全转变为筮书。

第二,《周易》卦辞中的占辞与《归藏》相比,也发生了明显的改造。具体有两个方面:一是断占的方向性限定,二是断占的条件性限定。

所谓断占的方向性限定,具体来说就是对断占从时间或者空间或者事件等方面作出限定。《归藏》的断占,是针对每一具体命辞的,所以也不需要限定。《周易》对此作了改造,作为筮书的《周易》,具有通用性,可以用来应对所有的实占。《周易》六十四卦,每卦都有不同的主题。每一卦的卦辞针对不同的主题,大多作了断占的方向性限定。比如,师卦的卦辞“贞,丈人吉,无咎”,我们看到,“吉”和“无咎”是断占结果,但是,这一断占并不是针对所有人的,而是针对“丈人”的,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对断占做了方向性的限定。再比如讼卦卦辞:“有孚,窒惕,中吉,终凶。利用见大人,不利涉大川。”其中“吉”和“凶”同样是断占结果,但是,这一断占结果是被“中”和“终”两个表示时间的词语限定的。

所谓断占的条件性限定,具体来说,就是某一断占结果是受某种条件限制的,在某种条件下,就会出现某种结果。我们还以讼卦为例,“有孚,窒惕,中吉,终凶”,其中,“有孚,窒惕”是“中吉,终凶”的条件。

第三,《周易》在改造卦辞的同时,还创造了爻辞,使得《周易》在文体总体结构上比《归藏》更丰富。秦简《归藏》及传世辑本《归藏》,在卦辞之外并没有爻辞。《周易》的爻辞应该是《周易》在对卦辞进行全面改造时一同创作的。在《归藏》卦辞中,我们看到在实占记录之后还有繇辞。而在《周易》的卦辞中,这样的繇辞已经非常少了,仅小畜卦的“密云不雨自我西郊”、震卦的“震来虩虩笑言哑哑”、艮卦的“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未济卦的“小狐汔济濡其尾”等与之相仿。但是,《周易》与《归藏》相比却多了爻辞。有一些卦的爻辞是用韵的,与《归藏》的繇辞有些相像。可以推断,《周易》的爻辞是受《归藏》繇辞的启发创作的,甚至有的就是在其基础上创作的。下面我们来分析一下《周易》爻辞的构成。

从总体结构上看,《周易》爻辞大部分是由两部分构成的,其中一部分类似于《归藏》繇辞,另一部分则是占辞。比如,渐卦六四“鸿渐于木,或得其桷,无咎”、旅卦上九“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咷,丧牛于易,凶”。其中,“鸿渐于木或得其桷”“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咷”是类似于《归藏》繇辞部分,“无咎”“丧牛于易凶”是占辞部分。从性质上看,《周易》爻辞像卦辞一样,也不是实占记录,也没有前辞和命辞。

第四,象辞的创作。《周易》的文本改造,一个更重要的方面是象辞的创作。什么是象辞,古来有不同的解释。因为在易传(《十翼》)中有象传,所以有人将之称为象辞,实际上这是不准确的。大家知道,在易传中还有彖传。为什么称为彖传呢?因为卦辞又称为彖辞,对彖辞进行解释的文字,就是彖传。所以把彖传称为彖辞是错误的。准此,把象传称为象辞也是错误的。象传是对易象的解释,这一解释有两部分,一部分是解释卦象的,称为大象传;一部分是解释爻象的,称为小象传。

《周易》的核心是象和数。象是由卦象和爻象构成的。卦象和爻象都由卦画而来,卦象和爻象都由卦画而生。象辞是对象的文字表达。王弼说,“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9]。象辞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对卦象的文字表达,可以称为卦象辞;一部分是对爻象的文字表达,可以称为爻象辞。卦象辞又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卦名,另一部分在卦辞中。爻象辞也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爻题,另一部分在爻辞中。下面我们通过举例的方式说明《周易》象辞的形态和构成。

