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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缘堂

2024-03-07丁其平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4年2期
关键词:缘缘堂弘一法师丰子恺

丁其平

1937 年11 月的一天,浙江嘉兴的上空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隆隆声,日军的轰炸机呼啸而过,肆无忌惮地朝平民百姓扔下了炸弹,瞬间火光冲天,浓烟四起。坐落在水乡小镇石门木场桥堍的一座白墙黛瓦的江南庭院顷刻间被夷为平地,只留下了两扇焦黑的木门。主人收藏的珍贵书籍和字画以及自己的作品也灰飞烟灭。这被炸的便是漫画家丰子恺先生的故居——缘缘堂。彼时,丰老正流亡在江西,听闻此事,老泪纵横,奋笔疾书,写下了《还我缘缘堂》《告缘缘堂在天之灵》等文章,控诉日本侵略军的暴行。

而今,几十年过去了,也许已经鲜有人记得当年的战事。小镇恢复了宁静,一座座新式的民居拔地而起,似乎已经找不到历史的痕迹。

80 年代初,我出生在石门,成了丰子恺先生的同乡。虽然無缘跟他见面,但先生的缘缘堂,就坐落在我上学的必经之路,因此我跟缘缘堂有了点渊源。当然,这缘缘堂并非原来的缘缘堂,而是依照原来的样貌重新仿建。

上学时,我每天都要经过缘缘堂,总要好奇地看一眼门口挂的一个牌子:丰子恺故居。那个时候文化产业不发达,国家致力于发展经济,什么故居之类的也不受重视。缘缘堂就跟其他房子一样平凡地立在那里,只是更孤独些:因为它是独立的房子,没有与邻居们连成一排。

当时的缘缘堂还没有往东扩建,地方并不大。朝北的是个小门,只不过临街,所以牌子挂在这个门上。进门是一间平房,有个柜台。工作人员在柜台边坐着,在忙着织毛衣。换作现在,很有可能是拿着手机在刷剧或微信聊天吧。柜台里和柜台上陈列着一些书和纪念品,供来访者欣赏或者购买。看有人来了,工作人员也不似现在这么热情,但也不像现在这般小心提防你,生怕你弄坏了哪样东西。当时的工作人员对文物的保护意识比较淡薄。我们小孩子在里面可以随便玩,只要不横冲直撞、大声喧哗即可。

往里走是一个小院子,没有刻意收拾,有些杂草及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几株月季开出了不少粉色的花,倒也雅致。最让我兴奋的是那里面还有一架秋千!其实很简陋,一个木支架上拴了两根绳,中间横了一块板,偏偏我喜欢坐上去一荡起来整个人都有在飞的刺激感。人不多时那里面的阿姨(工作人员,我们只管喊阿姨)还会在背后推我,让我玩得开心点。

我从阿姨口中了解到不少关于缘缘堂的趣事。缘缘堂的名字由来就很戏剧化。据说1926 年弘一法师来到上海,住在弟子丰子恺的寓所,丰子恺先生就请恩师为他的寓所起名。弘一法师让丰子恺在小方纸上写了许多自己喜欢且可以相互搭配的文字,团成许多小纸球,撒在佛祖释迦牟尼画像前的供桌上抓阄儿。结果丰子恺连续两次都抓到“缘”字,遂起名为“缘缘堂”。当即弘一法师写了一幅横额,交九华堂装裱。弘一法师与佛有缘,出家当了和尚,加之二人交情甚厚,真可谓缘上加缘,缘由深厚。1932 年,丰子恺先生回到故乡石门,亲自设计,用积攒的稿费建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缘缘堂,在这里安居的几年中创作了大量珍贵的漫画。

这些故事让年幼的我如痴如醉,我在缘缘堂度过了好多快乐的时光。那时的缘缘堂在我眼里不是什么故居,就是邻居家一样的存在,是亲切而温暖的,所有的家具你也可以摸一摸,坐一坐。如今再回去,小院子已经被封起来,秋千是新做的了,东西不能随便摸,但那段记忆依然如此鲜活。

小院往里进就是两个厅了。东厅不记得放了什么东西了,大概是陈列了一些书籍和家具吧。但有一件东西让我印象深刻:北面朝南的墙正中挂着一幅画像,一位穿着长袍手拿卷书的老者面容慈祥地看着我们,颇有仙风道骨之范儿。阿姨告诉我们,这就是丰子恺老先生的画像。她还骄傲地告诉我们这幅画的独特之处:画中的老先生眼睛是活的,无论你从哪个角度去看他,他都在看着你。我觉得很神奇,从东挪到西转了180°,脸都快贴到墙上了,他的眼睛还是和蔼地看着我。神了!我当时着实惊讶,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后来每次去都要再看看,180°观察是惯例。前几年再去时已经看不到画像了,估计是收藏起来了,心情难免失落,但这么珍贵的画像的确不能像当年那样随意暴露在外面,只是希望有一天还能与老先生见上一面,180°地看看他,或是相互看看。

西厅好像是饭厅,或是会客厅,记不得了。靠近小院的墙边有个木质楼梯通往二楼,上面是卧室,有床和家具及一些陈列物,主要是些书籍,几乎没有看到老先生的画作。我问阿姨为什么没有画呢,她说可以去进门的柜台看画册或买印刷品,大概真迹不是收起来了就是遗失了吧。后来从我母亲那里得知当地人不觉得漫画是画,也不懂欣赏。当年丰老画了一些画送给当地的亲戚,那些不识货的亲戚觉得画得不怎么样,纸张倒还不错,就用来垫箩筐底,以免细小的东西从竹编的筐底缝隙漏出去,那些画估计连画册里都没有,因为没机会面世,真是可惜了。

出了这栋楼就是个稍大的院子了,三面围墙,院里有几棵芭蕉树,倚墙而栽。东墙开了大门,但两扇门都是乌黑的,走近一看,是烧焦了的门。大家肯定也猜到了,这是那场轰炸留下的唯一的旧屋残骸。重建缘缘堂时,按照丰老的遗愿,不换这大门,要留下这罪证警示后人勿忘国耻。那时,这两扇门还没有被玻璃罩起来,我可以用手触摸它们。虽然平日里老师也会讲些抗日战争的故事,毕竟太抽象,我们也就当故事听,可是触摸着这烧焦的大门,真切地感受到历史时,内心是不一样的,幼小的心灵涌出一阵莫名的负重感,让无忧无虑的我感受到世界并非太平,伤痛并未远离。若老先生泉下有知,也必定会为自己当时的决定欣慰了吧。

如今每次回故乡,我都要去缘缘堂逛逛,如探望许久未见的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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