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黄金粥
2024-03-07黄格
黄格
这里所说的“黄金粥”,不是中药家族里的黄金粥,也不是五谷杂粮搭配出来的黄金粥。
广西中部偏西北的红水河中游,大化瑶族自治县县城,在二十年前,就有人开起玉米粥店,后来越来越火,成为燎原之势,不几年就遍布各个角落,以至于多数酒楼、饭店也要把它作为常备素食。那时候,我曾经对一些店老板说,如果再没玉米粥提供,可能会丢掉一部分顾客了。有一次,接待京城来的记者,我特意喊服务员到路边店打来一大盆玉米粥,没想到客人连声说太暖胃了,很快又加了一盆。近年来,人们把黄澄澄的玉米粥称之为“黄金粥”,大多经营点以此冠名。
吃了十几年大米饭后,我有时感觉磕胃,反过来恋上了曾经厌恶的玉米粥。喜欢它的柔滑绵软,从入口直至肠胃,像柔滑的指尖轻轻拂过;喜欢它的温存与爱意,留给时间去享受和回念;喜欢它的随性,顺应了肉体和思想的需要,深刻地顺应日常生活的节拍。
老家煮玉米粥,用的是生铁鼎锅,有些地方叫鼎罐,锅的上口径小,尖圆底,腰身鼓出,是农村家庭的标配,谓之“煮饭神器”。有时候请人帮工,就把大印锅应付上,足够十几人食用,可煮出来的饭就逊色了。鼎锅里的水烧开后,母亲一手拿着竹叉(也用带刺小木棍)搅动,一手拿着小粉笸往锅里匀粉,双手协调配合,直至颤完粉,再搅动约三五分钟,盖上锅盖熬两三分钟,如此搅拌与烘熬反复两三次,然后撤出燃烧的木柴,再用炭火慢烘,把握好时间,不能烧煳,但锅底要起锅巴才好,这样煮出来的玉米粥才黏稠而濃香。
母亲是最有耐力的,似乎总是围着灶台转,一会儿搅动,一会儿添柴,时不时地扬起袖口往额头一抹,有时撩一下落下来的鬓发,火光映红了光亮的脸庞,饭香从干栏木屋的无数缝隙中飘出去。邻居们嚷道,又是你母亲在做饭,几个儿子都长大了还帮不上忙。我们内心嘀咕,不就是垂涎这饭香的嘛。
对于大人来说,这样煮的过程并不怎么费力。而几岁的娃娃,在大人们忙于山上地里的劳动时,万般无奈地接受这样的活儿,就有点费劲了。在垌场里,几户人家,年龄相仿的就三五个,我当时算是“老大”了。因此,领到煮饭任务,就得发挥年龄优势了,这边想支招给弟妹们有好玩的,那边要把活儿摊到每个人的身上。生火,烧水,可以轻松完成。接下来,先是有个人帮我颤粉,因为力气小,两只手同时运作是困难的,颤大了粉容易结成颗粒,颤小了费时间,要的是一边能颤匀,一边能搅匀,才能称心如意,吃力又讨好。最得意的,就是轮流着搅拌,每人搅三四十圈,加起来有半个小时足矣。母亲如果知道我如此剥削劳力,肯定要狠狠训我一顿。
20 世纪70 年代,农村家庭缺油少肉,如果连稀粥都没能煮好,那一餐饭怕是难吞咽了。深山里的小孩,谁不是在玉米粥的滋养中长大的,只是有时粮食接济不上,那粥稀得能当镜子照,也就不劳烦搅熬那么久了,否则水越干粥越少,暂时填饱肚子就成问题了。
母亲和婶娘们,是煮玉米粥的行家里手,不但与耐性有关,还与将军肚般高高的鼎锅有关,更与瓢一块碗一块的土地漫长烘熟的玉米颗粒有关。金黄色的玉米粒,坚硬结实,碾成了粉,果皮和胚乳混在一起,成了粉黄色,经过蒸煮后,又是一片金黄色,成了丰收和温暖的颜色。
显然,街面出售的黄金粥,绝没有母亲和婶娘们煮出来的那种好,米香扑鼻而来,弥漫整个村庄。没有了长时间的搅动和慢烘,玉米粉蕴藏的质地是开发不出来的,也包括那口厚重的鼎锅……鼎锅渐渐远离了我们的生活,充满我们厨房的,已不是原来的那些锅锅罐罐了。
店面的煮法,一般用高压锅先烧开水,另用瓢把适当冷水和米粉搅匀,然后往锅里倒,迅速搅动至面糊烧开,盖上文火焖熬十分钟左右即可,简单快捷,省时省事,出锅的粥匀称,但寡味了。当然,各店煮的浓稀、味道略有别,全看在面量、力气、火候和搅动时间方面下功夫。
好在,每个黄金粥店面都会精心配上十个左右的素菜,况且有那么几个野菜,比如艾叶、红薯叶、芭蕉芯、山笋、芋艿秆等,总能在匆匆忙忙的日子里,还能品尝美味、均衡饮食,留住淡淡的乡愁。有人跟我说,如果一天吃不上一碗玉米粥,就好像落下了什么似的,整天魂不守舍。母亲和婶娘们到县城生活后,每天都会煮一锅玉米粥,谁到家里做客,都能吃得上,饱一回口福。而主人总会表示歉意,说没有柴火鼎锅煮出来的味呢。
黄金粥,或叫玉米糊,只是玉米的吃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