首先对易象进行表达的是卦名,卦名实际上就是象辞,具体来说就是我们所说的卦象辞的第一部分,六十四卦的六十四卦名都是如此。比如这个卦画,是由和两个三画卦构成的,象征水,象征雷,二者组合在一起就构成了这样一个卦画,这个卦画就构成了一个卦象。象是有用来表意的。这个卦象描写的情形是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可是雨在雷之上,没有降下来。这是对世界某种实际情形的描写,但是,《周易》的象并不止于写实,而是通过某种写实象征某种意。就这一卦象而言,是象征事物草创之际的情形。所谓始生而难生,难生就会积聚力量而坚韧地生。对这一卦象的象征意蕴,《周易》通过象辞“屯”这一卦名来揭示。“屯”这一卦名是用来阐明象的,所谓“言者,明象者也”,所以我们称之为象辞是没有问题的。“屯”这一卦名作为象辞如何能阐明这一卦画所表示的卦象呢?《说文解字》云:“屯,难也。象艸木之初生,屯然而难。从屮贯一。一,地也。尾曲。《易》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甲骨文作(3)参见《甲骨文合集》36518。、(4)参见《甲骨文合集》6560。等形,像草木初生之幼芽。[10]草木初生屯然而难的状态与密云不雨的状态是相通的,“屯”这一卦名,作为象辞,恰好可以表达这一卦画所蕴含的卦象。

卦名是卦象辞的第一部分,下面我们再看看卦象辞的第二部分。在《周易》六十四卦中,大多数卦的卦辞是占辞,但也有一部分卦的卦辞中含有繇辞,这种繇辞实际上就是象辞,是在卦名基础上,对卦象的进一步阐明。比如,小畜卦卦辞中的“密云不雨自我西郊”、震卦卦辞中的“震来虩虩笑言哑哑”、艮卦卦辞中的“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未济卦卦辞中的“小狐汔济濡其尾”。

以上是象辞的第一部分,即卦象辞。下面我们再分析一下象辞的第二部分爻象辞。

爻象辞是由爻题和爻辞中的繇辞组成。爻题就是每一爻的题目或名称。每卦有六爻,每爻皆有爻题。爻题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表示爻位的,一部分是表示爻性的。所谓爻位,就是在一卦六爻中的位置。所谓爻性,就是一爻的性质,或者是阳爻,或者是阴爻。比如,乾卦初九,初九就是爻题,初表示是第一爻,九表示这一爻是阳爻。再如,坤卦六二,六二也是爻题,二表示是第二爻,六表示这一爻是阴爻。爻题作为象辞,是用来阐明爻位之象和爻性之象的。爻位之象和爻性之象处于每一卦的卦画所表示的卦象之中,我们可以观察到,用语言把这一类象表达出来就是所谓的爻题,因为爻题是表达这一类象的言,所以我们就可以称之为象辞。

爻题是爻象辞的第一部分。爻象辞的第二部分是爻辞中的繇辞。一般来说,爻辞由繇辞和占辞两部分组成。像卦辞中的繇辞是象辞一样,爻辞中的繇辞也是象辞,是在爻题象辞基础上,对爻象的进一步言说。六十四卦,一共三百八十四爻,象辞非常丰富。比如乾卦,初九潜龙,九二现龙在田,九三君子终日乾乾,九四或跃在渊,九五飞龙在天,上九亢龙。比如坤卦,初六履霜,六二直方,六三含章,六四括囊,六五黄裳,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再如丰卦,初九遇其配主,六二丰其蔀,日中见斗,九三丰其沛,日中见沬,折其右肱,九四丰其蔀,日中见斗,遇其夷主,六五来章,有庆誉,上六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

第五,占辞的象辞化。《周易》的象辞除了上述这些形式,还有一种特殊类型。这种特殊类型的象辞是由占辞衍生而来的,是占辞的象辞化,可以称为衍生类象辞。

占辞是如何衍生为象辞的呢?《周易》的占辞可以分两类,第一类由吉、凶、悔、吝、厉、无咎、利贞等组成,第二类由利见大人、利涉大川、利建侯、利居贞、利有攸往等组成。第一类占辞在用于对占筮进行判断时具有通用性,可以用于所有人和事物,可以称为通用性占辞。第二类占辞,在用于对占筮进行判断时,不具有通用性,只可以用于某类事物。与通用性占辞相比,这类占辞的确不具有通用性,但这类占辞也并不是只能用于某一个单一事物,而是可以用于某一类事物。“利涉大川”,字面意思是“利于渡过大江大河”,作为占辞,并不仅仅指“利于渡过大江大河”,而是可以象征利于战胜大的困难,利于渡过大的难关。这样的象征性占辞,实际上就成了象辞,或者是占辞的象辞化,我们可以把这种象辞化的占辞,称为衍生象辞。

以上我们从五个方面探讨了《周易》在《连山》《归藏》二易基础上,全面改造文本的具体情况。《周易》文本的全面改造,具有多方面的意义,我们将在下文进一步讨论。

四、上博简《周易》文体改造的意义

从上文所论来看,上博简《周易》的文体改造是全面又彻底的,不是局部的修修补补。《周易》文体改造对于文学史、思想史和易学史来说都具有重大意义。

第一,《周易》文体改造,不仅对其后诸多文体的孕育、生成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周易》经过文体改造其自身的文学性也随之生成。因此,《周易》文体改造,对于中国文学史具有重大意义。

刘勰在《文心雕龙·宗经》篇中阐述各类文体起源时说:“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记、传、盟、檄,则《春秋》为根: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11]所谓“宗经”,就是说各类文体都以“经”为宗。刘勰所说的“经”就是易、书、诗、礼、春秋五经,论、说、辞、序四种文体起源于《易经》,诏、策、章、奏四种文体起源于《书经》,赋、颂、歌、赞四种文体起源于《诗经》,铭、诔、箴、祝四种文体起源于《礼经》,记、传、盟、檄四种文体起源于《春秋》。刘勰本于宗经思想,得出上述诸种文体的起源结论,并不完全正确。实际上铭、诔、箴、祝四种文体的起源要比《礼经》早,记、传、盟、檄四种文体的起源也早于《春秋》。不过,论、说、辞、序等文体的起源确实可以追溯到《周易》。

《周易》经过文体改造,其自身的文学性也随之生成。《周易》文学性的核心是“象”。首先,“立象尽意”的表达方式与文学的表达方式具有通约性。其次,蕴含丰富的象辞本身就是文学。易象的种类丰富,有自然社会之象,也有人心营构之象。有物象,也有事象。《周易》的物象,其称名虽小,取类却大,数量众多,对其后文学特别是诗歌影响深远。《周易》的事象,其事肆而隐,对中国叙事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甚至连《石头记》这样伟大的著作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周易》传统的影响。总之,《周易》象辞的文学意味及文学形态与《诗经》一道对后世文学文体形态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第二,《周易》文体改造对于思想史也具有重要意义。

刘勰在《文心雕龙·原道》中说:“文王患忧,繇辞炳曜;符采复隐,精义坚深。”[12]刘勰说《周易》的卦爻辞是周文王所作,未必准确,古史渺茫,难以考求。但刘勰说《周易》的繇辞“符采复隐,精义坚深”确为不易之论。《周易》为何能独拔于《连山》《归藏》二易之上,而达到“符采复隐,精义坚深”的境界,实际上是得益于《周易》的文体改造。《周易》经过文体改造,使其从纯粹的筮占之书转变为思想之书,其思想性的生成体现在卦名、卦辞、爻辞和六十四卦的整体结构等各个方面。

《周易》思想性的生成首先是由卦名完成的。《周易》与《连山》《归藏》相比,卦名互有不同。《周易》是在《连山》《归藏》基础上,对卦名作了系统改造。而这一改造是按照一定的思想体系来进行的,这一思想体系的核心就是《周易》的宇宙生成论模式。《周易》六十四卦,每一卦都是由两个三画卦构成,而每个三画卦又是由阴阳爻构成。阴阳爻是宇宙构成的两个要素,而阴阳又是从太极而来。三画的八卦象征构成宇宙的八种事物,乾坤两卦象征天地,艮震坎离兑巽分别象征山雷水火泽风。在六画的六十四卦中,八经卦的象征不变,而另外五十六卦则象征五十六种事物,由此构成了《周易》独特而系统的宇宙论。只就卦名而论,每一卦名,不仅象征了一种事物,而且卦名本身也包括丰富的思想。比如上揭屯卦这一卦名,其思想蕴含极其丰富。《周易》的屯卦是紧随乾坤两卦之后的第三卦,乾坤象征天地,而天地生万物,屯卦就是象征生的主题。但是,始生、创生没有那么简单,万事万物始生阶段、草创阶段都会很艰难,所谓“始生而难生”。但是,难生也要坚韧地生。古人对“始生而难生”观察得细致入微,所以古人造了一个“屯”字。“屯”字在甲骨文中就出现了,可见,早在《周易》出现之前的殷商时期,人们就已经对草木初生的状态有一定的认识。《周易》选取“屯”作为卦名,其不仅仅指草木初生的状态,而且象征了所有事物的“始生而难生”的状态。

《周易》思想性的生成还体现在占辞之中。我们在上文已经指出,《周易》的断占已经有了条件限制,吉凶悔吝都是有前提有条件的。没有前提条件的断占,实际上是对神灵启示的笃信,是迷信。有前提条件的断占,是对事物进行分析之后的心智判断,是思想。

《周易》思想性的生成更进一步体现在卦爻辞的结构之中。《周易》六十四卦,每一卦都有一个主题,由其卦名来表达。《周易》的卦名、卦辞及六条爻辞是一个整体,像一篇完整的文章,来表达一个主题。《周易》的卦辞是在总体上对某一主题作出吉凶悔吝的判断,六爻的爻辞则是对这一主题的吉凶悔吝相互转化作出判断。在《周易》看来,任何事物的吉凶悔吝都是变化的,在一定条件下是能够相互转化的,不存在一成不变的吉凶悔吝,任何吉凶悔吝都存在一个从没有到有的转变过程,也可以存在一个从有到没有的转变过程。这种转变过程,《周易》是通过六个爻辞的整体结构来完成的。《周易》通过爻位从低到高及爻性的变化关系,来反映事物发生、发展、鼎盛及衰退的过程。认定吉凶悔吝是一成不变的,是愚昧,是神学宿命论,认识到吉凶悔吝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是智慧,是哲学唯物论。因此,可以说爻辞整体结构性是《周易》思想性生成的重要依托。

《周易》思想性的生成最后还体现在六十四卦卦序结构中。上博简《周易》卦序与传世王弼注本卦序相同。《周易》六十四卦的卦序不是随机排列的,而是按照一定的思想理念排定的。今本《周易》的卦序结构形成非常早,应该是在《周易》文体改造时完成的。《周易》卦序结构的编定,是《周易》文体改造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同时也是《周易》思想性生成的重要表现。

在历史上,最早阐释《周易》六十四卦卦序结构思想蕴涵的是《易传》中的《序卦传》。《序卦传》云:“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故受之以屯。屯者,盈也;屯者,物之始生也。物生必蒙,故受之以蒙。蒙者,蒙也,物之稚也;物稚不可不养也,故受之以需。需者,饮食之道也。饮食必有讼,故受之以讼。讼必有众起,故受之以师。”[13]这是《序卦传》对《周易》从乾到师前七卦的卦序排定理由的阐释。《序卦传》全篇对《周易》六十四卦卦序排定理由作了全面阐释,有的解说未必合理,我们也未必全信。尽管如此,对于《周易》卦序自身而言,它的排定的确是按照一定的思想意图进行的,这是不争的事实。比如,上篇始于乾坤,下篇始于咸恒,终篇于未济,这的确是一个宇宙生成发展的模式。乾坤象征天地,有天地才能有万物。咸卦象征夫妇男女之事,是人伦之基。终于未济卦,更是饶有意味。济就是渡河,既济是已经渡过去了,未济是没有渡过去。按照日常思维,《周易》当终于既济,但是,实际上却是终于未济,处于一个没有完成的状态。这与《周易》变易思想完全吻合,相反,如果终于既济,恰恰与《周易》自身的变易思想相矛盾。

第三,《周易》文体改造对于易学史更具有划时代的重大意义。

中国易学史源远流长,《周易》之前有《连山》《归藏》。就三易来说,《连山》《归藏》是旧易学,《周易》经过文本及文体的全面改造开创了新易学。就整个易学史而言,《周易》开创了新易学,新易学诞生以后成为三千年易学史的主流。在新易学之中,孔子开创的“不占”易学,是主流中的主流。

《周易》经过文体及文本的全面改造成为新易学,对于易学史来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新易学与旧易学的区别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第一,新易学对六十四卦从卦名到卦辞作了彻底改造。卦名体系体现出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卦辞也不再例举引用往昔名人实占记录;第二,新易学彻底摒弃了《连山》《归藏》旧易学的神启色彩。在《连山》《归藏》旧易学中,吉凶悔吝的断占是神灵的启示,而在《周易》新易学中,吉凶悔吝的出现是有前提和条件的,可以通过自我的心智来判定;第三,新易学是学术,是哲学,旧易学是神学,是数术;第四,新易学创建了系统的阴阳哲学和变易哲学。

五、余论:第二次易学革命

从易学史来看,我们可以把上博简《周易》的文体改造看作是第一次易学革命,并由此建立了不同于《连山》《归藏》旧易学的新易学。历史进入春秋时期,孔子开创的“不占”易学,可以看作是第二次易学革命,使新易学再次升级,并由此成为中国易学史的主流。

《周易》作为新易学,形成于殷周之际,虽然不能完全断定其作者,但是应与文王、周公有关。到了孔子,新易学再次提档升级。在孔子之前,《周易》作为新易学,仍然没有完全走出占筮的归途。到了孔子时代,孔子开创了“不占”易学,此前的新易学再次成为旧易学。

子贡对老师的回答不太满意,不依不饶,又追问道:“夫子亦信其筮乎?”子曰:“吾百占而七十当,唯(虽)周粱(梁)山之占也,亦必从其多者而巳(已)矣。”子曰:“《易》,我后其祝卜矣!我观其德义耳也。幽赞而达乎数,明数而达乎德,又□□者而义行之耳。赞而不达于数,则其为之巫;数而不达于德,则其为之史。史巫之筮,乡(向)之而未也,始(恃)之而非也。后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其德而巳(已),吾与史巫同涂(途)而殊归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义焉求吉,故卜筮而希也。祝巫卜筮其后乎!”[14]116-118子贡追问老师说,老师您也相信筮占吗?孔子回答的大意是说,对于筮占我与史巫不同,我看中的是其中的德义。君子有德行,怎么还用求福,因此祭祀就少了;君子有仁义,怎么还用求吉,因此卜筮就少了。

传世文献《论语·子路》中也记载了孔子关于卜筮的一段话。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15]过去有一种解释认为孔子是说不能保持德行的人就不用去卜筮了,这种解释不能算错,但是,从上引帛书易传孔子对卜筮的态度来看,孔子的意思是不能保持德行的人就不用去卜筮了,因为卜筮也没有用,而有德行的人就更不用去卜筮了,所以卜筮才会越来越少。正如《荀子·大略》所说:“善为《诗》者不说,善为《易》者不占,善为礼者不相,其心同也。”[16]

从孔子开始,易学发生了新的转型。孔子开创了“不占”易学,《周易》成为儒家的经典,甚至是经典中的经典,以至成为群经之首。自此,“不占”易学一直是中国易学的主流,而筮占易学只能是易之末流,数术范畴,无关哲学。

本文对上博简《周易》形态谱系作出一点儿新探讨,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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